近年來,隨著我國金融市場進入低利率時代,商業銀行凈息差普遍大幅下滑,國內大型銀行面臨諸多經營挑戰。本文基于銀行經營視角,分析低利率環境下國際銀行業面臨的挑戰和策略應對,探討國內低利率的現狀特點及未來趨勢,闡述國有大型銀行經營面臨的五大挑戰,最后聚焦銀行經營的關鍵因素,提出低利率環境下推動高質量發展的若干策略思考。
全球主要經濟體均經歷了低利率時期
受經濟周期和政策周期等多重因素影響,全球主要經濟體都經歷了較長時間的低利率(甚至是零利率)時期。總體來看,全球利率水平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持續下降。特別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美、歐、日等實施了大規模的量化寬松貨幣政策,部分經濟體還實施了負利率政策。2020年疫情影響下,全球央行加碼寬松模式,啟動大規模降息,低利率政策再次向金融市場傳導。債券利率大幅走低,存貸款利率也同步下降。2020年末,美國、德國、英國和日本的10年期國債收益率分別為0.93%、-0.56%、0.32%和0.035%,較2007年末分別下降約310個、490個、440個和150個基點,較1990年前期高點大幅下降約13個百分點。此外,受技術進步放緩、收入差距擴大、人口老齡化、產業結構失衡等因素影響,全球主要經濟體的經濟潛在增速下降,這些長期結構性因素是導致低利率的重要原因。因此,全球主要經濟體都經歷了“低增長、低通脹、低利率”的經濟周期(見圖1)。
低利率時期國際銀行業的共性特征
總體看,低利率時期商業銀行息差不斷收窄,整體實力受損。利息收入是銀行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低利率環境下,美、歐、日銀行業經營承壓,主要指標“低息年份”較“高息年份”①的變動呈現六個共性特征。一是凈息差下降。美國、日本、德國的銀行業分別下降0.8個百分點、0.2個百分點和0.7個百分點,降幅分別為57%、20%和18%。二是貸款占比下降。日本銀行業下降最為明顯,低息時期貸款占比僅為46%,下降 13個百分點;德國、美國分別下降4個百分點和3個百分點。三是非息收入占比上升。為對沖凈利息收入下降的影響,國際銀行業加快收入結構調整,大力拓展非息收入。日本銀行業和德國銀行業的非息收入占比分別提升13個和10個百分點,美國銀行業的非息收入占比持續保持在40%的較高水平。四是資產質量出現波動。通常而言,在經濟快速下行期,企業盈利下降,銀行風險暴露增多,央行啟動大規模降息以應對不利局面,各國銀行業不良率均有所上升,日本銀行業不良率上升至5.8%,美國、德國也上升至3%的較高水平;但進入低息時代,央行維持寬松貨幣政策,經濟低位企穩,各國銀行業暴露的風險逐步被消化,不良率反而有所下降,日本、德國、美國銀行業不良率分別降至1.1%、1.2%和1.5%。五是盈利能力下降。降息年份,美國、德國銀行業曾經逼近保本點,2000年前后日本銀行業更是呈現凈虧損,ROA、ROE分別為-1.1%、-16.9%。六是經營實力下降。各經濟體銀行業競爭力在低利率周期呈現明顯下滑趨勢。從各國主要銀行市值變動情況看,1990年有8家日本的商業銀行排名全球前十,但2010年無日本的銀行上榜;2000年5家歐洲的商業銀行排名全球前十,但2010年僅剩2家,2020年無歐洲的銀行上榜。美國銀行業競爭力保持在第一梯隊,2020年全球市值前十大銀行中,美國有4家,中國銀行業有5家(四大國有銀行和招商銀行),但目前持續經營和保持市值領先壓力較大(見表1)。
低利率時期主要經濟體的銀行業經營出現分化
受經濟周期、宏觀政策、金融結構和銀行經營戰略等多重因素影響,低利率時期各國銀行業經營分化明顯。美國銀行業“低利率、中速增長、較高回報”,歐洲銀行業“低利率、低增長、較低回報”,日本銀行業“低利率、低增長、低回報”。

美國主要大型銀行(摩根大通、花旗集團、富國銀行、美國銀行)的經營特點。資產端,規模穩定增長,但信貸占比下降、長期債券投資占比上升。2008—2015年低利率時期,美國四大行的資產規模年均增長1.46%,低于美國銀行業整體水平(2.09%),2015年市場占比為50%,保持基本穩定。從結構看,貸款需求走弱,收益率下降,美國四大銀行的信貸年均增長接近零,貸款占比明顯下降;證券投資占比明顯上升,且久期拉長,長期投資占比增加(主要是MBS)。負債端,低息存款占比上升,主動負債組合優化。低利率時期,美國四大銀行存款占比有所提升且以低息存款為主,2015年存款占比達到65%;主動負債以短期債券融資為主,2015年短期市場融資占比達到12%。收入端,凈息差整體下行,非息收入韌性較強帶動盈利回升較快。2015年美國四大行的平均凈息差為2.55%,較2008年下降1.1個百分點。隨著金融市場企穩和經濟恢復增長,財富管理、投資銀行及交易業務等現代金融服務收入增長較快,近兩年占非息收入的比重超過70%;從區域看,美國四大行的國際化策略有所分化,富國銀行以本土經營為主,深耕社區和中小微企業,摩根大通和花旗集團的國際化布局全球領先,海外資產及收入貢獻超過30%。總體看,低利率時代美國四大行效益指標逐步恢復。2009年美國四大行實現凈利潤扭虧,2015年凈利潤合計達809億美元,是2009年的2.8倍;平均資本回報率(ROE)為9.5%,是2009年的4.4倍。資本端,資本充足率穩中有升。低利率環境下,分子端,盈利韌性帶動資本凈額維持增長態勢;分母端,大力實施“輕資產輕資本”發展策略,風險加權資產保持較低增長。美國四大銀行各級資本充足率總體提升,2015年平均資本充足率為14.51%,較2008年提升0.68個百分點。成本端,成本收入比處于高位。2015年美國四大行的平均成本收入比為62%,較2009年提升近7個百分點,主要是經營成本中占比過半的員工成本普遍較高。

歐洲主要大型銀行(匯豐控股、巴克萊銀行、德意志銀行、法國巴黎銀行)的經營特點。資產端,規模增長表現分化。2014—2020年低利率時期,歐洲銀行業資產規模穩定在30萬億歐元左右。其中,主要大型銀行的資產增長策略有差異,匯豐控股擴張較快,法國巴黎銀行穩健,德意志銀行和巴克萊銀行縮表。截至2019年末,匯豐控股資產總額較2014年增長16.7%,法國巴黎銀行增長4.2%,德意志銀行、巴克萊銀行分別下降30%和16%。資產結構方面,信貸占比下降,現金及交易類資產占比上升。低利率環境下,歐洲銀行業選擇壓縮信貸業務,大幅增加現金及交易類資產的配置。信貸占比維持在30%—40%的區間,現金類及交易類資產增配超過20%的份額。高流動性的現金及交易類資產,為歐洲主要銀行在低利率環境下的資產端靈活擺布(特別是拉長久期策略)提供了較大空間,幫助其穩定盈利水平。負債結構方面,歐洲大行趨于分化。巴克萊銀行、匯豐控股呈現短期化趨勢,2020年長期債務占比分別為7.3%和4.2%,較2014年分別下降1.2個和0.8個百分點;德意志銀行、法國巴黎銀行呈現長期化趨勢,長期債務占比分別上升0.06個百分點和4.3個百分點。收入端,息差快速下降,資本回報偏低。2014—2020年,巴克萊銀行、匯豐銀行、法國巴黎銀行凈息差分別下降25個、49個和35個基點,德意志銀行大幅縮表導致凈息差在此期間上升11個基點。巴克萊銀行、匯豐銀行和法國巴黎銀行在低利率期間的ROA平均為0.11%、0.37%和0.31%,ROE平均為1.02%、5.28%和6.66%。德意志銀行受巨額監管處罰等因素影響,ROA和ROE降至均值區間。結構方面,非息收入貢獻度近五成。2020年,歐洲四大行的非息收入占比為47%,較2014年提升5.5個百分點,其中巴克萊銀行的非息收入占比為65.8%,較2014年提升14.6個百分點,提升幅度最為顯著。資本端,資本充足率提升。低利率時期,歐洲加強資本監管要求。受巴塞爾Ⅲ實施及外源性資本補充等因素影響,歐洲銀行的資本充足狀況得到明顯改善。2020年,歐洲四大行的平均資本充足率為19.45%,較2014年提高4個百分點。成本端,成本收入比下降。低利率時期歐洲銀行在增收困難的情況下,普遍采取“瘦身”等降本增效措施,2019年匯豐控股的成本收入比為59%,較2014年下降8個百分點。
日本主要大型銀行(瑞穗銀行、三井住友銀行、三菱日聯銀行)的經營特點。資產端,規模穩定增長,市場集中度提高。在20世紀90年代銀行業并購潮中脫穎而出的日本三大銀行,在2000年以來的20年間維持了近5%的年均增速(日本銀行業整體增速的2倍),市場份額提升至56%。結構方面,信貸占比下降,現金及交易類資產占比上升。長期低利率期間,日本三大銀行信貸資產的占比下降超過15個百分點。另一個方面,長期通縮下現金及交易類資產投資價值日益上升,尤其是2012年以后,日本政府的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加碼,央行擴大資產的買賣范圍,導致國債、商業票據、公司債券等資產的流動性進一步增強,日本主要商業銀行的現金類及交易類資產增配因此超過20個百分點,基本替代了信貸資產的份額。負債端,存款占比保持較高水平且基本穩定。低利率期間,日本主要銀行的存款占比維持在 60%—80%;且存款相較于貸款保持較快增長,特別是個人活期存款占比持續升高。收入端,盈利增長乏力。凈息差處于低位,日本三大銀行的凈息差處于0—1%區間;資產業務“量難以補價”“增量不增收”,盈利增長乏力且波動較大,ROA、ROE等核心指標明顯下降。2020年日本三大銀行的平均ROA、ROE分別僅為0.24%和5%。結構方面,非息收入占比明顯上升。2020年日本三大銀行的平均非息收入占比為57%,較2004年提升4.5個百分點;區域方面,低利率期間日本主要銀行全面加大海外業務的拓展,三大銀行海外貸款及收益占比顯著增長,2015年日本三大銀行的海外貸款及收益占比超過40%,較2008年提高了約15個百分點。成本端,成本收入比總體較高。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日本銀行業實施降本增效,成本收入比下降;2016年以后,隨著收入端增長乏力、成本端增長呈剛性,成本收入比又有所提高。總體來看,日本三大銀行成本收入比為70%左右,處于全球銀行業較高水平。
低利率環境下美、歐、日主要大型銀行經營策略
美國、歐洲、日本的大型銀行都經歷過零利率甚至負利率的考驗。整體看,拉長久期、控制成本、深耕綜合金融、下沉市場、精簡業務、拓展海外業務等措施是其共性選擇,但不同地區的銀行選擇適應其自身的差異化經營策略。
美國方面:控負債、降成本、深耕綜合金融、強協同。高息差是美國大型銀行高回報、高估值的原因之一,這與其金融市場及政策環境密切相關,也主要源自其有效的經營策略。一是存款價格更富彈性。得益于高度發達的金融市場,貨幣債券、貸款、存款利率曲線一致。美國銀行業的貨幣市場存款賬戶(MMDAs)實現了存款利率與貨幣市場利率的有效聯動,可以對沖息差下行壓力。例如,富國銀行存款結構中,低息存款占比達97%。二是加強精細化數字化管理。摩根大通不斷對各業務條線開展嚴格且細致的業績評估(含財務、運營、客戶滿意度等指標),涉及50多個子業務線和數百個產品線,以確保資源配置合理高效,并持續加大科技投入,深入推動數字化轉型。2019年,摩根大通的科技投入為114億美元,占營業收入的比例達10%,近一半的科技預算用于實施“顛覆性技術”,持續改善全球領先數字金融服務。三是深耕專業領域,發揮協同效益。摩根大通深耕綜合金融(零售與社區銀行、公司與投資銀行、商業銀行及資產管理),注重條線板塊間的相互協作。據估算,2018年摩根大通業務條線的相互協作產生150億美元的額外收入,占其營業收入的15%左右。四是持續拓寬收入來源。證券交易、投行、財富管理收入已成為美國銀行業利潤的關鍵支撐;得益于美國發達的資本市場,銀行可將大量資金投資于中長期美債和抵押貸款支持證券(MBS),以獲得更高的收益率,證券資產占比超過20%。
歐洲方面:拉長久期、提升收費、降本增效、錯位經營。一是加大資產負債期限錯配,以利率風險敞口換取高收益。在低利率環境下,為了提高盈利能力,歐洲銀行業選擇融入短期資金,發放長期限的貸款,以博取期限錯配收益,即增加一定的利率風險敞口換取中長期凈息差的穩定。二是通過服務收費,轉嫁低利率影響。為應對低息環境,歐洲銀行業2010年開始普遍增加收費。例如,德意志銀行報表中“其他服務收費科目”在2011年比2009年大增近80%。存款方面存在一定的利率剛性,但通過收費來降低成本;貸款方面一般并未真正執行負利率貸款,而是通過收費提高實際利率。三是收縮業務戰線并裁員,盡量節省開支。退出部分非營利區域業務(如部分新興市場),進一步精簡人員。歐洲銀行業2019年裁員6.36萬人,占全球銀行業裁員總數的82%。四是發展政策性銀行,引導行業錯位競爭。以德國為例,不同類型銀行都留有一定的業務空間。大型商業銀行嘗試拓展多元化業務以豐富營業收入來源,并發揮規模優勢重點服務大型企業;具有公益性質的、對接服務各級政府融資需求的業務由政策性銀行對口承擔;政策性銀行也通過轉貸模式與商業銀行開展互補合作。這就為混業經營能力相對較差的中小銀行留出一定的凈息差緩沖空間,減輕其他類型銀行的經營負擔。
日本方面:綜合化轉型、提高非息收入、拓展海外業務。在持續近30年的低利率(負利率)進程中,日本銀行業通過多種措施拓展發展空間。一是加快綜合化轉型,大力發展財富管理等業務。日本銀行業通過收購證券與保險機構開啟混業經營模式,以資產管理和財富管理作為重要業務增長點,日本三大銀行的非息收入占比從本世紀初的20%提升至近年來的60%。二是拓展業務增長點,下沉服務,拓展養老金融及普惠金融。為加快適應人口老齡化的金融服務要求,日本大型銀行率先建立并完善養老金融服務。同時,基于完善的全國融資擔保體系,日本銀行業積極開展針對中小企業的融資服務,70%左右的企業貸款投向中小企業。三是尋求全球高收益資產,積極布局海外業務。日本大型銀行在全球實施“低利率地區融資、高利率地區投放”策略,提高資產的總體收益。截至2023年3月末,日本三大銀行的海外資產及收入占比近40%。日本銀行業“出海”基于其長期的外向型經濟戰略,東南亞、美國是日本的海外重要經濟圈。2022年,日本海外資產達418.6萬億日元,占到當年GDP的76%。日本大型銀行“走出去”的主要方式是兼并收購,從而快速提升國際化水平。
總的來說,低利率環境對各國銀行提出了更高挑戰,銀行需要在安全經營的基礎上實現持續穩定的增長。美、歐、日大型銀行從資產、負債、收入、資本、成本五端發力,進行戰略轉型。資產端,降低貸款占比,提升各類債券占比,拉長資產久期,拓展中小企業、個人等大零售貸款;加強信用風險控制,提升風險定價能力。負債端,全力拓展活期存款,創新市場化存款產品,提升主動負債能力,提高資金成本調整的靈活性,加強負債來源的多樣性、負債增長與資產增長的匹配性、負債成本的適當性。收入端,實施綜合金融戰略,大力發展投資銀行、資產管理和財富管理等融資、融智業務,并加強各業務條線精細化協同合作,實現綜合化、集約化經營,提高非息收入占比。資本端,以經濟資本回報為核心,強化集約化精細化管理,提升資本使用效率和回報水平。成本端,聚焦風險成本、資金成本、運營成本、資本成本、經營成本,通過精細化管理和數字化轉型開展降本增效,提高投入產出水平。相比較而言,得益于發達的金融體系和全球化布局,美國大型銀行從資產負債、收入結構、創新發展等多方向發力,加快戰略轉型,取得較好成果,為全球銀行業應對低利率提供了標桿。
長期以來,我國金融市場存在三類利率曲線,即貨幣債券市場利率、貸款利率、存款利率,且各自具備不同的運行特征和邏輯。本輪低利率走向大致始于2022年初,目前呈現五個特點。一是各類利率均快速下行,屢創歷史新低。市場利率方面,2022年初至2024年5月,DR007利率、國債10年期到期收益率分別下降16個、45個基點;貸款利率方面,5年期以上LPR累計下降70個基點;存款利率方面,存款基準利率保持穩定,但商業銀行存款定價有所下行,例如1年期整存整取定期存款利率定價上限下降30個基點。二是利率曲線扁平化。本輪降息周期中,長端利率下降明顯快于短端,DR007利率(短端市場利率代表)與國債10年期到期收益率(長端市場利率代表)的利差已從2022年初的77個基點降至2024年5月的48個基點。三是信用利差處于歷史低位。2022年初至2024年5月,10年期AAA級企業債到期收益率與同期限國債到期收益率(無風險利率)利差從92個基點降至39個基點。四是長端市場利率與短期政策利率倒掛。期限利差明顯收窄,長期限國債利率低于短端政策利率。截至2024年4月末,1年、3年、5年、10年期國債收益率分別為1.69%、1.98%、2.15%、2.30%,均明顯低于1年期MLF利率(2.5%);30年國債收益率為2.53%,也僅略高于1年期MLF利率3個基點。五是存款利率相對剛性。存款利率定價上限下降慢于貸款利率,存款定期化長期化抵消掛牌利率下降效應,導致銀行付息成本下降不及預期。2023年,42家上市銀行加權平均存款付息率為1.97%,較2021年上升16個基點。

從趨勢看,預計未來市場利率仍可能下行,帶動銀行息差進一步收窄。從政策導向看,2024年4月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要靈活運用利率和存款準備金率等政策工具,加大對實體經濟支持力度,降低社會綜合融資成本。”從市場預期看,物價水平低迷(4月份CPI同比增長0.3%、PPI同比下降2.5%),推高實際貸款利率,債券市場利率和貸款LPR報價利率仍存在下行空間。從長期趨勢看,潛在經濟增長是貸款利率的長期決定因素。受人口老齡化等多重因素影響,我國經濟增速進入換擋期,潛在增長中樞趨勢性下移。預計未來較長時間內,市場利率和銀行貸款利率仍有下行空間;同時,考慮存款利率相對剛性,預計銀行凈息差將持續收窄。
經濟增長和利率中樞移動趨勢性放緩,金融業需要加大服務實體經濟的力度,助力實體經濟平穩健康發展。低利率、低息差時代,大型銀行在平衡功能性和營利性、金融支持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和實現自身高質量發展等方面面臨五類壓力或挑戰。
銀行保持效益和市值穩定的壓力增大。我國銀行業凈利息收入占營業收入的比例約在80%左右,凈息差的持續下降導致銀行保持盈利穩定的壓力顯著加大。2024年一季度,銀行業凈息差為1.54%,同比下降20個基點,較2020年下降57個基點。其中,大型銀行凈息差僅為1.47%,較2020年下降58個基點。從利潤指標看, 2023年A股上市銀行整體營收自2016年以來首次出現負增長,2024年一季度同比降幅擴大至1.7%;凈利潤增速由正轉負,一季度同比下降0.8%。其中,國有大行的營業收入、撥備前利潤、凈利潤等降幅都高于上市銀行平均水平,量、價、風險及資本的統籌平衡難度更大。未來,如果凈息差繼續下降,銀行很可能出現大面積利潤負增長。銀行效益的下滑不僅通過稅收和股東分紅渠道直接影響各級財政收入,還會通過股價變動導致國有金融資產市值縮水。近年來,隨著凈息差走低和潛在風險上升,我國銀行業估值總體下行。截至5月末,A股大中型銀行已全部“破凈”,最低PB僅為0.3倍。

對比國際銀行業,國內非息業務發展挑戰更大。非息業務發展與經濟發展階段、監管政策、市場環境等密切相關。國內銀行業發展非息業務的環境與國外存在較大差異。從市場環境看,國外直接融資體系發達。以美國為例,其60年的非息業務發展,伴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進程的結束、直接融資市場的擴容、混業經營的放開,非息收入占比因此保持較高水平。美國四大銀行的財富管理、投資銀行、交易業務收入占非息收入的比重超過70%。相比來看,我國直接融資占比仍然較低,間接融資與直接融資比例為7﹕3,直接融資中的債券融資與股權融資比例約為9﹕1。銀行業信貸投放是融資服務主渠道,多渠道服務實體經濟、綜合融資服務能力仍需提高。因此,國內四大行的投資銀行、財富管理、資產管理、交易業務收入占非息收入比例僅為40%左右,遠低于國際先進銀行水平。從監管政策看,國內銀行在助力支持實體方面承擔了更多社會責任。近年來為支持疫情防控、支持助企紓困,推出了多項降費措施;財富管理進入低費率時代,保險、基金、托管等方面陸續出臺降費規定,保險平均費率下降三成以上。對比來看,國外銀行具有更加靈活的經營環境。以賬戶管理為例,多數國外銀行設立了收費水平較高的賬戶管理月費。例如美國銀行個人賬戶管理費約為12美元/月,在月均結余低于1500美元時向客戶收取。
防范和化解風險形勢嚴峻。銀行需要保持合理息差和盈利水平的根本原因在于要保持良好的風險抵御能力。金融風險暴露具有典型的滯后性、突發性、傳染性特征,根據歷史規律,大規模信貸投放后往往伴隨高風險,滯后期一般在4—5年。2020年以來,我國銀行業持續加大對實體資金支持,信貸增長連續4年超過20萬億元,宏觀債務規模明顯增加,全社會杠桿率達到300%,宏觀債務風險上升。一旦進入風險暴露期,銀行需要動用前期積累的資本來消化和吸收損失,如果前期息差和盈利過低導致自身積累不足,銀行就會陷入破產重整或者由國家動用納稅人資金進行救助,影響金融穩定,引發不可估量的社會風險和經濟損失。據市場預計,國內銀行要保持對潛在風險的充分抵御能力,合理凈息差水平應當保持在1.8%以上。當前,我國銀行可以承受低于1.8%的息差,主要原因在于還未進入風險暴露期,銀行可以通過壓低信貸成本來保持盈利指標的穩定,但代價是防范和化解風險的能力弱化。從數據看,2023年,14家大中型銀行中,有11家銀行撥備計提額較上年負增長,最大降幅近30%,信貸成本率降至歷史較低水平,部分銀行撥備覆蓋率進入下降區間,未來一旦進入風險暴露期,信貸成本將大幅上揚,銀行是否有能力抵御風險、維護金融穩定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
資本補充長期承壓。資本既是銀行吸收損失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銀行持續服務實體經濟的重要支撐。近年來,隨著凈息差快速下降和資產快速增長,銀行資本積累能力減弱和資本消耗速度加快的矛盾日益突出,帶動資本充足指標下降。截至2023年末,上述14家銀行中已有8家銀行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低于10%,部分銀行已經接近監管底線,制約其進一步加大信貸投放、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未來,國有大行還要面對更高的總損失吸收能力(TLAC)要求,達標壓力較大,在市值破凈導致無法開展股權市場融資的背景下,銀行需要通過保持合理的凈息差來增強內部資本積累能力。如果未來要長期持續服務好實體經濟發展,實現資本供求平衡的內生式發展,凈息差需要保持合理水平,否則會陷入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逐漸降至監管底線、無法持續服務實體經濟的局面。過低的凈息差還會降低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質效。近年來部分企業通過“低貸高存”進行套利,重要原因之一在于銀行的存貸利差過低甚至倒掛,給企業形成套利空間,導致部分企業偏離主責主業脫實向虛,加劇資金沉淀空轉。
資產負債平衡壓力凸顯。近年來,銀行業核心資產規模持續增長,但核心負債增長乏力,資金缺口持續擴大。2023年,我國大型銀行貸款和債券投資增加17.2萬億元,一般性存款僅增加13萬億元,核心資產負債新增缺口達到4萬億元。為此,大型銀行需要同業負債支持核心資產規模增長,但同業負債成本高、穩定性差、利差薄,大型銀行的盈利能力與流動性管理均承受壓力。與此同時,為支持積極的財政政策,大型銀行認購長期限的地方政府債券和超長期特別國債力度加大,導致債券投資組合久期延長,資產負債久期錯配程度上升,利率風險管理難度加大。
建設強大金融機構面臨挑戰。凈息差是國際評級機構、投資者評價一家銀行經營管理能力、價值創造能力、風險抵補能力的重要指標,但對標國際一流金融企業,我國大型銀行凈息差水平及變動趨勢不容樂觀。從絕對水平看,2024年一季度國內大型銀行的凈息差為1.47%,國際大型銀行的平均凈息差為2.31%;從變化趨勢看,國際大型銀行的凈息差水平隨著經濟形勢變化有降有升,而我國銀行的凈息差呈現單邊下行趨勢,導致國際市場對我國銀行業的形象集中在“大而不優、大而不強”上。國有大行需要對標國際一流銀行,持續提高經營質量和效率,為加快建設金融強國作出貢獻。
隨著我國利率中樞持續回落,預計銀行業將進入“三低一高”階段(低利率、低增長、低回報、高風險)。美、歐、日等國際經驗表明,低利率時期的銀行業經營實力明顯受損,凈息差趨勢性下降,普遍出現經營風險上升、發展能力下降的問題。我國銀行業在整個金融體系中的占比超九成,在金融強國建設的新征程上,國有大行要當好服務實體經濟的主力軍和維護金融穩定的壓艙石,自身經營的長期安全性和可持續發展能力對于國家金融安全至關重要,這就要求大型銀行必須加快探索低利率環境下的發展模式和經營策略,找到一條商業可持續發展之路。
聚焦能力建設,著力加強高質量金融供給。堅持把金融服務實體經濟作為根本宗旨,持續加大力度服務實體經濟,特別是把提高質效和優化結構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打造更加匹配、更具適應性的金融服務體系。總量上,繼續聚焦主責主業,貫徹落實國家宏觀調節政策,保持貸款及債券投資核心資產穩健增長,提升信用投放穩定性、均衡性和可持續性,滿足實體經濟合理的融資需求。結構上,提高金融供給質量,扎實做好“五篇大文章”,提供國有金融機構的特色金融解決方案;支持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精準滴灌制造業、科技創新、綠色、鄉村振興等實體經濟重點領域,支持擴大內需、區域協調發展、高水平對外開放等重大戰略的實施。定價上,堅持商業可持續的基本邏輯,堅持理性定價,保持合理息差水平,增強服務實體經濟的長期可持續性。久期策略上,動態優化資產負債結構擺布,通過采取中短期貸款固定利率定價、適度增配長久期資產等方式,優化久期錯配敞口,前瞻性應對利率風險和流動性風險。
錨定做優做強目標,著力提升經營管理質量。低利息差時代下,大型銀行必須有效平衡規模、結構、效益、風險、資本等經營目標,聚焦五大質量,推動經濟實現高質量發展。資產質量方面,持續優化資產結構,在保證流動性安全的基礎上,適度提高信貸資產、債券投資等核心資產的比例,滿足實體經濟發展需要;考慮零售信貸具有收益相對較高、資本占用較低、風險分散等優勢,大型銀行要把握消費市場恢復機遇,加快零售信貸發展,豐富住房金融和消費金融產品服務,保持零售信貸的合理比例。平衡好降低實體經濟融資成本和長期可持續的關系,堅持風險定價的基本原則,保持合理的貸款定價水平,盤活存量資源、提升資金使用效率,持續加強對重大戰略、重點領域和薄弱環節的優質金融服務,有效防范資金空轉套利,提升服務實體經濟的質效。負債質量方面,強化穩存增存措施和負債質量管理,大力拓展穩定性好、期限較短的價值存款(特別是結算性的活期存款),加強高息存款管理,嚴控付息成本,加強負債來源的穩定性、負債結構的多樣性、負債與資產匹配的合理性、負債獲取的主動性、負債成本的適當性和負債項目的真實性,保持存款“量、價、結構”均衡協調發展,合理安排主動負債的規模和結構。收入質量方面,加快推動業務轉型、產品轉型、客戶轉型,努力實現向資產負債結構擺布上要效益,向母子聯動、內外聯動上要效益,向精細化管理上要效益,向風險管理上要效益,向客戶和市場深耕上要效益,向融智、資管等新興業務要效益。穩住凈利息收入基本盤,加強資產負債兩端定價管理;提升非息收入貢獻,堅持以服務創造價值,聚焦重點業務重點產品,提升綜合化專業性服務能力,著力提升收入質量。資本質效方面,以資本新規實施為契機,完善以資本為核心的資源配置體系,發揮資本統籌平衡規模、效益和風險的作用,加強資本集約化精細化管理,推動業務結構、客戶結構、押品結構不斷改善,強化監管資本考核管理,提高資本使用效率和資本回報水平。成本質效方面,堅持勤儉辦行,做深做細全面成本管理,向風險成本、資金成本、運營成本、資本成本等全面成本管理要效益,強化預算管理、全流程費用管理和投入產出質效管理,嚴肅財經紀律,加強財會監督,提高投入產出和運營效率,保持成本收入比處于合理水平。
深化綜合服務,著力推動向輕資產輕資本轉型發展。低利息差環境下銀行盈利壓力加劇進而帶動資本承壓,傳統發展模式難以為繼。美國銀行業正是通過強化綜合服務、提升中收和交易能力,在低利息差環境下保證了相對良好的收益;德國、日本銀行業也著力培育中收動能,提高非息收入占比實現“自救”,日本銀行業非息收入占比累計提升40個百分點。國內大型銀行要帶動收入結構優化,逐漸降低對凈利息收入的依賴,推動輕資產、輕資本、集約化發展,持續提升價值創造能力。借鑒國際先進銀行經驗,我國大型銀行需要打造“綜合融資+交易金融+財富管理+資產管理+消費金融”的領先服務模式。提升對公綜合金融服務新內涵。推進“商投行一體化”建設,發揮集團聯動和母子協同的合力效應,豐富交易型融智服務內涵,提升科技金融、央企國企、并購金融等重點客群服務能力,堅持平臺賦能,鞏固優質客戶基礎,持續發揮大型銀行投行業務優勢,有效激發并購業務、債券承銷、顧問咨詢等業務的增長動能;推進“本外幣境內外一體化”,提升頭部客戶、外貿外資重點客群服務能力。培育財富管理發展新動能。供應端,整合大型銀行集團牌照和投研資源,建立數量豐富、品類完善、質量優異的投資理財貨架。需求端,以數字化為抓手,洞察客戶需求,建立客戶分類分群營銷體系,從單一產品營銷向多元化資產配置轉型,提供適配差異化產品和投顧服務。增強資產管理專業新優勢。發揮大型銀行集團資管優勢,從投資研究、產品設計、資產配置、銷售服務等方面全方位發力,持續提升投管能力,順應市場需求加大現金管理、固收等短期低風險類產品供給;提高對資本市場特別是權益市場的行業研究水平,加強“母子”“子子”等各層面的協同聯動,推動增強大型銀行集團投研一體化能力。打造消費金融業務發展新引擎。消費市場仍有較大潛力,線上消費、新興消費場景蘊藏新的商業機遇,推動產品及服務創新,提升場景融合能力、完善客戶體驗;利用大型銀行個人客戶、發卡量等渠道優勢,運用平臺思維、加強場景深耕,保持消費金融市場領先優勢。
嚴守安全底線,著力構建與完善現代風控體系。當前,風險成本是商業銀行最大的成本項。商業銀行是高杠桿負債經營的特殊企業,安全性是商業銀行經營的生命線。國內大型銀行需要從國家安全的高度認識和把握風險,深化對金融風險規律的認識,增強憂患意識,樹牢底線思維、極限思維,堅決守牢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底線。完善大型銀行集團全面風險管理體系,持續完善“三道防線”協同控險,強化風險源頭管控,健全風險管理兜底機制,做好新型風險防控。強化對子公司、境外分支機構的差異化管控和穿透管理,完善集團風險共治和風險聯防聯控機制。堅決打好資產質量管控攻堅戰,加強主動管控和跨周期管理,緊盯房地產、地方債務、中小金融機構等重點領域,加強對重點機構、重點業務、重點風險的排查,穩妥有序地做好不良貸款處置工作。完善全面風險管理體系,推動風險早識別、早預警、早暴露、早處置。順應全面監管要求,強化監管規定的落實,增強合規經營的意識和能力,加強消費者權益保護,嚴守合規經營底線。
(感謝中國建設銀行研究院為本文寫作提供大力支持)
(作者單位:中國建設銀行資產負債管理部,其中生柳榮系中國建設銀行首席財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