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縣城，印著小老板證件照的辣條與它引起的想象

誕生在移動互聯網下的新一代，或者在大城市長大的人們，可能很難想象1990年前后出生在縣城青年，在成長時對外界的那種閉塞的感官。信息匱乏，激發了對外部世界的無窮想象和好奇。

我的老家離“辣條之鄉”平江縣不遠。我讀小學時，辣條在中小學生中相當受歡迎，那時的辣條類休閑食品被統稱為“麻辣”。一下課，同學們就下樓到小賣部挑各種各樣的麻辣，有的五角一整包，有的散裝長條狀的辣條論根賣，一角一根。

2000年前后，在湖南、湖北、江西的縣城中小學里，同學們分享麻辣很常見。在小賣部里，幾個同學每人五角把麻辣買下來，分著吃。

到我讀初中時，班級所在的教學樓離小賣部有兩三百米，但一下課，同學們總是以沖刺速度跑到小賣部，當時最受歡迎的是玉峰的霸王絲。關于學生時代買辣條吃的場景，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當時就戴著時尚的黑框眼鏡、常年板著一張臉、非常神秘的隔壁班男同學，在買霸王絲時突然唱起自己編的霸王絲之歌。整個小賣部的人都在他的歌里，沉默不語。

辣條在1998年的洪水之后被平江人發明，又因為誕生在岳陽的“醬干之鄉”平江縣，承接了一批有手藝的醬干師傅，辣條作坊隊伍迅速擴大。2000年時，在湖南岳陽，環山的平江縣三市鎮成為著名的辣條小鎮。在那個年代，辣條總是仿制成一種看起來價格更貴的食物，比如各種各樣的“牛排”，“雞鴨魚肉”……在物質遠沒有如今豐裕的年代里，一場小賣部的辣條宴，拓展的是欠發達地區的小孩們對生活和未來的一種想象。

當時這些麻辣吃得多了，我也忍不住多看看這些零食的小包裝。這些五角一包的麻辣上印著老板的小一寸照片，有的年輕，有的年長。年輕人有的扎著一個馬尾，有的是早期的殺馬特發型——只是當時還不知道那叫殺馬特。年長的面孔顯得有種不合時宜的鄭重。

辣條行業在早期迅速發展，也伴隨著不規范生產。2005年，央視曝光了平江縣一家食品廠違規使用添加劑，平江的辣條行業因此受到整頓和洗牌。鄉鎮企業總有自身局限。在我的觀察中，一些地方產業經歷幾次洗牌后，如果無法順勢應變來完成拓展和創新，一般就不行了。

然而平江的這些產業還是轉型適應了市場的檢驗。頭部品牌對安全生產的要求，也帶動了整個辣條行業的升級，甚至改變了整個社會長久以來對辣味休閑食品的負面印象。平江近幾年以麻辣王子、勁仔小魚等品牌為代表的休閑食品在零售市場依然非常受歡迎。全國六百多家辣條企業中，平江縣境內有116家，其中全國90%的辣條企業都由平江人創辦。

企業擴大，也有很多在廣東打工的平江人由此回鄉，收獲一份可以不用背井離鄉的工作。正如柳州螺螄粉產業學院、潛江小龍蝦學院、宜賓的燃面學院，平江職業技術學校在2020年開設了辣條專業班。我想，地方多一些好的企業，對當地的年輕人來說，或許可以多一些選擇。大城市不是唯一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