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拉多國家博物館追尋戈雅

藝術天才是孤獨的還是成群產生的？一方面，我們看到，藝術的興盛需要一定的土壤：梵高生于（1853年）印象派大師成批涌現的時代，他和高更等同輩大師都有交往；格列柯在家鄉希臘受到拜占庭圣像畫的熏陶，在意大利受到威尼斯畫派大師提香、丁托列托的影響；而超現實主義畫家畢加索、達利、米羅也是同時代的人，互相有過交往。

但是，弗朗西斯科·戈雅（1746—1828）的出現似乎毫無征兆。在戈雅生活的時代，歐洲繪畫藝術的中心早已轉移到巴黎。戈雅的畫風也和當時歐洲主流的新古典主義畫派格格不入。他的畫作之所以特別，拿破侖戰爭時代西班牙動蕩的社會環境是一個因素，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戈雅自己的病痛和情緒狀態。他被后人譽為“最后一位古代大師和第一位現代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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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拉多國家博物館

同樣是追尋戈雅的腳步，首先要去的就是西班牙馬德里的普拉多國家博物館。在全世界的綜合藝術博物館之中，一向有倫敦大英博物館、巴黎盧浮宮、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三大”之說。對西方藝術博物館，我的私人排名是這樣的：前10位按照順序是倫敦大英博物館、巴黎盧浮宮、梵蒂岡博物館、圣彼得堡冬宮、馬德里普拉多國家博物館、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和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館。

論展出的藝術品數量，普拉多國家博物館遠遜于這10中座博物館中的8座。但是普拉多國家博物館里面的大師名作太多了，論精品的密度甚至強于冬宮和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西班牙本身就有西班牙畫派，例如委拉斯貴支、戈雅、穆里羅、格列柯等畫家的代表作都在這里，而且西班牙畫家之外，因為哈布斯堡王朝在近代史上曾經身兼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和西班牙國王這兩個當時歐洲最強大寶座的主人，馬德里和維也納的宮廷是一體的，所以魯本斯、提香、凡·戴克這些大師為神圣羅馬帝國宮廷所作的經典作品，也有很多收藏在普拉多國家博物館。

普拉多國家博物館坐落在馬德里市內普拉多大道，交通非常便利，地鐵、公共汽車都可以很方便地到達這里。普拉多國家博物館建于18世紀，這里有三座門，西門前有委拉斯貴支手握畫筆的青銅坐像。普拉多國家博物館的二樓是博物館最重要的地方，分為很多小廳，陳列了不少西班牙及意大利畫家的畫作。而整個三層樓的展室都是關于戈雅的，是全世界收藏戈雅作品最多的地方。

戈雅早期最著名的兩幅作品是在1798年至1808年這10年的和平歲月里完成的。一幅是《裸體的瑪哈》，這是原西班牙首相、宮廷權臣戈多伊親王的私人訂貨。在戈雅之前歐洲有過很多著名的裸體畫，像巴洛克時代大師魯本斯筆下那些豐滿肉感的軀體，早已名垂藝術史，不過那些都是以希臘羅馬神話題材而創作的史詩作品，起碼有個復古的借口。戈雅這幅《裸體的瑪哈》是藝術史上第一幅不用任何借口的世俗人體畫。這幅畫的模特是誰？一說是戈多伊親王的情婦，一說是阿爾巴公爵夫人，相傳她是戈雅的情婦。或許前一個說法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畫作是戈多伊親王的私人訂貨，他秘不示人，直到十幾年以后戈多伊倒臺被抄家，這幅畫才流出。戈雅同時還畫了一幅《著衣的瑪哈》，模特的姿勢一模一樣。現在這兩幅畫都在普拉多國家博物館展出。

1799年戈雅升任首席宮廷畫師。這個時期戈雅的另一幅名作是1801年描繪西班牙國王卡洛斯四世的《卡洛斯四世一家》（也譯為《查理四世一家》）。戈雅作為宮廷畫家，給國王畫像本不稀奇，這幅畫特殊之處在于，戈雅受到200年前西班牙宮廷首席畫家，大師委拉斯貴支的影響，完全不給國王一家做任何美化處理，不但寫實甚至還反諷：路易莎王后擅權干政，戈雅就把王后畫在全家福的中心而擠掉了國王，國王一家在這幅畫里五官不清甚至可以說是丑陋的。除了政治諷刺外，這幅畫還能告訴我們一些其他的信息。一是戈雅在宮廷里的地位相當穩固，他把國王一家畫成如此這般，卻絲毫不擔心會觸怒國王招來大禍；二是這位國王個性一定很隨和，被畫成這樣也能一笑了之，不以為忤。再結合國王聽任王后擅權的事實可以推斷出來，這位國王無能懦弱有之，暴虐是絕對談不上的。這幅畫你也可以在普拉多國家博物館看到。

戈雅在薩拉戈薩

除了普拉多國家博物館以外，還可以在西班牙北部名城薩拉戈薩市追尋戈雅的足跡。市中心教堂廣場背面不遠處有一座大宅院，是戈雅博物館。我在2024年3月專程去過那里，結果發現，這棟房子并不是戈雅的老宅，戈雅博物館實際上是集合了三處私人藝術品收藏大家的捐獻，博物館的館址是其中一位收藏家生前的私宅。但這里的戈雅收藏確實很多，收藏了戈雅的15幅繪畫作品，以及他在1778—1825年間創作的系列版畫作品。透過這些作品，我們可以一窺戈雅跌宕起伏的一生：從一位默默無聞的鄉村少年，逐漸成長為宮廷畫師。

戈雅1746年出生在西班牙北部阿拉貢地區的豐德托多斯村，這個村莊距離薩拉戈薩市40多公里。他的父親是個金匠，曾給薩拉戈薩市中心的主教座堂“石柱圣母教堂”（皮拉爾圣母圣殿主教座堂）內部做鍍金和其他裝飾工程。在戈雅出生后全家搬到了薩拉戈薩。熟悉文藝復興史的人都知道，在歐洲近代金匠雖然是手工業匠人，但是他們必須精通雕塑、建筑等各種藝術門類，例如15世紀佛羅倫薩的吉貝爾蒂就是金匠，他在佛羅倫薩主教堂大門的浮雕《天堂之門》可以說開啟了文藝復興運動。

所以從遺傳上來說，戈雅無疑擁有家傳的藝術細胞。戈雅14歲去馬德里師從當時在西班牙的德國畫家門斯，但是師徒關系一直不好，他從門斯那里究竟學到多少繪畫技巧需要打一個問號，畢竟此后戈雅兩度報考藝術學院都落榜了，他只好自費去羅馬游學繼續深造。

戈雅從意大利回來以后移居馬德里，30歲以后的十幾年過得一帆風順。他一開始給貴族畫像，同時做銅版畫和為王室畫掛毯的底稿，開始出名，社會地位穩步提高，1786年成為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三世的宮廷畫家之一。1793年，戈雅的人生經歷了一次重大挫折：他的耳朵聾了，導致耳聾的病因直到今天醫學界也無定論，此后直到他以82歲高齡去世，戈雅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間或出現精神崩潰無法工作的情況，只能離群索居地靜養。

戈雅博物館里陳列了畫家繪制的《何西·德·西斯多埃·科爾伯爵》《瑪利亞·路易莎·芭爾瑪王妃》等貴族畫像。

晚年的戈雅

1814年之后戈雅已經步入老年，耳聾的他離群索居。他在馬德里郊外買了一棟房子起名叫作“聾子之家”。戈雅晚年不需要再接受訂貨，不為取悅貴族客戶而作畫，就能夠畫很多直抒胸臆，表現內心世界的畫作。而他耳聾多病晚年跟外界交往少，經常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時而又處于精神崩潰的狀態，俗話說“瘋狂出奇智”，戈雅在這一點上和梵高有相似之處，他那些畫給自己看的作品經常能夠直擊人心，撩撥起看畫人強烈的情緒共鳴。他在家里的墻壁上用油料調色畫了一個系列14幅壁畫，沒有統一的題目，主題黑暗，根本不給別人看，在他生前從未跟人提起這些壁畫。戈雅也創作版畫，他有一個系列的版畫叫作《戰爭的災難》描繪了很多瘋狂、血腥的場面。戈雅在1824年遷居法國波爾多，1828年在波爾多去世，直到戈雅死后35年這些版畫才公開。

戈雅死后埋在馬德里城西北的佛羅里達圣安東尼王家教堂。我專門去過這里，它在曼薩納雷斯河邊，距離市中心主廣場大約3公里，有點偏遠，平時沒有什么游客，這里不僅有戈雅的墓，教堂正中圓頂內部的天頂畫《圣安東尼的奇跡》也是戈雅畫的。而他晚年的居所“聾子之家”原址距離這座教堂不遠，但在20世紀初已經被拆毀，現在難覓其蹤了。

（責編：南名俊岳）

戈雅與戰爭

戈雅生活的時代正逢法國大革命，西班牙的王室和被革命推翻的法國王室同出一源，都姓波旁，法國的王朝被革命推翻，西班牙也是國力衰弱，社會矛盾尖銳。拿破侖在法國大革命以后登上皇位，1808年法軍入侵西班牙，扶植拿破侖的哥哥約瑟夫·波拿巴當上西班牙國王，法軍的殘暴統治激起西班牙人民起義反抗，英國派遣遠征軍和西班牙正規軍、游擊隊配合抗擊法軍，直到1814年拿破侖失敗退位，這段戰爭被稱為“半島戰爭”。

1808年至1814年戈雅留在馬德里，他的政治立場中立，曾給法軍將領和約瑟夫·波拿巴畫過像，1814年半島戰爭結束，馬德里光復，波旁王朝的費爾南多七世國王還都，戈雅仍然是宮廷畫家。1814年戈雅完成兩幅名作：《1808年5月2日》又叫《起義》，《1808年5月3日》又叫《槍殺》，很多媒體介紹說這兩幅畫表現了戈雅強烈的民族主義情感，支持西班牙人民起義反抗法軍入侵。實際上戈雅本人的政治態度是對雙方都持批評態度。一方面他表現了法國侵略軍的殘暴，另一方面戈雅也不贊成人民起義的冒進和徒勞。他的這兩幅畫里，起義者更多的情緒表現是驚恐、瘋狂和絕望，而不是英勇無畏。戈雅想要表現的是戰爭的殘酷。這兩幅名作現在也能在馬德里的普拉多國家博物館看到。

卡斯特爾戈雅博物館

薩拉戈薩的博物館并非是全世界唯一的戈雅博物館，據說在法國南部圖盧茲城以東80公里、卡爾卡松以北50公里的卡斯特爾還有一座戈雅博物館，不過這里并不是真正的戈雅收藏，而是法國境內最大的西班牙藝術品收藏館，只是以戈雅為名，博物館的確有戈雅全部4套版畫系列，但沒有他的油畫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