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電話來得是時候也不是時候。飯局才開始,徐東風剛倒一小杯白酒,局辦公室就通知明天上午八點召開全體工作會。從永安縣回河陽縣,有三個半小時的車程,明早出發怕是來不及,還得連夜打轉。這次政法干部輪崗交流,老同學趙華從河陽縣調到永安縣,當了公安局副局長,算是升了半級,徐東風既由衷為他高興,心里也還有點兒米粉子味。同學嘛,彼此知根知底,論資歷論能力,徐東風是不輸于他的,奈何人家是城關鎮派出所所長,自己是法制科科長,位置不如人家重要。
今晚這個飯局,還是徐東風組的,他邀約警校的六個同學,一起來永安縣看望趙華,本想晚上放開喝上幾杯,結果卻攤上這事,一口酒都不能喝,需連夜開車返回。好在徐東風今天穿的是便裝,開的是私家車,飯局還沒結束,先弄兩碗飯吃了,出門往回趕。
十一月天短,臨時又下起了雨,能見度很低。永安縣直通河陽縣的永河紅色旅游路,路況還好,就是太窄,這個時候已基本無車行駛。開了半個小時后,眼看著要出永安縣了,徐東風突然看見車前一個黑影子晃過,接著聽見撲通一聲,完了,撞人了!徐東風心一驚趕緊急剎車,停穩后推門下去,感覺一點勁兒都沒有,差點兒就蹲坐在地。待他穩住心神,跑到車前一看,卻什么也沒發現。
他怕手機光亮太小,特意從車上拿出警棍,點亮強光。他趴在地上朝車底看,也是啥都沒有。為保險起見,他又在公路兩側前后一百米找了二十分鐘,依然空空如也。忙活半天,確定沒人受傷,他總算長出一口氣,驅車繼續趕路。
徐東風將車子開得飛快,一路通暢,回到家里洗漱完畢,才十一點剛過。他沒想到妻子李小嫻還亮著床頭燈等著他。
徐東風最近一直失眠,李小嫻囑咐他抽空一定要找老中醫咨詢一下,開幾服藥調理一下身體。凌晨兩點多,徐東風才勉強入睡。
突然間,徐東風感覺到自己手腳冰涼,汗毛直豎,像是有一雙手捏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氣血翻涌,幾近窒息。他很艱難地睜開眼一看,一個滿臉是血的人站在床頭,直愣愣盯著他。他一個激靈坐起來,摁亮大燈,才發現是一場噩夢。一看手表,四點十四。
妻子翻過身,睡意朦朧地問他怎么了,他說沒事,我上洗手間,你繼續睡。徐東風回到床上,再也無法入睡。
法制科是個冷灶,平常閑得很,局里布置工作,照例沒有徐東風多少事。局長在臺上發表重要講話,宏篇巨論,“五狠”加“六狠”,說是要整頓警風警紀,號召大家主動交代,搞得人心惶惶。徐東風自忖自己從警十幾年,遵紀守法,對整頓之事并不緊張。
在食堂吃過午飯后,徐東風去附近道人橋街紅葉發屋,準備理個發,順便躺一躺。昨夜沒睡好,一點兒精神也沒有。
店主小紅安排他躺著洗頭,先幫他按摩松骨,再為他仔細剪發。架不住疲憊,徐東風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輕輕打鼾。待小紅為他修臉時,他竟然又看見那個滿臉是血的人,站在旁邊直愣愣盯著他,嚇得他猛然驚醒。
下午上班,徐東風打電話給趙華,詢問昨晚永安縣是否有交通事故發生,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徐東風又致電永安縣公安局法制科老董,兩人常常開會碰面,算是熟人。徐東風說自己一個親戚失聯了,事前說過要駕車到永安縣,拜托老董幫忙查看一下永河紅色旅游路出入口附近的攝像頭。下班前,老董回復徐東風,對不起,沒有發現要找的車子,倒是有你的“帕薩特”,你小子在縣界附近下車,鬼鬼祟祟地干啥?
徐東風大大咧咧地說,有點兒犯暈,下車抽煙,不犯法吧?
第二天上午快要下班時,徐東風忽然接到通知,局長召見,他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來到局長辦公室:“局長,法制科徐東風向您報到!”
局長的目光從文件中移出來,看了一眼,說:“小徐來了,坐下說話,別緊張。這次局里搞大整頓,同志們都有什么看法?”
徐東風稍加思考,便回答道:“局長的決策是英明偉大的,絕大多數同志拍手叫好,全局素質大提高,形象大提升。”
局長問:“那你本人有什么心得體會?”
這下徐東風不得不心里犯嘀咕,莫非自己被小人算計了,或者局長對自己有什么誤會?按說,局長和他是同一所公安大學畢業的,局長還低他兩屆,他從沒有以此炫耀,也沒有想沾什么光。再說,他自信自己各方面還是過得硬的,沒什么可擔心的,于是就說道:“我這兩天一直都在深入領會局長的重要講話精神,對照要求找差距,力爭自己在認識和行動上都有較大改進。”
局長說:“認識還是不錯的,主要是要落實到行動上。你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有沒有什么違紀違規行為。”
停頓了兩三分鐘,見徐東風沒什么動靜,局長又開口了:“據監察室反映,徐科長今年申請領了一臺工作手機,并將原來自己的手機號碼出售了?”就這事?徐東風心想,這也不違規吧,真是雞蛋里挑骨頭!
“徐科長,千萬別認為這是小事,往小里說,你這是貪小便宜;往大處講,這是利用資源謀利。黨委成員碰了頭,你這個情況還是要注意的,公私要分明。”
徐東風吃驚,局長怎么會知道我賣手機號的事情呢?
第三天是初一。每逢農歷初一和十五,徐東風都要起個大早,送妻子李小嫻去還真寺上香。還真寺不大,但香火還算旺盛。
還真寺住持姓陳,法號宏道,談吐不俗。他和妻子正要驅車返程,卻被陳住持叫住了:“阿彌陀佛!徐科長,能否耽誤你幾分鐘,讓我搭搭你的脈象?”徐東風當然求之不得。
陳住持讓徐東風坐下,十分鐘后,陳住持長舒一口氣,悠悠說道:“徐科長最近體內氣滯,該有一劫,就在這三五日,好在你平時不做惡事,厄運正在轉移。不過,你還是不能僥幸,多行善事。”
徐東風虔誠地點頭答應,還不放心地問了一句:“這樣就行了嗎,還需要我做些什么?”
陳住持說:“只要連續兩天不再做噩夢就行了,成與不成,當然要看你的誠意了。”
徐東風跟分管局長請了兩天假,說自己患重感冒,兩天沒有出門。
第三天晚上十點左右,徐東風收到老同學趙華轉發的一份案情通報,說是永安縣臨近縣界處,上周五晚八點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輛“帕薩特”撞死了一個人,肇事者為永安縣某建筑公司老板,肇事車輛牌照號跟徐東風的車牌號就差一個字母,這個老板用的手機號就是徐東風之前用過的。目前,肇事者已經投案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