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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街

2024-07-29 00:00:00王宗仁
遼河 2024年7期

馮班主死了,如一間房屋撤去了立柱,馮家班樹倒猢猻散。這天晚上,七彩云又收到了威脅的字條。本來,無依無靠的水魚兒要跟著七彩云回去天津避難,可字條中聲稱要是帶走水魚兒,整個馮家班就會跟馮漢山一樣。七彩云不敢拿整個馮家班的性命冒險,只好將水魚兒留在了營口。

正值隆冬,風像刀子一樣割人的臉。水魚兒最近經(jīng)常到西邊的入海口溜達,一是她借此躲避高達,生怕高達找到她;二是她喜歡看河海交匯的氣勢。要是夏天,你會看到,草灰色的遼河水像一支騎兵撒著歡兒沖進藍灰色的海里,不過,任憑河水怎么折騰,可海水就是不侵犯河水,兩者涇渭分明。水魚兒喜歡坐在岸堤上,看海水慢慢退去,那時候海水會吐出一大片泥灘,露出赤紅色的堿蓬草,如同師傅七彩云演出時披著的大紅戰(zhàn)袍。而在海的遠處,海水在陽光的照耀下,無數(shù)銀光在空氣中浮動。水魚兒覺著這銀光就是母親的目光,時時刻刻在看著自己。而在這個季節(jié),滔滔遼河早已被嚴寒囚禁,冰封三尺,近海處也結了冰,白花花的一片。不過,潮漲潮落之間,海水像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把冰蓋一層層地推向岸邊,堆積成一個個小冰山。有時,水魚兒會站在冰山上唱一段《秦香蓮》,唱著唱著,她就把自己的命跟秦香蓮比,眼淚便不自覺地掉下來。

太陽從蘆葦蕩這邊落下,又從蘆葦蕩那邊升起。新的一天在北風的呼叫聲、公雞的打鳴聲、商販的叫賣聲中蘇醒了。日子就這么往前走著,不管你過得好不好,痛不痛,它自行其是地行進著,從不理會生命的卑微。

這天,水魚兒又到海邊溜達,天竟下起了雪。雪片像芍藥花瓣一樣大,地上很快就鋪了厚厚一層。所有的丑陋不堪都被白色俘虜,沒有一處逃離它的覆蓋,整個世界看上去潔凈而和諧。

回來的路上,水魚兒突發(fā)奇想要去福興成貨棧找薛震山。找薛震山的目的是想通過他跟他家掌柜說說,希望自己也能到貨棧幫著賣魚掙工錢。快兩個月了,自己東躲西藏躲避高達,什么也沒干,母親臨終前留下的幾十塊銅錢眼見著一塊塊減少,再干耗下去只能坐吃山空。

水魚兒哼著《穆桂英掛帥》,握一根樹枝當馬鞭,“策馬”往西大街狂奔。雪沒有停的意思,不疾不徐,飄飄灑灑。西大街的陋巷樓群,天地灰白,俱已淡入蒼茫。明天就是正月十五,各家商鋪門前都挑起了花燈。街上有不少人,不時有黃包車車夫貓著腰拉著車吆喝著,像條魷魚一樣從人群中間麻利地穿過。

有鑼鼓和鈸的聲音從天后宮對面的戲樓傳出來。操辦這場熱鬧的是世興金店,戲班子是掌柜的花了大價錢從北京請來的。聽到唱戲,水魚兒來了精神,她就將去找薛震山的事放到了腦后。水魚兒腳下生風,真像騎了馬一樣,撒一個歡兒,就到了戲臺前。

臺上唱的是京劇《諸葛亮借東風》。水魚兒正聽得入神,突然高達舉著一張刀條子臉站到她跟前。水魚兒萬萬沒想到高達會出現(xiàn),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高達冷笑兩聲,將自己的手掌在水魚兒眼前晃了兩晃,說:“就憑你,還能跳出我如來佛的手掌心?”

水魚兒也不說話,兩只眼珠子像擠丸子似的瞪著高達。想跑是不可能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水魚兒使勁兒咽了口唾沫,把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又咽回去。她腦子急速運轉(zhuǎn),想著逃脫的辦法。要想讓高達中計,必須先麻痹他。于是,水魚兒努力擠出一張笑臉給高達看,連說話的聲音也軟了,說:“我還去三井洋行找你了,你不在。”

高達一驚:“你找我了,找我干嗎?”

水魚兒說:“我媽死了,馮漢山死了,師傅也走了,我不靠干爹還能靠誰?”

高達像不認識水魚兒一樣,用刷漆一般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琢磨著她的話。

原來,這期間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高達受命去了遼陽搜集情報,近一個月沒在營口。他從遼陽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魚兒。他剛?cè)ミ^李家窩棚水魚兒的家,撲了個空,沒想到在這碰上了她。

水魚兒見高達不相信,將了高達一軍,說:“你不相信?我現(xiàn)在反正是想開了,跟著干爹沒我的虧吃。再說,我一個女孩子家,現(xiàn)在無依無靠,只能靠干爹了。”

軟刀子果然奏效。高達點點頭,很得意,說:“這就對了嘛,跟了我,沒你的虧吃。”

水魚兒見高達放松了警惕,趁機說:“干爹,我跟我?guī)煾敌聦W了一出戲,等他唱完,我想去臺上給你唱兩句聽聽。”

此時,臺上的周瑜正咿咿呀呀地唱著,高達往臺上瞟一眼,說:“你唱吧,我還真想聽聽。”說著,高達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銀鐲子,遞到水魚兒跟前,指著鐲子上刻著的“世興”二字,說:“看見沒,這是世興金店打的,唱好了,干爹獎勵你。”

世興金店以打造金銀首飾為主,其打制的銀鐲、銀船等堪稱一絕,尤以簪花工藝見長。當時營口街面的富賈闊商、名媛貴婦、達官名人均以擁有一款刻有“世興”二字的金銀飾品而身價倍增。

水魚兒的心思根本沒在鐲子上,她腦子里全是逃跑的念頭。但她怕高達看出破綻,佯裝對鐲子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占有欲,伸手要抓,結果高達一躲,將鐲子收回了。高達斜眼笑著說:“唱完了,就給你。”

水魚兒哼了一聲,故意弄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給高達看,說:“你等著,我這就去唱。”

或許是水魚兒走得有些迫不及待了,剛走出兩步,就被高達喊住了。高達說:“我可告訴你,你最好別跟我耍心眼兒。”水魚兒回過頭,一副很委屈的樣子,說:“都什么時候了,我哪敢耍心眼兒。”高達說:“你明白就好。”

高達還是怕水魚兒逃跑,目光像蛛絲一般粘在她身上,盯著她的去向。水魚兒腳下加緊,她剛到戲臺下面,回頭看一眼高達,見高達正伸長了脖子盯著自己,水魚兒一貓腰就躲到了戲臺后面。高達已然發(fā)覺上當,惡狠狠罵了一句“敢耍老子”,就沖戲臺追了過去。

雪還在下著。雪沒能阻止觀眾看戲的熱情,人越聚越多。水魚兒繞過戲臺,躲到了人群后面。戲臺上,有兩名穿了紅、白戰(zhàn)袍的演員刀槍并舉,正在演武戲,鼓聲響如爆豆。水魚兒的心跳得也如爆豆一般。這時高達猙獰著臉從戲臺后面轉(zhuǎn)出來,他的目光像戲臺上紅袍將手中的大刀,在人群中劈來劈去。水魚兒能感覺到他的憤怒,若是被他抓住,不說下油鍋,至少得扒層皮。水魚兒不由打了個哆嗦,心一橫,拔腿就跑。

水魚兒拼了命往福興成貨棧跑,她要去找薛震山。那晚回家,高達半路打劫,多虧薛震山出手相助,從那時起,她就把薛震山當依靠了。還未跑至一半,水魚兒偷眼回頭一看,不遠處,高達已經(jīng)追了上來。看來去福興成貨棧是來不及了,前面一家商鋪門前系了一個“人疙瘩”,伙計們在掛花燈,一輛黑色的烏龜殼轎車不停地鳴笛。水魚兒擠過人群,見商鋪門大開著,不由分說地一溜煙就沖了進去。

水魚兒并不知道,她沖進去的這家商鋪叫興茂福。

興茂福在西大街很有名氣,早在1872年便已開業(yè),主要經(jīng)營棉紗、布、茶葉、雜貨、糧油等,掌柜的叫宋福山,他有個兒子叫宋之河。

宋之河正由商鋪出來,他臉色晦暗,像這下著雪的天空。昨晚他一夜未眠,只因為他爹包辦了他與東盛和銀號老板葉文光的女兒葉玉萱的婚事。宋之河膚色白皙,五官清秀,英俊灑脫,有人稱他“小宋玉”。就因他長相好,又是豪門望族,成為千金小姐追逐的目標。葉玉萱便是其中之一,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給宋之河。葉文光很為難,一直打怵去宋家提親,原因是葉玉萱長相很一般,又有大小姐脾氣,擔心宋家不同意,撅了面子。但架不住女兒天天軟磨硬泡,葉文光只好硬頭皮找到宋福山商量,提出宋家如果同意這門婚事,愿陪送一份豐厚的嫁妝。

說到葉文光,在營口絕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營口開埠后,在大批外商涌入的同時,內(nèi)地巨商富賈也云集營口淘金。1885年,葉文光攜帶白銀一萬八千兩首登營口,創(chuàng)辦了東盛和商號。二十年間,他步步為營,不斷擴大再生產(chǎn),相繼開設了船舶運輸、銀號、油坊、木局等聯(lián)號經(jīng)營,買賣越做越大。

宋福山?jīng)]想到葉文光為女兒親事能親自登門,他想到葉家的勢力,當場答應下這門親事,并為宋之河和葉玉萱定了終身。消息傳到宋之河耳里,宋之河當即炸了鍋。他找到父親,要求解除婚約,可父親有父親的考慮,父子倆各說各的理,最后不歡而散。

郁悶之極的宋之河今天約了朋友喝酒,他到商鋪跟伙計交待完事情剛要出來,卻被沖進來的水魚兒撞了個滿懷。宋之河一個趔趄,險些跌倒。水魚兒也一個踉蹌,她自知惹了禍,連聲賠著不是。

宋之河本來心情就不好,又無故被撞了一下,心里一直憋著的火氣騰地一下著了。宋之河剛要發(fā)火,見是一個杏臉桃腮、玉軟花柔的姑娘,再細細端看,目光由冰冷到溫和再到驚訝,說:sCSylPxlZ4D/hBHDesBhRg==“你是水魚兒?”水魚兒慌亂地蹦出一個字:“是。”宋之河一下變得興奮了,臉上仿佛涂了油彩般熠熠照人,說:“你的戲我聽過,你師傅的我也聽過。唉,可惜呀,可惜,響當當?shù)鸟T家班……”水魚兒根本沒心思聽宋之河再說下去,打斷說:“后面有人追我,救救我。”

宋之河又驚訝了。這時商鋪門前傳出高達的聲音:“你們看沒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剛才跑到這一眨眼不見了。”有伙計搭腔說:“我們都在干活兒,沒注意呀?”

水魚兒臉色瞬間就白了,她用乞求的目光盯著宋之河。宋之河說:“跟我來吧。”

日子,只不過是隨手擰亮的一盞燈,明明滅滅之間,水魚兒在宋家已經(jīng)躲了一個多月。

對于高達,宋之河還是知道一些的,包括他被立強鏢局開除,包括他借日本人的勢力為虎作倀。那天,高達非要進到興茂福搜查,伙計們當然不讓,雙方爭吵起來。氣急敗壞的高達搬出了日本人說事,威脅說商鋪內(nèi)藏有俄國間諜。宋之河也怕高達將日本人領來惹出亂子,況且他已將水魚兒藏了嚴實,便斥退了伙計。高達搜了一圈后毫無收獲,他知道宋家在營口頗有實力,也不敢過于造次,只好賠著笑說了些客套話,賭著氣走了。

水魚兒又躲過一劫。在陰冷昏暗的庫房里,宋之河聽水魚兒講了自己父親落水溺亡、高達圖謀不軌、母親受屈病死、自己拜師學藝、馮漢山被定罪斬首等一系列遭遇,這幾乎是一個比這個冬天還要透骨奇寒的故事。宋之河靜靜地聽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憤和同情襲擊了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個毛孔,他決定要幫幫水魚兒。

當日晚間,宋之河將水魚兒偷偷帶到自己的住處,將她安置在了書房。宋之河也怕被高達知曉自己將水魚兒藏匿于此,因此他倍加小心,故意放風宣稱自己出了遠門談生意,包括葉玉萱十幾次登門都被手下給擋在了門外。而宋之河,則整日與水魚兒膩在書房,甚至吃飯都由手下給端過來。宋之河不像很多有錢人家的花花公子,生性風流、舉止輕佻,他平時不茍言笑,可一旦笑起來,他的眼角微微上揚,臉上的肌肉像有微風吹過水面,不夸張也不緊繃,燦爛得恰到好處。宋之河也喜歡聽戲,他是七彩云的戲迷。這段時間,水魚兒每天總會給宋之河唱上幾段,唱到激昂處,聲音似乎要把書房給撐破了,每當這時,宋之河就要水魚兒把聲音往下壓,免得讓外人聽見。宋之河聽戲時喜歡瞇著眼,一副很陶醉很享受的表情。水魚兒喜歡看他專注的樣子,這讓她想起了干爹馮漢山。馮漢山聽戲也喜歡半瞇著眼。想到馮漢山,高達的影子總會不合時宜地擠進她腦海,這時水魚兒就會極力將高達從她心幕上抹去。可高達卻像被用了定身法一樣趕也趕不走,還沖她嘿嘿地笑。水魚兒跟宋之河說:“他們都說我是喪門星轉(zhuǎn)世,誰要沾上我就沒有好下場,你不怕?”宋之河鄙夷道:“哪來的喪門星,你還信這個?”水魚兒想把牛荷花罵她的話都說給宋之河聽,既然宋之河不信,水魚兒張張嘴,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就會有故事發(fā)生。一天半夜,水魚兒從噩夢中驚醒。她的驚叫聲像唱戲一樣拖著長腔。宋之河也被驚醒了,他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急忙過去問情況。水魚兒還處在夢境之中,她怔怔地坐著,木雕泥塑一般。看見宋之河,水魚兒一下就哭了,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淚雨滂沱泣不成聲。夢跟宋之河有關。小魚兒夢見宋之河被高達以通俄罪抓了起來,要拉到蘆葦蕩斬首。小魚兒斷斷續(xù)續(xù)地叨咕著她的夢,宋之河笑了,打斷說:“夢都是反的。再說,我怎么會通俄呢,他們憑什么抓我?”

水魚兒講完她的夢后,依舊嚶嚶啜啜地哭著。哭聲似一把軟刀子,帶著致命的誘惑。宋之河看著可憐的水魚兒,嘆口氣,抓過一條毛巾坐到床邊,輕輕撩開她的發(fā)際,給她擦眼淚。水魚兒低著頭,眼睛閉著,但她能感受到宋之河身體發(fā)出的溫熱的氣息。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個男人的氣息。這氣息像是一張網(wǎng),將她一點點收緊,讓她一點點窒息。水魚兒想起了母親臨終前的話,讓她盡快找一個好人嫁了。

通過短短的接觸,水魚兒感到宋之河有正義感,心地又良善,絕對是一個托付終身的好人。

對于宋之河,水魚兒的身世引發(fā)了他深深地同情,水魚兒的容貌讓他為之驚艷。他用手輕輕地攬著水魚兒,頷首端詳著她。他想,她是這么地與眾不同。水魚兒一直閉著眼,她不想睜開眼看宋之河。她在默默地等待著。此時的宋之河感覺懷里抱著的不是水魚兒,更像是一個火爐,他很快就被烤熱了……

第二天一早,太陽還未冒頭,“砰砰砰”的敲門聲就將躺在被窩里的宋之河喚醒。宋之河一個激靈,呼地一下坐起來。水魚兒也醒了,她緊跟著坐了起來,慌亂地問:“誰在敲門?”

宋之河說:“應該是山藥蛋,我去看看——”

山藥蛋是宋之河的跟班。他個頭矮小,臉圓脖子短,加之他愛吃山藥豆,有時抓一把就生嚼了,因此宋之河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山藥蛋。宋之河曾與山藥蛋約定,送飯敲兩下,小事敲三下,大事敲四下。宋之河不知道山藥蛋一大早就來敲門為何事,他預感到有大事發(fā)生,因此褲子都穿反了。

宋之河把門打開一條縫,只把腦袋擠出去,見山藥蛋滿臉焦急,看樣子是有大事。宋之河臉上的五官擰到了一起,沖山藥蛋說:“一大早就敲門,啥事這么急?”

山藥蛋晃著像籃球一樣的圓腦袋,哭喪著臉說:“大少爺,你和水魚兒的事兒,估計是有人告訴葉小姐了,她一大早就來了,劈頭蓋臉把我罵了一頓,吵著要見你。我實在沒招了。”

宋之河有些急了,追問道:“她人在哪?”

山藥蛋說:“在堂屋呢。”

宋之河深吸一口氣,想了想,說:“你去告訴她,說我一會兒就過去。”山藥蛋答應一聲,邁著小短腿跑開了。

這時候水魚兒已穿好衣服,宋之河與山藥蛋的對話她都盡收耳底。水魚兒慘白著臉看著宋之河,她不知道下一步宋之河怎樣安置她。宋之河從水魚兒的目光中讀出了她的擔心,安慰說:“你放心,你在這好好待著,我不會不管你的。”宋之河重新穿好褲子,剛要出門,回頭說:“我把門從外面鎖上,這樣安全。”

宋之河心事重重走進堂屋的時候,葉玉萱坐在方椅上正在訓斥山藥蛋。山藥蛋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似的,低著頭,垂手站在一邊。

葉玉萱見宋之河進來著了火似的跳起來,沖宋之河就吼上了:“好你個宋之河,你敢騙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沒出去談生意。我問你,你把水魚兒藏哪兒了?”

宋之河盯著葉玉萱,但他的目光是散的,他在想是誰向葉玉萱告的密。

見宋之河不說話,葉玉萱斷定宋之河理虧,她就更飛揚跋扈了,一句緊似一句的質(zhì)問宋之河。

宋之河沒料到葉玉萱火氣這么大,沒等自己說什么就直接開了火,而且還步步緊逼。

他的火氣也瞬間躥到了頂梁,說:“我出去談生意,還不興我半道回來呀。是誰說的我把水魚兒藏了起來,你把他叫過來,我問問他。水魚兒到過商鋪不假,可她早走了。”

兩人各說一套,這樣的爭吵注定沒有結果。最后,葉玉萱指著宋之河,“你你你”了半天,一跺腳,扭頭就走了。望著葉玉萱的背影,宋之河胸脯一起一伏的,嘴里像火車頭一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最后他長嘆一聲,一屁股癱在了方椅上。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葉玉萱與宋之河吵架、宋之河與水魚兒的事很快就在宋葉兩家傳開了。葉文光找到了宋福山交涉,提出盡快讓葉玉萱與宋之河完婚。宋福山為此大動肝火,狠狠地將宋之河罵了一頓,并讓宋之河立即將水魚兒送走。面對各方壓力,宋之河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立春像一道門檻,邁過去后就變天了。刮了一個冬天的西北風開始減弱下來,東南風時不時露頭了。陽光漸漸擴大著地盤,將屋后的陰影一點點往外趕。再有兩天就是小年,街上的行人驀地多了起來,人們都在采購年貨為過年做準備。今天也是興泰綢緞莊開業(yè)兩周年慶典,老板在綢緞莊門前搭起戲臺請了戲班子唱大戲,吸引了半條街的人在此駐足。

水魚兒也聽說了綢緞莊的這個舉動,她是聽早上給他送飯的山藥蛋說的。之前,宋福山給宋之河下了將水魚兒送走的最后通牒,父命難違,但宋之河又舍不得水魚兒。為此,他瞞著父親及葉家為水魚兒在一偏僻之地租了新的住處。下午,宋之河在商鋪忙活完剛到水魚兒住處,水魚兒就拉著宋之河去聽戲。宋之河拗不過,只好陪著她去了。沒想到的是,宋之河和水魚兒在去西大街的路上就被高達帶人攔下了。

原來,葉玉萱早已暗中派手下盯住了宋之河,當手下將宋之河與水魚兒的行蹤報告給葉玉萱,正在往臉上涂脂抹粉的葉玉萱氣得一下將手中的胭脂盒摔到地上。她先罵了一通宋之河,又大罵水魚兒,發(fā)誓非要把這個戲子千刀萬剮。下人出主意說:“聽說水魚兒的干爹高達和水魚兒鬧僵了,高達正四處尋她,現(xiàn)在高達給日本人做事,不妨借助高達將水魚兒抓起來。”葉玉萱聽后眼睛一下就亮了,氣也消了一半,她大度地賞了下人一塊大洋。

高達以干爹之名要帶走水魚兒,宋之河當然不讓,便與高達辯理。高達冷笑一聲,說:“你要跟我講理?我告訴你,老子就是理。有人告發(fā)你私下給長毛子送情報,我沒治你罪算是便宜你了。”之后,高達沖手下遞了一個眼色,說:“帶走——”三個手下嬉皮笑臉地就沖躲在宋之河身后的水魚兒撲了過去。宋之河妄圖阻攔,腰上便挨了一腳,一個屁蹲跌倒在地。結果是,在宋之河的一句句叫喊聲中,水魚兒被帶走了。

第四章 1904年的記憶

新年一天天臨近,可日子卻讓人過得提心吊膽。大街上,不時就會跑過一隊隊士兵,有穿著深藍色服裝、綁著白色帆布長護腿、背著30式步槍的日本兵,也有戴著高筒的“滿洲式”皮帽子、背著步槍的俄國兵,只要聽見他們把哨子吹得嘟嘟響,就說明他們在抓人了。隔不了幾天街頭巷尾便有傳言,說誰誰給日本人當間諜,被俄軍判絞刑給吊死了;又說誰誰給俄國人當間諜,被日本人拉到蘆葦蕩砍了頭。

一連幾天,宋之河吃不下睡不香,他擔心水魚兒被高達扣上間諜罪的帽子,也擔心高達構陷宋家。思來想去,他決定向父親攤牌。這天一大早,宋之河找到父親,讓父親托人將水魚兒從高達手里救出來。父親一聽就火了,罵水魚兒自找倒霉,并告訴宋之河以后不許再聯(lián)系她。宋之河有備而來,他已猜到父親對水魚兒的態(tài)度,于是便告訴父親要是不幫忙,他就離家出走,再也不會回家。宋福山有一兒一女,女兒早已出閣,他要靠宋之河延續(xù)宋家香火,當然不想失去兒子,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了兒子的要求。

要想從高達手中救出水魚兒,必須要日本人出面。宋福山想到了在東永茂油坊當經(jīng)理的金存山。金存山為人豪爽,與自己關系不錯。最為關鍵的是,東永茂的幕后老板趙天明在營口政商兩界很吃得開。說起東永茂,在營口可謂是無人不曉。它由廣東籍商人趙天明、喻景石等人集資八十萬兩白銀籌建,趙天明為股東代表。在西大街,每一個商號的名字都有其寓意。東永茂中的“東”字,意為“廣東”。“永茂”二字,寓含生意興隆、永遠茂盛之意。東永茂主營榨油和制作豆餅,還兼營銀爐、大屋子等生意。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趙天明當然忙不過來,他便聘請山東商人金存山擔任東永茂油坊經(jīng)理一職。

這天,宋福山懷揣重金找到了金存山。向其說明來意,金存山滿口應承下來。錢能通鬼神,也能動世人。金存山輾轉(zhuǎn)找到了高達的頂頭上司日本武官江木,并送上了重禮。

那日,高達將水魚兒俘獲后,便將水魚兒帶到了住處。高達讓手下準備了一桌酒席,要水魚兒陪他吃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既然不想死,只能任人宰割。高達端著酒杯與水魚兒碰了一下,一仰脖就喝掉了。水魚兒還在找機會逃走,但是,這一次高達似乎早有準備。高達在占有了水魚兒后,他怕水魚兒逃跑,就將她關在了屋里,并派了一個手下看管。放不放水魚兒,自然是江木一句話的事。高達心里頭雖一百個不愿意,但他還是照辦了。

世上的事從來都處在矛盾之中,有人高興自會有人惱怒。宋福山托人從高達手中救出水魚兒后,宋之河高興了,可葉玉萱卻憤怒了。

葉文光帶著女兒葉玉萱到宋家交涉。面對準親家葉文光的質(zhì)問,宋福山自知理虧,再三說好話。葉文光當面提出年前要為宋之河和葉玉萱舉辦婚禮,同時要將水魚兒驅(qū)離營口。宋福山逼著宋之河表態(tài)。

宋之河看著父親眼巴巴地盯著自己,本想一口回絕的他竟像一塊石頭扔進鋼爐里,瞬間就化了。父親已經(jīng)舍下老臉費了很大氣力將水魚兒從高達手中救出來,他不想再讓父親為難。今世的姻緣前世已定,宋之河一咬牙答應了葉家提出的年前結婚的要求。對于如何對待水魚兒,宋之河堅決不同意將她驅(qū)離營口,但他向葉家下了保證,自此與水魚兒斷絕聯(lián)系。

這是1904年的年底。年關一天天臨近,西大街的街面上也一天比一天熱鬧。

水魚兒被救出后,就回到了宋之河為她租賃的住處。她知道自己能夠虎口脫身是宋之河的功勞,她內(nèi)心涌動著對宋之河的無比感激,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報答。

一天一大早,水魚兒準備到宋之河家感謝一下他,剛要出門,山藥蛋來了。山藥蛋先塞給水魚兒一筆錢,隨后將宋之河的話轉(zhuǎn)告給水魚兒,讓她用這筆錢買些嫁妝,找個好人嫁了。山藥蛋還傳話說,宋之河與葉玉萱五天后就要成親了,希望水魚兒不要再去打擾宋之河。

水魚兒聽山藥蛋說完,她一時怔住了。山藥蛋的話像一把把的刀子在割她的肉,又像一支支箭往她的身上射。

宋之河和葉玉萱的婚事舉辦得很倉促,但很隆重。畢竟宋葉兩家在營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結婚前兩天,宋家便從北京、天津請了戲班子在西大廟戲臺接連唱了三天大戲。水魚兒當然知道這個消息,要是平日她一聽說搭臺唱戲,擠破腦袋也要去。但這三天大戲是慶祝宋之河結婚的專場戲,水魚兒心里就生出了一種無望和嫉妒。而且,山藥蛋曾傳話,宋之河不希望自己去打擾他。她知道這不是宋之河的心里話,她相信宋之河心里是有她的。

水魚兒的住處離西大街有五六里地遠,唱戲的鑼鼓聲根本聽不見,但她卻好像聽見了,鏗鏘鏗鏘的聲音竟震得她耳膜疼。這鑼鼓聲是突兀的,也是喧囂的;是嫉恨的,也是憋悶的。水魚兒在家里待不住了。

街上已有了過年的氣氛,不時有幾聲鞭炮聲傳來,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火藥味。水魚兒不喜歡過年,在她眼里,年是富人的年,富人可以穿新衣服,可以放鞭炮,可以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而窮人卻只有為生計發(fā)愁的份。更何況,父母都沒了,靠山馮漢山也死了,師傅七彩云帶著馮家班也走了,宋之河也成為她人之夫,這個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人。雖說自己現(xiàn)在已虎口脫險,但不知道高達下一步還會使出怎樣的損招。這樣的年又有什么過頭呢?

也沒其他地方去,水魚兒又到了遼河入海口處。天陰著,風也大,天空像被風刮起的床單,忽高忽低的。有一群麻雀掠過水魚兒頭頂,向遠處飛去。水魚兒的目光緊追著麻雀。灰白的天幕上,麻雀很快就變成了隱隱的黑點。世間萬物都有其自然的生存法則,比如麻雀。在時間洪流中每一個生命都如同一粒小小的草芥微不足道,但他們卻艱難又堅強地活著。麻雀活著的意義或許僅僅是本能性地爭搶食物、交配繁衍,而人類不是。誰也不是為了承受苦難而來到這個世界上,但痛苦、哀傷、不幸總是像個魔鬼一樣纏繞著你,讓你深陷其中,備受煎熬。難道這就是命嗎?就是命運的安排嗎?

北風刮得一陣緊似一陣,一聲呼嘯接著一聲,仿佛是悲愴的長呼。水魚兒不由縮了縮脖子,裹緊了衣服。水魚兒忽地想到了在戲臺上唱戲的戲班子,這么大的風,能不能把戲臺給刮倒了?這么想著,水魚兒就覺著宋之河一下就從自己的腦子里冒了出來,正笑吟吟地注視著自己,水魚兒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當水魚兒肚子餓得敲起扁鼓的時候,她才往回走。路上,有一片飄零的葉子,一陣旋風吹來,葉子先是折了個跟頭,而后時而翻滾,時而騰空。葉子聽從風的安排,命運如風不可捉摸。她覺得這片葉子就是她自己,在風的裹挾下,有時身不由己又無能為力。

即將成為新郎官的宋之河,這幾天的日子并不好過。對于葉玉萱,他根本談不上有什么感情,完全是迫于壓力、遵從父命。這樣毫無意義的婚姻他當然沒什么激情,因此他對婚前的籌備事宜也不聞不問。一連幾天,他都把自己反鎖在書房里,要么睡大覺,要么喝茶水。外面有什么信息,也都是山藥蛋報給他。這天,宋之河正躺在藤椅上閉目養(yǎng)神,山藥蛋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慘白著臉說:“外面風太大,戲沒法再唱了,老爺已經(jīng)讓戲班子把戲停了。”

山藥蛋以為,宋之河聽到這個消息后反應會很強烈,至少會從藤椅上坐起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宋之河根本沒什么反應,他只是把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看一眼山藥蛋,又合上了。

山藥蛋以為宋之河沒睡醒,怕他沒聽清楚,又補充說:“聽他們說,風刮的人在戲臺上都睜不開眼睛,也站不住腳,大風把鼓架子都刮倒了。”

這次,宋之河眼皮都沒抬,只是鼻子哼了一下:“把戲臺子刮倒才好呢!”

山藥蛋有些不明白了,他莫名其妙地盯著閉目養(yǎng)神的宋之河,好半天才明白過味了,他隨即附和著說:“對,刮倒好,刮倒好。”

這幾年,還有一個人一直在關注著水魚兒,他就是薛震山。包括馮漢山被日本人斬首,七彩云撤回天津,薛震山也都知曉。特別是他聽說水魚兒被高達抓走后,他設想了幾種方案想把水魚兒從高達那里救出來,可最后他把方案又一一否了。他一個小小的賣魚的伙計,無權無勢,實在是沒有能力辦這么大的事。無奈之下,他曾向母親牛荷花和父親薛仁貴求助。

牛荷花一年前患了胸口痛的病,一痛起來,牙床都快被咬爛了,大汗淋漓。她一聽兒子要救水魚兒,當時就火了。她把炕沿拍得啪啪響,劈頭蓋臉地開始訓斥兒子。因為過于生氣,一下將她的胸口痛引發(fā)了,她臉漲得通紅,一句一句罵兒子不聽話。薛仁貴也勸兒子不要管水魚兒的事,李走落水溺亡后,他對張素娥是抱有同情心的,但隨著張素娥的死,這份僅有的同情心也化為了烏有,更何況高達與水魚兒有著糾纏不清的關系。薛仁貴怕高達報復,所以他力阻兒子蹚這渾水。

父母竭力勸阻,自己又沒能耐,薛震山只好將救水魚兒的想法扼殺在腦子里。薛震山就覺得命運仿佛正在沖他冷笑。命運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東西。就拿薛李兩家來說,祖輩世代交好,沒想到因水魚兒的出生、李走的死,將兩家的交情頃刻間瓦解了。這或許就是上天的安排。薛震山喜歡水魚兒,但只能遠遠地欣賞,終也無法走近。他不知道,如果命運無法違抗,自己會不會再次見到水魚兒抑或與她同行?

歷史的走向從來以它特有的方式行進,有時如腳印般清晰,有時如落英般無序。

1904年2月,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

這是一場“鬣狗”和“北極熊”在中國土地上為爭奪利益而進行的戰(zhàn)爭。這場持續(xù)了兩年的戰(zhàn)爭給中國人民帶來了無盡災難,同時也讓生意人付出了慘痛代價。最先倒閉的是“天字號”商號,“天字號”老號最初設于吉林,后陸續(xù)在沈陽、營口、遼陽等地開設了二十余處分號。營口共有天合錦、天合益、天合瀛、天合深、天合達等五家,其中天合益、天合瀛為銀爐,其余則經(jīng)營大屋子、貨棧等。商號老板囤積居奇,妄圖大發(fā)一筆戰(zhàn)爭財,結果適得其反,存貨虧折甚巨,在營口經(jīng)營的五家商號一夜之間宣告倒閉。

一家倒,家家倒。倒閉風波像瘟疫一樣迅速傳染給其它商號。隨后,西大街一連近十家商號倒閉。一年后,倒閉的噩運落到了“東字號”頭上。

東盛和商號倒閉前一天,天空忽然電閃雷鳴,刮起了大風,下起了大雨。閃電像一條條蟒蛇,不時從烏云中躥出,隨即雷聲大作。那雷聲一次比一次響,能使人想到震天動地四個字。雨大得出奇,雨線都連著,風也大,刮斷的樹枝落了一地。葉文光家門前埋了根電線桿子,被風刮倒后正砸在了他家門樓上,琉璃瓦碎了一地。或許在這樣一個天翻地覆的年份,需要一個與之匹配的天氣來呼應。

“東盛和”在營口舉足輕重,它的倒閉牽連甚廣,累及的商鋪和人數(shù)眾多。走投無路的葉文光因還不起債務服毒自殺了。人有很強的伸縮性,沒有享不了的福,也沒有低不下的頭。葉文光死后,葉玉萱的大小姐光環(huán)頃刻間黯淡了,她的大小姐脾氣似乎也在一夜之間改掉了。之前每次見到山藥蛋,她從不拿正眼瞅他,現(xiàn)在竟然主動搭訕了。原本從不下廚的她,破天荒地下了廚房,為宋之河燒飯煲湯。很明顯,她是在討好宋之河,怕宋之河休了她。其實,宋之河與葉玉萱的婚姻關系早已名存實亡,兩人早就分室而居了。對于葉玉萱的舉動,宋之河當然明白她的意圖,不過,他的心已經(jīng)涼透了。

歲月從不因某個家族,某個人的傷悲而止步不前。遼河兩岸,沉睡了一冬的蘆根,已經(jīng)生發(fā)出許多青箭一樣的嫩莖,拔節(jié)長出一扎多高了。昨晚落了一場小雨,早上太陽一出來像是洗過了澡,格外鮮艷。有幾只喜鵲,在兩棵柳樹上來回雀躍,蹬得枝條像在甩鞭子。地上有一群爭食的麻雀,嘰嘰喳喳的。溝溝坎坎、墻根的植物被雨水滋潤得渾身是勁兒,現(xiàn)在受到了陽光召喚,它們就拼命往上長。桃花開得像焰火似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甜絲絲的氣息。這就是春天,每一個細節(jié)和每一種語言都是明媚蔥綠和歡喜蓬勃的。

這時候的水魚兒已經(jīng)投奔了李義生義和班。說到李義生義和班,它算得上是東北第一個評劇班社。班主李義生是河北省灤縣人,從小便喜歡“蓮花落”,而且能唱能演。1876年,他出關到營口,先在永茂德貨棧學經(jīng)商,后來自己經(jīng)營祥順棧蝦米店。經(jīng)商之余,他經(jīng)常出入戲園,廣交藝友。

十九世紀末,“蓮花落”也由冀東傳入營口。演員大多是冀東一帶的流散藝人,演出節(jié)目短小、曲調(diào)單一,因為沒有班社組織,所以只能在街頭巷尾賣藝。1906年,李義生自籌資金置辦了全套的行頭,將流散的“蓮花落”藝人組織起來,廣聘關內(nèi)蓮花落名角,在營口洼坑甸戲棚創(chuàng)辦了蓮花落戲曲班社,命名為“李義生義和班”。

李義生聽過水魚兒的戲,知道她是七彩云的徒弟、馮漢山的干閨女。對于馮家班的遭遇,李義生也略知一二。當水魚兒來投奔他那天,李義生愣怔了好半天。經(jīng)水魚兒講述,李義生才知道了事情原委。李義生拍著胸脯說:“我對馮班主非常敬佩,也非常喜歡你師傅七彩云的戲。你放心,你來了‘義和班’,我一定要讓你大紅大紫。”說這句話的時候,李義生的語速很慢,他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說的。水魚兒很激動,她從李義生的話語中聽到了希望,她知道要想改變命運,要想不被人欺辱,必須要出人頭地,要大紅大紫。

當日,“義和班”在西大街的鴻利茶館有演出,李義生安排了名角金鳳枝和白白寶搭臺唱《霸王別姬》,誰知還未上場,白白寶突然鬧起了肚子,最要命的是又無人能代替白白寶。別無他法,李義生只好臨陣換戲《譚記兒》。

眼看開唱時間就到了,而唱《譚記兒》的幾個角還在化妝,這下把李義生急壞了。茶客中有人開始起哄,場面如林中驚鳥。情急之下,需要有人補臺墊場。這時,水魚兒走到李義生跟前,說:“我唱吧。”李義生本想讓尚一紅上臺墊一會兒場,可他見水魚兒主動請纓,又見她目光灼灼,也想品品水魚兒這幾年戲上的功夫,于是就答應了。

水魚兒唱的是《王二姐思夫》。人未出場,樂器先響了。板胡,咿咿呀呀,笛子,嚶嚶咻咻,琵琶也嘈嘈切切地響起。為報答李義生對自己的收留之恩,水魚兒唱得特賣力。水魚兒不愧天生就是唱戲的料子,手眼身法步,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丈夫張廷秀進京趕考,一去六年,杳無音訊。王二姐日夜思念、魂牽夢縈。人間的思念和愛,委屈難處,俱化作了腔調(diào)。水魚兒嗓音一會兒低一會兒高,低下來時如微風吹水面,月影搖動;高上去時,如穿云裂石,暴風驟雨。這與其是說王二姐孤獨寂寞的心聲,不如說是水魚兒對宋之河深深的思念。

只是一出應急的墊場戲,卻歪打正著。臺下的茶客們不停地鼓掌,有人竟嚷嚷著要包水魚兒的專場。水魚兒說紅就紅了。

這天,水魚兒正在往腳踝上敷藥,李義生找到她說:“李長山的二少爺結婚,要大唱三天,指名點姓要聽你唱《楊排風掛帥》,我跟他說,你唱戲時把腳扭了,可他非讓你唱。”

水魚兒是知道李長山的。李長山是西義順商號的財東,主要經(jīng)營銀爐。李長山腦子活泛,營口開埠后,中外客商云集,經(jīng)濟繁榮,他瞅準時機,以其雄厚的財力一口氣先后開設了義順魁、義順盛、義順來等20余家義字聯(lián)號。

李義生很為難,他得罪不起李長山,可是不能眼見水魚兒的腳扭了,硬要她登臺。于是,他用征求的目光看著水魚兒,只好又說:“要不,我再去跟李長山說說,等你腳好了再唱?”

李義生話音剛落,水魚兒一笑,說:“我腳好得差不多了,我唱。”

李義生一直懸著的心一下子就落下了,馬上賠笑說:“我這就去跟李長山回復,另外,我給你兩倍的錢。”

其實,水魚兒之所以滿口應承下來,她有其私心。自從離開宋家后,宋之河一次也沒有找過她,而她也沒有登過宋家的門。她有幾次想去找宋之河,可她一想到山藥蛋的傳話,又想到宋之河身在富貴家,而自己只是一個下九流的戲子,就打消念頭了。可水魚兒內(nèi)心那種想見到宋之河的渴望,須臾不曾離開。她想到李家操辦這樣的大戲,保不齊宋之河能去看戲,她是想借此機會見一見宋之河。

三天的大戲落下帷幕。

一連三天,水魚兒連宋之河的影子也沒看見。不過,她看見了山藥蛋,一問才知道,宋之河得了癆病,喘得厲害,最近一直在喝中藥。

水魚兒的心提了起來。她琢磨著找時間應該去看看宋之河,可她又聽山藥蛋說葉玉萱天天在身邊伺候,水魚兒就打了退堂鼓。

在唱大戲的第二天,水魚兒還見到了一個人,就是薛震山。這天上午沒有水魚兒的戲,水魚兒從后臺出來要去廁所,薛震山從后面喊著“水魚兒”追了上來。水魚兒站定,一時竟沒認出是薛震山,她用一雙愕然的眼睛盯著這個一溜兒小跑過來的小伙子。

薛震山先遞上一張笑臉,說:“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薛震山。”

水魚兒恍然大悟。數(shù)年不見,發(fā)現(xiàn)薛震山比之前高出一大截,整個人也粗了一圈,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他那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水魚兒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隨后也向薛震山遞上一個笑,說:“你都這么高了,真沒認出來。”又說:“你還在福興成賣魚?”薛震山說:“我去寶和堂藥鋪了,幫著扎藥、煎藥。”水魚兒說:“那你是半個中醫(yī)了。”薛震山說:“我哪會看病?不過,我們藥鋪有個老中醫(yī)看病老厲害了,平常排號都排不上,你以后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我求他先給你看。”

薛震山說得一點兒也不假。寶和堂在營口聲名赫赫,所聘請的坐堂先生都是醫(yī)術超群的老中醫(yī)。他們自己炮制的丸、丹、散、膏均為上乘,藥效獨特。特別是有一劑叫理氣順氣丸的藥,專治消化不良。不管是大人小孩,只要有這樣的毛病,一個藥丸子吃下去,放幾個響屁,立刻上下通氣,百病全消。

薛震山的目光始終粘著水魚兒,也不管水魚兒愿不愿意聽,他像個話嘮一樣說不停。急著去廁所的水魚兒忍不住了,打斷說:“我去茅廁,先不說了。”說完,水魚兒扭頭跑開了。薛震山已是弱冠之年,可他一直沒結婚,為這事薛仁貴和牛荷花都快急瘋了,薛震山就是不著急,他在等水魚兒。不過,這個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薛震山眼巴巴地看著水魚兒跑遠了,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突然像被掏空了,生生的痛。

或許世間有某種難以理解的神秘力量早已作了既定的安排,命運又一次捉弄了水魚兒。

三天內(nèi),水魚兒唱了兩場戲,一場是《杜十娘》,一場是《楊排風掛帥》。唱《杜十娘》這場戲時,李長山去了。他發(fā)現(xiàn)水魚兒將一個出身低賤卻不屈服于命運的杜十娘演繹得淋漓盡致,特別是水魚兒的一顰一笑一回眸,將李長山的魂都快勾去了。三天的大戲剛結束,李長山就派了自己的管家大黃牙帶了重禮找到李義生,提出要納水魚兒為妾。李義生吃驚不小,暗想,李長山已有兩個老婆,而且他本人已年近花甲,沒想到他還有如此興致,關鍵是水魚兒一旦被李長山納為小妾,“義和班”就少了一個臺柱子。李義生知道李長山在營口商界舉足輕重,不敢得罪他,賠上笑說:“水魚兒雖然是我戲班子里的人,但像這種事我也不好插嘴,如果她本人同意,我沒意見。”

鑼鼓聽聲,聽話聽音。大黃牙本想讓李義生從中給說和說和,但他捕捉到了李義生話里的弦外之音,就有些不高興了,說:“師徒如父子,你說句話,她敢不聽?”李義生連忙說:“話是這么說,可水魚兒脾氣犟,她不想做的事,誰勸都不好使。”大黃牙眉毛一挑,說:“我家老爺就喜歡她這股犟勁兒。我看這樣,你今天給她透個信,過兩天我再來。”說完,大黃牙抬腿就走。

李義生趕緊要把禮單還給大黃牙,大黃牙臉就沉了,說:“你啥意思?不想給我過話?”話已說到這個份上,李義生不能不要了。

把大黃牙送走,李義生犯了難,他猶豫著要不要給水魚兒過話。他蹙著眉頭坐了半晌,忽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不由笑出聲來。水魚兒是什么樣的人自己很清楚。既然不敢得罪李長山,索性就跟水魚兒直說,反正她絕對不會同意給李長山當小妾,自己又何必如此糾結呢?

果然像李義生預料的那樣,李義生話音未落,就被水魚兒打斷了,水魚兒斷然說:“你別說了,我不會答應的。”見水魚兒態(tài)度如此決絕,李義生很高興,他趁機說:“我沒看錯你,以后你會更紅。”

兩天后,大黃牙二次找到李義生,李義生也不隱瞞,將水魚兒的態(tài)度一五一十地表明了。大黃牙嘴角隱著笑,目光像一把鋼叉往李義生身上戳。李義生怕大黃牙跟李長山說壞話,再三解釋。大黃牙冷笑一聲,說:“我就是個跑腿的,你跟我說沒用。”

事分兩面,有人高興就有人生氣。當大黃牙添油加醋地跟李長山說了自己二進李義生家的冷遇后,正在喝茶的李長山氣得一下將茶碗摔了個粉碎。他粗聲說:“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等著李義生,我會讓你主動把水魚兒送上門來。”

水魚兒拒絕了李長山之后,李義生斷定李長山不會輕易放過水魚兒,因此他的心一直懸著,生怕李長山再找上門來。不知為什么,一個多月過去了,竟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平靜只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正如李義生所料,李長山是不會罷休的。

這天,李義生正在吃晚飯。他自斟自飲,想喝點兒酒,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要早起與戲班子去三十里地外的一個寺廟唱戲。李義生抓過酒盅喝一口,瞬間他的口腔和喉嚨就像著了火。李義生吧嗒吧嗒嘴,伸過筷子剛要夾菜,一個伙計慌慌張張進屋,告訴李義生說大黃牙來了。李義生聞聽,筷子驀然就停在了半空中,他眼睛直直地盯著伙計,伙計被李義生的舉動嚇壞了,連喊了三聲,李義生才反應過來。

李義生菜都沒吃一口,急忙出了屋。大黃牙正斜睨著他,李義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里有蔑視,有不屑,還有居高臨下。李義生緊走兩步,笑著打招呼說:“黃總管大駕,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大黃牙哼了一聲,說:“我家財東有請,走吧!”李義生心里咯噔一下,馬上就想到了水魚兒,但他同時又希望與水魚兒無關,因此小心翼翼地問:“黃總管,你們財東找我有事嗎?”大黃牙不耐煩,說:“瞧你這話說的,沒事能找你嗎?”李義生就像被嗆了一口水,本想再深問幾句,只好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李義生被大黃牙領進書房。一進屋,他就被眼前的場景震住了,他發(fā)現(xiàn)李長山正跟三個全副武裝的捕快喝茶。李長山瞅一眼進來的李義生,坐著沒動,而是用一種志在必得的口氣,說:“李班主,今天把你請來,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李義生當然明白李長山的意思,但他仍揣著明白裝糊涂,一臉懵懂的樣子,說:“義生愚拙,是不是三位差官要聽戲?這事好辦,我回去馬上安排。”李長山哈哈地笑了,說:“李班主不愧是跑江湖的,油鹽不進。我就直說吧,這三名差官都是我的朋友,我聽他們說你李義生勾結日本人,背地里做一些不齒的勾當,他們要把你和你戲班子里的人抓起來,多虧我知道了,特意把你叫來告訴你這事。”李長山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李義生感到字字重如千斤。李義生馬上意識到這是李長山在陷害他,他眼睛都紅了,據(jù)理力爭地辯解著,并不停地打著手勢。李長山也不跟李義生爭,待他說完,仍是不緊不慢地說:“你把戲班子拉起來不容易,要是散了就太可惜了。要想保住戲班子也不難,就看你的態(tài)度了,我給你三天時間——”其中一名捕快將嘴里嚼著的一片茶葉吐到地上,說:“要不是我大哥替你求情,今天就把你戲班子里的人全都抓進牢房。我大哥給你三天時間,你看著辦吧。”

李義生腦子里翻江倒海,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戲班子的。他把自己關進屋里,沉思良久,反復權衡利弊后決定還是勸水魚兒從了李長山,不僅僅為自己,也為了挽救整個戲班子。李義生找到了水魚兒,未曾說話,先是長嘆了一聲。水魚兒從李義生的面部表情上已經(jīng)看出了端倪,水魚兒說:“是不是李長山又找你了?”李義生大驚,他沒想到水魚兒猜得這么準。李義生就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令李義生萬萬沒想到的是,水魚兒表現(xiàn)得特別平靜,她似乎連想都沒想,說:“你不用為難,我同意。”李義生更驚訝了,說:“你——”水魚兒苦笑一聲:“跟了李長山有什么不好,穿綢裹緞使奴喚婢的,比風來雨去的跑江湖不強多了?”

李義生莫名地看著水魚兒,說:“那你之前咋——”

李義生話未說完就被水魚兒打斷了,水魚兒說:“之前我沒想開,現(xiàn)在想開了,就這么簡單。不過——”水魚兒話鋒一轉(zhuǎn),說,“我有一個條件,麻煩李班主轉(zhuǎn)告李長山。”

“什么條件?”李義生追問。

“把高達抓住交給我。”水魚兒說。

水魚兒之所以同意做李長山的小妾,借李長山之手抓住高達是她重要的砝碼。她心里很清楚,要靠她自己報仇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決定歸決定,水魚兒是不甘心的。

她心里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宋之河,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宋之河。薛震山也曾闖到她的腦子里,不過只是駐留了一會兒就被她排擠掉了。水魚兒對薛震山說不出有什么太大的感覺。晚上,她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發(fā)呆。門樓下掛了一只馬燈,風一吹,搖搖晃晃的,那昏黃的光就給人一種跛腳的感覺。有小蟲子在叫,聲音很微弱,仿佛是一聲聲的嘆息。月亮又大又圓,整個西大街淪陷在一派明凈中,仿若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第五章 戲曲人生

這一年,十八歲的水魚兒做了李長山的小妾。

辦喜事這天,李府裝扮一新,院子里的樹上、屋檐下掛了一排排的大紅燈籠。李長山笑嘻嘻地,臉上有著燈籠一樣的顏色,他不時用欣賞的目光看一眼水魚兒。水魚兒穿了一件大紅旗袍,如同一朵移動的芍藥花,她站哪兒,哪兒就有一團紅艷艷的光。

之前,李義生將水魚兒提出的條件轉(zhuǎn)達給李長山后,李長山當即就打了包票。與其說是一樁婚姻,不如說是一次交易。雖然李長山另外兩位夫人一再阻撓,但李長山定了的事,她們反對又有什么用呢?

喜新厭舊似乎是男人的本性。娶了新歡,李長山就把舊情忘了。為了討得水魚兒歡心,李長山連續(xù)三天在西大廟戲樓為水魚兒舉辦了專場演出,這樣一來,惹得兩位夫人一見到水魚兒就瞪眼睛,拿話呲她。要不是有李長山寵著,她倆早就朝水魚兒下手了。

富人和窮人就是不一樣。水魚兒再也不用為生計發(fā)愁了。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外,再就是吊吊嗓子。人就是發(fā)賤,閑著不是一件好事,日子一長,無聊透頂?shù)暮堋L貏e是晚上還要陪著李長山睡覺,李長山有腳氣,又沒有洗腳的習慣,腳臭得如爛魚味,對水魚兒來說,簡直就是折磨。

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是孤獨永恒的瞬間,又是遙遙無期的嘆息。日子在一天天流逝,水魚兒感覺無所事事的日子是這樣的空洞和漫長。

好在李長山出門談生意去了,臨走時說要半個月后才會回來。水魚兒心里一陣高興,她巴不得他永遠不回來才好呢。可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冷嘲熱諷比李長山的臭腳味還難聞。李長山在還好,有他護著,至少兩位夫人不敢太造次。

李長山前腳剛走,兩位夫人就炸了鍋,兩人輪番到水魚兒的住處挑釁,什么難聽的話說什么。惡語傷人六月寒,雖不見血卻刀刀誅心,這種滋味比聞臭腳還難受。有時,水魚兒真想出去跟她倆對罵一場,但想到自己只是一個妾,就像是裁衣服剩下的邊角余料,只能作個陪襯。這么一想,底氣就沒了。

不想吵,就只好忍了。就這樣,水魚兒一忍忍了十來天。這天,天氣出奇的好。日頭正高,把云曬得薄薄的,讓人很想躺上去。水魚兒從屋里出來,見大夫人和二夫人沒在,她稍稍放松下來。抻抻胳膊蹬蹬腿,又定了幾個架式,她開始咿咿呀呀的吊了吊嗓子。

水魚兒回屋倒了一碗水,剛要喝,就見李長山笑呵呵地帶了兩個伙計押著一個人到了門前。水魚兒手一抖,水灑了一身,碗差點兒掉到地上。此人被五花大綁,低著頭,披頭散發(fā),臉上沾滿了血,衣服也破爛不堪。他站的有些異樣,是金雞獨立的姿勢,另一條腿軟軟的,只是用腿尖撐著。要不是被兩個伙計架著,恐怕站都站不住。水魚兒急忙出屋,定睛細看,愣是沒認出是誰。

李長山看一眼目光驚疑的水魚兒,說:“我李長山說話是算話的,我把你師傅和你的仇人帶來了,你看著辦吧。”

水魚兒這才認出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竟是高達。水魚兒覺著像有人把自己的心猛地扯了一下,一股積蓄已久的委屈、仇恨頃刻間就爆發(fā)了。水魚兒指著高達的鼻子,說:“好啊高達,你也有今天——”

水魚兒跳過去,照著高達就踹了一腳,高達身子一顫一軟,一下就跪在了水魚兒腳下。高達以頭觸地,哀求說:“干閨女,不不,大小姐,我以前確實是對不起你師傅,也對不起你,可我現(xiàn)在啥都沒了,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抬抬手,饒了我吧。”

“你——你——”水魚兒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見她張著大嘴,恨不得沖上去咬他兩口。

高達現(xiàn)在確實是慘透了。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駐營口領事館因戰(zhàn)事關閉,高達一夜之間成了無業(yè)游民。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因之前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仇家紛紛尋上門來,嚇得他如之前的水魚兒一樣,過起了東躲西藏的日子。

一天晚上,他在茶園喝完茶剛走出門口,有幾個蒙面人使出了像他對付馮漢山一樣的伎倆,不由分說就將他裝進了麻袋,一陣亂棍之后揚長而去。

第二天,有人將麻袋解開后高達才得以逃生,可惜他的一條腿被打殘了。高達怕有人再度找他尋仇,只好悄悄溜回了老家溝幫子避禍。誰知到家后,發(fā)現(xiàn)人去屋空,打聽后才知道老婆帶著兒子為躲避戰(zhàn)事出了關不知去向。

一年后,高達聽說日本駐營口領事館再度開館,他拖著一條瘸腿回到日本駐營口領事館,妄求再干老本行,結果被拒之門外。迫于生計,高達想重回立強鏢局找老鏢頭丁立強謀個差事,誰知立強鏢局也已改換門庭。1900年營口至溝幫子段鐵路開通后,鏢業(yè)一蹶不振,加之丁立強年邁體衰,立強鏢局難以為繼被迫停業(yè),他大兒子草上飛丁大發(fā)便開起了大發(fā)茶園。丁大發(fā)深知高達的為人,也將他婉拒了。走投無路的高達只好隱姓埋名,到了一家澡堂靠搓澡掙錢。

自李長山承諾要替水魚兒尋找仇家后,他便安排伙計暗中四處查找高達的蹤跡,結果一個伙計到澡堂洗澡時發(fā)現(xiàn)了高達,于是李長山剛出門回來,就安排人將高達擒獲。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生就是這么充滿戲劇性。高達跪在水魚兒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水魚兒放過他。水魚兒上去又狠狠踹了高達一腳,高達身子一晃險些倒地。

李長山樂呵呵地看著跪著的高達,說:“要我看,把他裝進麻袋,扔進遼河里喂魚算了。”

只見高達猛地打了個哆嗦,拖著一條殘腿爬到李長山跟前,帶著哭腔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殘廢了,你們就饒了我吧!”

李長山說:“怎么處理你,水魚兒說了算,要是我,你早就見閻王了。”

高達又爬到水魚兒跟前,不停地磕著頭,額頭上都滲出了血。看著高達撅著屁股像條蟲子一樣蜷縮在地上的慘相,水魚兒竟有些不忍心了,有一種叫同情心的東西讓她鼻子一酸,差點兒流下淚來。

每一個人的生命是這樣微不足道,有時又要遭受無窮無盡的折磨和痛苦,可對于本人來說,即使再難再苦,也要承受全部生命之重。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既然高達已經(jīng)落魄成這樣,自己何必還要將他置于死地呢?

這么想著,埋藏在她心底的刻骨的仇恨竟一點一點地逃出了她的身體。水魚兒說:“你走吧,從今以后,我不想再見到你。”

高達身子又一顫,他抬起滿臉是血的刀條子臉,眼睛透著驚喜,說:“你真把我饒了?”

水魚兒說:“要走你趕緊走,等我改變主意,你再想走就晚了。”高達不再說話,他又沖水魚兒和李長山磕了個頭,踉蹌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

秋日的天空,是一寸寸抬高的,它的明達與通透,別的季節(jié)沒有。在這樣一個天高地闊的季節(jié),人的心情也是天高地闊的。

這天,水魚兒在家實在是膩了,自從跟了李長山,李長山就不再讓她登臺唱戲、拋頭露面了。不讓她唱戲,就如同把她打入了冷宮,整個人像丟了魂,病懨懨的。負責侍候水魚兒的下人叫孫劉氏,五十多了,長得瘦小枯干,水魚兒管她叫孫媽。一大早,水魚兒跟孫媽說好了兩人要到小紅樓聽戲。

說起小紅樓,在營口大名鼎鼎,它絕對算得上是營口戲劇界標志性的建筑,因其舞臺、門窗、支柱等皆涂成朱紅色,老百姓都管它叫“小紅樓”。小紅樓由營口富紳王煥瀛于1905年出資仿照北京廣和樓戲園的樣式建設而成。

說起建設小紅樓的經(jīng)歷,里面還埋了一段故事。有一次,王煥瀛與家人到北京辦事,吃完晚飯后閑逛,走至北京廣和樓戲園。王煥瀛突發(fā)奇想,要進去看戲。守門人見他穿著打扮太土氣硬是沒讓進,王煥瀛說:“我有錢。”守門人說:“有錢也不讓進。”王煥瀛又窩火又生氣,對家人說:“走,不看了,回營口我也建一個同廣和樓一樣的戲樓,咱們隨便聽戲。”王煥瀛并不是戲言,回營后,他立即派專人到北京按照廣和樓的樣式畫了圖紙,在營口當時最繁華的地段建了小紅樓戲園。小紅樓共兩層,上蓋起脊尖頂,看上去像一只振翅欲飛的鳥的翅膀。內(nèi)部面積約兩千平方米,可容納一千兩百多人同時看戲,這樣的規(guī)模遠非其它戲樓可比。

特別是技術人員在舞臺下埋置了十六口大水缸,以此增強共鳴效果。小紅樓作為當時東北最豪華最著名的戲園,成為當時名角闖關東的首站之地,他們到營口后,都把首場戲放在了小紅樓。如果第一場戲一炮打響,以后自會天天爆棚,反之,則門庭冷落,只有無功而返的份了。因此,就有了“營口碼頭戲難唱”一說。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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