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義語境下《金錢》對后現代社會異化現象的批判

[摘 要] 馬丁·艾米斯是20世紀英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深刻尖銳地討論了當代西方都市的病態現象。其代表作《金錢》以新自由主義的主要策源地英國為背景，講述了主人公約翰·塞爾夫盲目追求物質財富和享樂主義，最終一步步走向毀滅的人生悲劇。圍繞撒切爾政府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從個人異化和社會異化的角度解讀《金錢》，在對后現代社會異化現象的剖析中，論述20世紀80年代英國小說對新自由主義的反思。

[關 鍵 詞] 馬丁·艾米斯；《金錢》；新自由主義；后現代主義；異化

基金項目：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新自由主義視野下的當代英國小說研究”（202310332042Z）。

一、引言

資本主義在20世紀70年代進入了“滯脹”的十年；80年代，以哈耶克等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將古典自由主義中個人自由的核心理念拓展為一套以“私有化、市場化和自由化”為核心的理論體系[1]，認為個體應當是平等和自由的，完全的自由市場是所有人的長期利益所在，在價值觀上主張英美式的極端“個人利益最大化”和“利己主義原則”。

1979年，撒切爾夫人出任英國首相。撒切爾政府通過多種方式推動私有化改革，刺激了經濟的發展，英國“在80年代席卷資本主義世界的私有化浪潮中一馬當先”[1]。然而，新自由主義也引發了一系列社會問題，催生了一批直面新自由主義弊端的文學作品，馬丁·艾米斯（Martin Amis）的《金錢》（Money）即為其中之一。《金錢》憑借對新自由主義背景下社會結構重構的深層刻畫，全方面展示了撒切爾政府和新自由主義思潮對英國后現代社會的深遠影響。新自由主義與后現代主義緊密相關。20世紀60年代以來，西方發達國家逐步進入后現代社會，“其經濟特征是‘生產的終結’，即滿足實際生活需要的生產的終結，其社會特征是人和人之間的結構性社會聯系的終結”[2]，具體表現為人的自我異化和人際關系的異化。馬克思認為，“異化的實質表現為社會關系”[3]，“是人的生產及其產品反過來統治人的一種社會現象”[4]。在后現代社會中，個人的自我異化集中體現在真實自我的喪失，人際關系的異化則是因社會問題導致的社會關系的扭曲，這實際上也是新自由主義社會的特點。

艾米斯筆下的后現代社會充斥著大量的社會問題，其中包括經濟不平等加劇、社會分裂和社會不公平現象增加，以及公共服務體系瓦解、資源分配不公等。本文嘗試分析《金錢》中個體受新自由主義影響而產生的異化行為，尤其表現為個人的極端利己主義、自我意識的喪失以及人際關系的疏離，由此探究20世紀80年代英國小說對新自由主義的反思。

二、后現代社會中的自我異化

《金錢》講述了主人公約翰·塞爾夫，一個敗德辱行的“維他命癮君子、盤尼西林癮君子、止痛藥癮君子”[5]，不敵財、酒、色的誘惑，在人人追求金錢的社會中逐漸喪失自我，最終身負巨債、潦倒破產的故事。小說呈現的時代背景中，在撒切爾夫人加強對金融和貨幣控制的強勢手段下，英國經濟得以短暫地從以往的低迷中復蘇，但也因此導致社會生產規模的無限擴張，潛移默化地引導個體將金錢視為最高追求，忽略社會利益，甚至違反法律、泯滅人性。在金錢扮演了萬能的角色后，“它把堅貞變成背叛，把愛變成恨，把恨變成愛，把德行變成惡行，把奴隸變成主人，把主人變成奴隸，把愚蠢變成明智，把明智變成愚蠢”[6]。

金錢價值上的僭越因新自由主義影響下人的極端利己主義而生，也讓人的異化程度進一步加深，造成了人類真實自我的喪失。主人公約翰·塞爾夫作為在追名逐利之路上逐步消解道德感的富人代表，并不是新自由主義影響下后現代社會中異化的個例。在個人價值觀層面，他儼然被艾米斯細致入微地刻畫為物質主義社會嗜財如命的經典異化形象。

在經濟方面，塞爾夫“生命中的夢想——就是賺很多錢”[5]，他生活的主旋律即為追求金錢、色情和酒精，并理所應當地通過拍攝殘酷血腥的虐殺電影與俗氣糜爛的電視廣告以賺取維持享樂生活的金錢。然而值得深思的是，新自由主義影響下的后現代社會似乎欣然接受了以此類行業為代表的、當今社會嗤之以鼻的空虛娛樂方式。塞爾夫“拍的虛無主義廣告在得獎的同時被禁止播出”，兩種截然相反的評價在后現代異化環境中交匯于同一主體，鮮明無情地展現出價值破碎、傳統道德錯亂的矛盾悖逆，對時代痼疾進行了無情的嘲諷。而塞爾夫憑借公眾的關注及隨后的影響在商業廣告制造業成功起步并取得突破，逐步沉溺于聲色犬馬，化身為不擇手段的低劣商人，自甘墮落于無序的混沌社會。他的生活充斥著“麻木、呻吟、不安、無助”[5]，并自諷：“我們多么貪婪！我們多么可恥！”[5]然而內心卻是毫不在乎，被金錢完全異化的商人形象躍然紙上。

在家庭觀方面，本應和睦良好的家庭氛圍在后現代社會異化的消費主義邏輯的影響下走向冷漠疏遠。塞爾夫并不擁有完整的家庭關系，在他的觀念中，家庭并非“一個由父母和孩子組成的家庭聯合體”[7]。本應給予他溫暖和指引的母親早已離開了人世；親生父親文斯從沒有想過承擔作為父親應盡的責任和義務；義父巴里天性涼薄冷淡，整日奢靡揮霍，甚至不允許塞爾夫以“父親”稱呼他，可以說塞爾夫此生之中沒有感受過本應源自家庭的關懷。他的家庭觀在新自由主義的影響下退化至18世紀以前的階段，即個人在家庭中的地位無足輕重。面對女友賽琳娜對于組建健康家庭的渴望，他的回應是“你現在靠我發工資了，你最好也照我說的做”[5]。后現代社會中個人極端利己主義的興起促使塞爾夫將生活中的一切視作獲取利益的方式，家庭中個體的關系在他看來更接近于一場金錢貿易。雖然其擁有的財富因此種觀念暫時趨于盈余，但也使他誤將家庭的形成置于充滿險惡競爭的商業交易背景之下。直到小說末尾，塞爾夫走向自我毀滅后，他才得以迎來正確家庭觀的回歸，苦求擁有完整家庭的機會。

后現代社會中的愛情觀同樣也在個體性格日漸扭曲錯亂的影響下，在異化環境中顯得尤為脆弱。塞爾夫在《金錢》中擁有過多段男女關系，其中值得細思的是他與多年情人塞琳娜肉體關系之外的理性相處。塞琳娜雖然也是妓女，但希望在純粹肉體關系的基礎上追求和睦的愛情關系。然而塞爾夫卻認為如果自己娶了塞琳娜，就意味著毀掉了她的生活。同時，塞爾夫也懷疑塞琳娜企圖通過起訴的方式拿走他的每一分錢，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在可能性微乎其微的金錢危機與一段走向穩定的愛情關系的沖突與對抗中，后者毫無勝算。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瑪蒂娜·吐溫，她是塞爾夫的另一位情婦。她是一個擁有文憑的知識分子。“瑪蒂娜從更為宏觀的角度談論美。她談到感知、表現及真相。”[5]然而塞爾夫在面對瑪蒂娜引導他欣賞高雅藝術、消減滿身銅臭時，卻將諸如印象派畫家莫奈的藝術品視作金錢的等價物。在他眼中，愛情是滿足生理需求的必需品，而非提升自我的催化劑。愛情在提升個人眼界及精神境界方面的作用、維持良好的戀愛關系中的價值等被異化成為金錢的購買力。只有當他想要與女性建立起愛情關系時，他才會去迎合對方的興趣愛好，將自己包裝成一個紳士，而非真正意識到了藝術的高雅：“我要去見瑪蒂娜·吐溫，所以今晚我要完成大量閱讀。”[5]他的心靈早已被金錢徹底地占領和腐蝕，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短暫的閱讀凈化。塞爾夫在異化社會中見聞的種種現象瓦解了他對愛情的信任，將他推入了渴望真愛的旋渦，同時剝奪了他愛人的能力。這種虛無的愛情關系建立在肉體和算計之上，如同空中樓閣，伴侶之間沒有生理需求之外的契合，對彼此沒有真摯的關愛與依賴，終將使他們的關系走向漠然。

三、后現代社會中人際關系的異化

《金錢》以20世紀的倫敦和紐約為背景，彼時的世界紛爭不斷，存在各類潛在的社會問題，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隔膜化愈加嚴重，和諧的社會關系因日漸尖銳極端的物質追求而被逐步扭曲，成為社會異化在后現代社會中最真實的具體表現。

后現代社會背景下，隨著經濟與社會的不斷發展、科技與工具的不斷升級，金錢被賦予與其本質不相稱的價值。在撒切爾政府鼓吹新自由主義的改革舉措之下，資本主義社會的惡性通貨膨脹導致貧富差距拉大，英國底層階級之間內部相互歧視，且對于塞爾夫那種利用不正當手段非法暴富者的仇視日漸加重。對于此種光景，艾米斯在《金錢》中給出了形象的評論：“當城市把闊人與窮鬼像刀的兩面一樣緊密楔在一起時，除了對金錢的憎惡與憤怒外，所有的和諧與一致都在崩塌，你可感覺到它的缺失……我注意到貧窮，貧窮也注意到我。”[5]

在基本生活設施上，艾米斯對街道貧富變化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寫，明與暗的鮮明對比彰顯出新自由主義影響下的后現代主義正從表層和深層上侵蝕人們的物質與精神世界，被利己主義過度強化的自我意識也讓本就脆弱的社會關系岌岌可危。僅僅相隔著三個街區，富人世界中“門前的涼篷、有錢人家穿制服的門衛”屬于基本生活保障，而窮人生活的弄堂里“床墊裂開、海綿散落一地，張開口的衣箱面朝下撲倒在水溝里”[5]。塞爾夫與其朋友最日常的穿著在貧窮的世界里讓人感覺到“墮落、無畏的態度以及奢侈”[5]。他們是“白人”，他們“有錢”[5]，他們的存59+jZsyEcZwQFy/kXljaiBQXOYtYlK5EeHkdS+0M+14=在讓經濟拮據的有色人種無法忽視自己身處于貧民窟的事實，也讓貧窮更加難以忍受。對于貧民窟的居民來說，塞爾夫一類的富人便如同貴族、皇室，只因他們擁有金錢這份絕命書，支配了人的肉體與精神。人們的行為與精神都以對金錢的占有為中心，精神層面上的非功利性追求已喪失其意義。即使同樣作為后現代社會中被異化的病態的金錢奴隸，同樣將金錢奉為絕對中心，富人與窮人賺取、渴求金錢的難易程度也因階級差異而迥然不同。

后現代社會深受新自由主義的影響，勞資矛盾進一步加劇，為愈加混亂的社會動蕩奠定了思想基礎和物質基礎。矛盾一旦激化，便會爆發諸如鮑比·桑德斯一類的底層工人階級的絕食罷工事件。后現代異化社會也對此類事件做出了相應的應對，即將暴力無序等價為本應支付給工人階級的金錢，以刺激、極端的示威回應其為維持溫飽的基本訴求，導致“是誰殺了鮑比·桑德斯”[5]等標語的產生與張貼。“有個女人在酒吧里為了兩杯烈性大麥酒將五歲的孩子賣給陌生人”[5]，母親由于丈夫的失業身處于“沒有金錢的國度”，為了沉淪于酒精所帶來的浮于感官的麻木刺激，置人際倫理于不顧，人與人關系的隔膜化在外界環境的異化影響下，表現為代際關系的倫理失范和親密關系的冷漠疏離[8]。塞爾夫房間中留下的蘇格蘭威士忌、琴酒和白蘭地，足夠“一個非洲家庭可以連續大醉一個月”[5]。窮人需泯滅自身的價值、尊嚴、意志的全部活力來追求金錢，富人卻能夠以金錢為一切安全保障，以娛樂化、殘忍化的獲利方式追求更加穩定的社會地位。釘在門上的粗糙報紙里的宣傳則是各種扭曲人性、富含偏差審美的性虐電影，這正常復雜的交易中最令人“驕傲”的場景，竟是女主人公的“嘔吐、哆嗦、嗆得咳嗽”[5]，展現出后現代社會中人的異化靈魂中非理性的卑污的一面。對金錢無止境的追求讓人性扭曲，也讓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異化[9]。

四、結束語

文章通過分析新自由主義語境下的英國小說《金錢》，反思了個體受新自由主義影響而產生的個人異化及社會異化的行為，進一步揭露了新自由主義為英國社會帶來的弊端。在資本主義階段晚期，后現代主義對當代西方文壇產生了深遠影響，但英國文學又表現出極強的現實觀照與寫實傳統，在英國小說中的表現尤為明顯。新自由主義與后現代主義之間存在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以新自由主義為切入點，解讀并審視當代英國小說與新自由主義的關系，對于在文化層面上理解20世紀80年代英國小說對新自由主義的抗拒與批判大有助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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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施婷婷.淺析《木搖馬上的贏家》中人性的異化[J].時代文學（上），2010（3）：154-155.

[5]Martin Amis. Money[M]. London： Penguin Random House Group，2019.

[6]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7]庫茲，等.歐洲歷史上日益顯現的婦女（Becoming Visible Women in European History）[M].波士頓：霍頓·米夫林出版公司，1977.

[8]劉祎.馬丁·艾米斯長篇小說的異化主題研究[D].湘潭：湘潭大學，2021.

[9]龐慧英.從《金鎖記》到《木馬贏家》：論金錢對人性的異化[J].海峽科學，2018（3）：81-83.

作者單位：蘇州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