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古往今來,“傳神”一直是品鑒繪畫優劣的重要標準。東晉顧愷之曾針對人物畫提出“傳神寫照”的美學命題,極大程度上促進了工筆人物畫的發展。之后謝赫提出“六法論”,其中的“氣韻生動”與“傳神寫照”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當代,“傳神”依舊是品鑒繪畫作品優劣的一大標準。由此可見,“傳神”是傳統中國畫中經久不衰的話題。何家英作為當代工筆人物畫的杰出代表,將全部精力傾注在傳統中國畫的研究上,汲取西方繪畫藝術的精華,又將藝術與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何家英的作品之所以能被大眾所認可,就是因為其繪畫中運用的“傳神”技巧。
二、當代工筆人物畫中“傳神”的藝術價值
工筆人物畫一直以工整細致為一大特點,但更講究傳神達意,這樣才能被稱作是真正的繪畫藝術。人物的“神”是通過畫家的眼睛對客觀事物進行觀察,并借助技法來表現,而心才是藝術創作的生發地。一味地追求“形”或“神”,都不能創作出優秀的繪畫作品,藝術創作應該做到將二者有機融合,充分發揮畫家的主觀能動性,對作品進行“寫照”,融入個人主觀情感,才是真正有神韻的作品。
從古至今,通過研究各類關于“傳神寫照”的理論不難發現,工筆人物畫的“傳神”并不只是簡單停留在眼神和形體層面,還要在表達物象時融入畫家的主觀思想。不同時代有著不同的審美傾向,藝術創作也在不同時期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對于“傳神”而言,不同的作品也有不同的表達方式。例如,有的作品是通過人與人之間的肢體動作來傳達情感,有的作品是通過夸張的表情來表達畫家的創作意圖,還有的作品則通過裝飾物來表達畫面的潛臺詞。總而言之,人物畫如果沒有“神”來作為骨架,那便成了空皮囊。人物畫是畫家基于物象的主觀表達,而“傳神”的藝術作品就將這份情感傳達給觀者,做到“傳神”,方可“達意”,能深刻地傳達人物的內心思想,揭露其精神世界,表達畫家的所思所想,那么觀者在欣賞這幅作品的同時,才能真正得其“神”。這樣的創作才有生命力,也更能打動人心。
在當代藝術創作中,能真正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工筆人物畫作品不多。對于畫家而言,要想讓畫面能夠傳神達意,仍然要勤加練習,刻苦鉆研。在工筆人物畫的創作中,如果缺少對社會的關注、忽視對表達內容的推敲,一味運用古人的手法,將創作與生活割裂,就會喪失工筆人物畫的寫實性。“傳神”的實現是畫家個人情感的抒發,將自我思考融入創作中,表現精神世界與內在思想,并非單純靠筆墨技法實現的。只有善于發現客觀事物的美,并深入觀察與思考,在此基礎上在創作中表達人的精神與時代精神,方可真正實現“傳神”。
三、何家英繪畫語言中的“傳神”
在當代,對于畫家而言,畫什么,怎么畫,是很重要的創作問題。何家英的創作在中西方繪畫藝術的基礎上繼承創新,尊重傳統卻不拘泥于傳統,高揚寫實精神,在繪畫創作中始終堅持“傳神”理論,注重對生命的感受和體驗,對中國人物繪畫的發展有重要的推動作用。
《世說新語·巧藝》中曾言:“顧曰:‘四體妍蚩,本無關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這里的“阿堵”就是指眼睛。這句話意為,形體的美丑,與人的神韻沒有關系,人物畫是否傳神,關鍵在于眼神。觀者通過觀看作品中人物的眼睛,能體會到人物的喜怒哀樂。何家英作品中的“傳神”,除了人物的眼睛外,還表現在以下繪畫語言方面。
(一)清新自然的人物形象
何家英筆下的人物清新自然,多描繪女性形象,人物出塵雅致、樸實端莊。這種題材很容易讓畫家陷入思維誤區,過多關注女性的外在形象,一旦這樣,女性原有的氣質就會被忽視,所畫出的人物也就變得千篇一律。所以在刻畫女性形象時,必須“求異”,體會女性外在形象、性格特征的不同,而這些并不是純粹客觀的,更多是畫家的主觀思考。何家英認為,他筆下的對象就是他對自己內心世界的外在表達,所以他賦予這些對象一定的個人情感和思想。
他的代表作《秋冥》的主角是一位溫婉柔和的女子(如圖1)。畫中人物身體蜷曲,似乎在思考,已經進入忘我的狀態,眼神空洞地蹲坐在白樺樹旁。畫中女孩穿著白色長裙和淡灰色毛衣,在藍色背景的襯托下更顯單純,土黃色的地面仿佛蒙上一層淡淡的秋霜。天空的藍、大地的赭、樹干的白與樹葉的黃,種種顏色匯聚在一起,共同構成了一幅美麗而又寂寥的深秋景象。
整幅作品將秋天的氣息和人物的冥想靜態完美結合,讓觀者感到孤獨與憂傷。何家英塑造了一位安靜、傷感、高潔的女子形象。通過畫面讓觀者感受到人物所傳達出的寂寞傷感。也正是透過這樣的人物形象,觀者能從畫面中體會到畫家對秋天、對生命的思考,這便是以人物形象達到“傳神”效果。
(二)靜美大方的線條語言
一幅作品傳神與否和作畫時用筆用線的技巧密切相關。謝赫在六法論中提到“骨法用筆”,工筆畫還有“以線立骨”的觀念。“線”可以說是畫面內容的骨架,能夠直接投射出畫家的藝術風格。何家英的線條運用講究粗細、虛實對比,對于不同物象的質感采用不同的線條。他善于用筆墨勾勒出所要描繪對象的輪廓,雖然與傳統的線條勾勒一脈相承,但又不拘泥于傳統的線描手法,而是用不同粗細、輕重的線條來表現人物的肌理。這樣充滿變化的線條既有寫意的意境,又表現了工筆的精致細膩,在色與線的完美融合中體現文雅纏綿的東方韻味。
工筆人物畫的線條不僅僅是一種簡約概括的繪畫語言,還具備形式美與韻律美。作品的線條在表現人物外貌形象、性格特征的同時,還傳達了畫家本人的內在情感。《街道主任》這幅作品就通過大方老練的線條,塑造了一個身材微胖的中老年女性形象,果斷的線條更加凸顯人物的性格特征。何家英并沒有著重刻畫人物的皺紋,而是概括性地畫出了人物,這樣飽滿的造型更有時代氣息,更加講究意象,達到傳神的效果。這幅作品以普通人作為刻畫的對象,被譽為20世紀80年代中國工筆畫真實和獨立的一道分水嶺,受到藝術界的一致好評。
(三)平和含蓄的情感表達
宋代陳郁曾在《藏一話腴·論寫心》中提出:“蓋寫其形,必傳其神,傳其神,必寫其心。”意思就是在作畫時,要想人物畫得生動形象,就得表現出人物的神韻,要想表現出神韻,就得傳達人物的內心思想,做到“寫心”。如《酸葡萄》這幅作品,就通過人物的動作、服飾、神情等細節,表現出幾位現代女性的美感。四位女青年一顰一笑間透露出一股文藝氣息,她們年輕而又美麗,嘗葡萄時欲吃還休的動作,或黑白或彩色的時尚服飾,體現出女性無限的活力。這幅作品在體現現代都市感的同時,又透露出歲月靜好的美感。
畫面中這些女孩儀態端莊,樸實又文雅,充滿活力的同時又有幾分羞澀,讓人感受到其特有的浪漫情懷。何家英表現這些女性美的方式是細膩含蓄的,端莊溫和,在沉靜中展現女性的美麗。觀者欣賞這幅作品時,能透過平和的情感表達手法,感受其背后深刻的思想。
四、何家英作品《魂系馬嵬》中“傳神”的體現
(一)人物塑造
《魂系馬嵬》在當代工筆人物畫創作中有著極高的藝術地位。畫面中人物眾多,每個人的神情、動作都值得分析。
這幅作品描繪的是安史之亂中著名的馬嵬驛兵變。唐玄宗一行人逃到馬嵬驛,在大臣的逼迫下楊貴妃只能選擇就范。畫面中,所有紅衣禁軍的眼神都落在楊貴妃身上,他們面目猙獰,眼神中充滿憤怒與兇狠。他們不敢將錯歸到皇帝身上,便都用眼神指責面前這個女人。畫面中的楊貴妃處在左下角,跌坐在地上,她膚白唇紅,眼含淚光,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而畫面左側的唐玄宗彎腰背過身去,手無力地扶上冰冷的石燈,似乎默默低泣。幾位宮女、太監圍在一旁,低頭沉默不語。
(二)色彩與構圖
《魂系馬嵬》在色彩上以紅色為主色調,唐玄宗和楊貴妃所代表的黃色與白色僅占小部分。在構圖上,紅衣禁軍幾乎占據整個畫面。在紅衣禁軍的施壓下,楊貴妃處在畫面的左下角,僅占畫面一角。這樣強烈的色彩對比和獨特的構圖,更讓作品充滿悲劇色彩,使觀者仿佛置身于現實場景中,感受到無限悲涼。畫家從色彩與構圖出發,用不同的人物形象、眼神、動作等渲染了馬嵬驛凄涼的氛圍,塑造了多方的情感矛盾:將士的憤怒、楊貴妃的哀怨、唐玄宗的無奈,讓畫面更具“傳神”效果。
(三)線條
《魂系馬嵬》這幅作品用通達流利的筆墨線條向觀者呈現了一個悲劇畫面,相對于色彩的鮮艷濃烈,刻畫人物的線條更顯得平和統一。在刻畫楊貴妃時,多用長線條,有飄逸、脫離凡塵之感,更能凸顯楊貴妃的境遇。線條上在繼承了晉唐以來傳統繪畫風格的同時,還體現出畫家扎實的繪畫功底和對傳統繪畫的深刻感悟。
《魂系馬嵬》在線條語言上整體給人以清爽之感,以傳統卻又不拘泥于傳統的線條呈現出對中國工筆人物畫時代性的推敲與轉變,體現了傳統的審美價值與現代藝術圖式的碰撞,在敘述歷史的同時讓人物形象具有溫度,在寫實又抒情的繪畫語言中達到了新的筆墨線條境界。
五、結語
當代工筆人物畫在持續繁榮的同時,也面臨著一系列挑戰。部分作品內容顯得空洞,缺乏深厚的情感注入和足夠的藝術性。針對這一現象,本文深入剖析了何家英的工筆人物畫作品,著重探討了其繪畫語言中“傳神”的精髓。通過這一分析,我們認識到“傳神”在當代工筆人物畫中的重要價值,它不僅是畫家個人情感的獨特表達,更是作品所承載的時代精神的生動體現。在新時期,工筆人物畫的創作應當緊密貼合時代發展,為時代“傳神”。這意味著畫家需要將自身的藝術追求與民族發展、群眾愿望緊密結合,融入時代發展之中。同時,當代畫家還需不斷提升自身的文化素養,以敏銳的洞察力發現生活中的美好,并持續探索與提升繪畫技巧,以更好地展現藝術作品的深層價值,為我國繪畫藝術的繁榮發展貢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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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穎,女,碩士研究生在讀,常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研究方向:中國畫;胡秀峰,男,碩士研究生,常州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畫<山水>、室內與景觀設計)
(責任編輯 李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