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司法本土化的三重邏輯：規范、價值和功能

摘要 在全球氣候治理司法化轉型的背景下，中國司法系統在應對氣候變化中呈現出全面積極的態度。氣候司法作為環境司法專 門化的新領域，亟須形成體系性的本土化方案。氣候司法本土化的核心要義在于彰顯主體性，需要將氣候司法的概念體系、功能定 位、審判機制、裁判體系與規則等置于中國法治現代化特定背景和社會結構條件之中予以把握，其內在邏輯是涵括規范體系、價值序 列和功能定位的動態體系。當前，中國氣候司法規范體系中的多層次立法呈現間接、倡導屬性，且多元化司法規范創制不足，體系化 任務尚未完成，繼而誘導出氣候司法規范的周延性困境和融貫性難題。在此情形下，氣候司法所保護法益的識別和核心價值尚未被 清晰地析出，且科學上的不確定性、政策權衡、經濟誘因等諸多外部因素限制著對氣候變化案件的價值判斷。這些都深刻地影響氣 候司法作為公益型司法與治理型司法的雙重功能定位和發展方向。為此，氣候司法本土化的方式與進路需要基于規范、價值和功能 三重邏輯及其呈現的問題或要求展開。首先，強化多重規范秩序的塑造，從公私法協同出發推動氣候變化立法體系化，通過強化次 級氣候司法規范凝聚共識，借助多元法律解釋方法提升氣候司法規范體系的融通性。其次，以利益為核心建構法律論證的權威，通 過涉碳利益的衡量強化裁判的實質理由，通過氣候環境利益的多維保護強化裁判的開放性，通過外在因素與法律因素的平衡強化裁 判的權威理由。最后，精準塑造氣候司法的雙重功能，以風險預防原則構建預防性公益型氣候司法，以政策的司法化構建服務于“雙 碳”目標的治理型氣候司法。

關鍵詞 氣候司法；本土化；司法規范體系；法律論證；氣候司法功能

中圖分類號 D922. 68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01-0001-10 DOI：10. 12062/cpre. 20230708

全球氣候變化議題已經呈現出明顯的司法化浪潮， 越來越多的國家轉向司法路徑尋求氣候治理的綜合方 案。在“雙碳”目標的指引下，中國司法系統在應對氣候 變化中呈現出全面積極的態度。一方面，最高人民法院 出臺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 念為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提供司法服務的意見》 （以下簡稱《意見》）等一系列氣候司法政策文件，激活司 法的適度能動作用，運用司法裁判規則的形成功能填補 立法缺失；另一方面，將“雙碳”目標融入司法理念、案件 受理與裁判過程中，為氣候變化訴訟的開展探尋價值共 識、訴訟模式、典型范例以及法律思想。氣候司法作為環 境司法專門化的新領域，亟須在司法規律、司法機制、司 法功能、司法技術等多個維度形成體系性的本土化方案。 氣候司法本土化的核心要義在于彰顯主體性［1］ ，即其生 成與運行如何嵌入中國環境司法專門化的總體進程?；?于這一問題意識，既往研究作了諸多比較法上的探索。 其一，圍繞大氣污染公益訴訟［2］ 、兩起“棄風棄光案”［3］ 、 “馬薩諸塞州等訴環保局案”［4］ 、“Urgenda Foundation 訴荷 蘭案”［5］ 、“因紐特人訴美國案”［6］ 、“康涅狄格州訴美國電 力公司案”［7］ 等國內外典型案例總結氣候變化訴訟的法 律障礙與成功經驗。其二，以人權、氣候穩定權的視角剖 析氣候司法的權利基礎［8-9］ ，從回歸法理功能［10］ 、“適度能 動司法”出發探析氣候司法的功能定位［11-12］ 。其三，分析 國際條約［13］ 、政治因素［14］ 、氣候政策［15］ 等外部生態因素對 氣候司法的影響。其四，從環境公益訴訟［16］ 、生態環境損 害賠償制度［17］ 、氣候變化行政訴訟［18］ 、涉外氣候變化訴 訟［19］ 等路徑探索氣候變化訴訟的中國范式。這些研究無 疑都是服務于中國經驗與實踐，但如何從總體上建立具 有主體性的氣候司法中國模式，尤其是關于氣候司法本 土化的客觀路徑和內在邏輯主線，還有進一步探索的必要與空間。氣候司法除了要遵循嚴格的涵攝技術，還需 要進行符合目的論的法律解釋與補充，以及從改善調控 功能出發發現法律原則或者價值。這一內在邏輯是涵括 規范體系、價值序列和功能定位的動態體系，不僅是要尋 求正當的個案裁決，更是要形成符合氣候正義與降碳目 標的一般法律思想和司法秩序［20］ 。

1 氣候司法規范體系的三重困境

氣候司法本土化的第一層邏輯是司法規范體系的塑 造。法律法規、立法解釋、司法解釋、司法文件、指導性案 例構成的司法規范體系［21］ ，是氣候司法展開的基本支撐， 其體系化、周延性和融貫性關系到氣候司法的成熟定型。 然而，實際情況表明，氣候司法規范體系的這 3個維度都 有值得進一步檢討反思之處。

1. 1 氣候司法規范的體系化任務尚未完成

盡管氣候司法規范的供給形式多元，但是其覆蓋范 圍以及適用遠不能滿足實踐需求，這主要是源于多元多 層司法規范的體系化構建任務尚未完成。

1. 1. 1

多層次立法呈現間接、倡導屬性

第一，在中央立法層面，既缺少氣候變化專門立法， 與低碳減排相關的法律也分散在不同的部門之中。以生 態環境保護、節能減排、降碳增匯等為代表的減緩型法律 與以《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森林法》 《中華人民共和國氣象法》等為代表的適應型法律，在法 律調整機制和理念層面的緊張沖突已經固化為特定的法 律秩序，且兩種體系均未明確將降碳、增匯和應對氣候變 化作為核心任務?！吨腥A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與《中華 人民共和國大氣污染防治法》中關于“低碳”的內容也都 以倡導性為主，缺乏實際操作性。此外，《碳排放權交易 管理辦法》《氣候可行性論證管理辦法》等部門規章對碳 排放、氣候影響評估雖有詳細規定，但市場機制和第三方 機構的介入增加了減排成本、市場風險以及環境效益的 不確定性。這意味著，涉碳案件具有高度復雜性，囊括多 元化的涉碳利益，如果缺乏體系化、協同性的司法規范， 氣候司法的規范化和有效性將無法達成。

第二，氣候變化立法在地方層面的分散式實踐，更多 的是為地方政府貫徹落實國家減碳目標提出具體要求和 改革試驗機制。比如，《深圳經濟特區生態環境保護條 例》增設了“應對氣候變化”專章，《天津市碳達峰碳中和 促進條例》明確規定了綠色轉型、降碳增匯等內容。此 外，青海省和山西省分別出臺了《應對氣候變化辦法》，南 昌、石家莊等設區的市也相繼頒布實施市級《低碳發展促 進條例》，上海、廣東等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地區也開展了 碳排放權交易專項立法。這些地方性法規對于控制溫室 氣體排放、提高適應氣候變化能力提供了有益方案，但層 級效力不高、立法思路不清晰、低碳意識不強、適用功能 不彰等困局短時間內仍難以克服［22］ ，更重要的是，與氣候 司法的關鍵節點和裁判規則基本無涉，難以成為氣候司 法規范體系的下游補充。

1. 1. 2

多元化司法規范的創制不足

法律法規之外的司法規范建構剛剛起步，在微觀上 無法發揮服務司法裁判活動的具體功能，在中觀維度無 法支撐起創造新理論與新權利的創新需求［23］ ，在宏觀上 也無助于氣候司法決策功能的實踐期待?，F階段，氣候 司法或綠色低碳發展相關的司法文件為氣候司法規范的 建構設定了目標領域，是貫徹綠色司法理念的重要機制。 盡管作為“雙碳”司法文件的《意見》使得司法規范創制更 有籌劃性和目標性，但是，應在何種條件下擴大氣候司法 對相關社會活動的影響，在何種程度上強化氣候司法對 涉碳行為的評價，在何種幅度范圍內加強氣候司法對社 會發展進程的干預，司法政策無法給出精準方案，還需要 發揮立法解釋、司法解釋、指導性案例等司法規范和案例 指導制度的創制功能。綜上所述，通過氣候司法創新和 機制塑造促成綠色低碳發展的重大變革，離不開那些與 現實社會情境保持動態適應性的、體系化的司法規范。 只有在多層多級多元的司法規范體系的共同作用下，氣 候司法才能在中國環境司法專門化的軌跡上超越單一的 法律考量，對與綠色低碳發展的所有行業、相關主體、復 雜利益和各種行為展開綜合全面的考量評價，恰當解決 各種涉碳規則的沖突，圍繞涉碳利益形成一套穩定、清 晰、有效的分配規則和順位規則。

誠然，“建構一個具體法律所需要的立法理念、學說 依據、適用場合、假定情形、制度樣板、規范技術、形成機 制、效果預測等，均需要長時間的經驗收集與整理、理論 推演與驗證”［24］ ，在氣候立法體系尚未定型、司法實踐的 問題導向和規范適用仍未成熟的前提下，補足、補強多元 化司法規范還需要不斷上下探索。

1. 2 氣候司法規范的周延性困境

必須認識到，氣候司法的構造與發展基本符合中國司 法現代化的漸次邏輯。在司法規范體系尚未成熟定型尤 其是基本立法規范未能形成之時，借助于司法解釋、司法 文件、指導性案例等次一級的司法規范推進氣候司法專門 化和現代化，是環境司法專門化實踐邏輯的自然延伸。從 現有的氣候司法規范體系來看，涉碳法律規范的概括性、 抽象性、宣示性、間接性意味著很難對這些規范的含義作 純粹、確切的概念精算。在這種含義不清、邊界不明之時， 更多只能按照實用主義邏輯進行政策調整、法律解釋甚至 規范創造。在立法體系化不足的情景下，氣候司法的模式設定和規則發展更重視政策性調整而非法理性整合。這 在一定程度上會引發氣候司法規范的周延性困境。

第一，立法體系化不足會強化政策性思維而不是法 理性整合在氣候司法機制生成中的主導地位。根據減污 降碳協同增效的目標定位，《中華人民共和國大氣污染防 治法》明確要對“大氣污染物和溫室氣體實施協同控制”， 但是如何在司法實踐中準確理解和把握“協同控制”的 “程度”，則缺少共識和具體裁判技術。在此情形下，可以 確定的是，如何在司法審判中統籌應對氣候變化與污染 防治工作，實現減污降碳協同增效，將依賴預防思維和政 策性思維予以闡明。但是，在程序機制和裁判技術上，大 氣污染公益訴訟機制能否與氣候變化訴訟有效適配，尚 需進一步探討。由此可以發現，氣候司法規范作為政策 性考量的結果，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片段性、多層性的 外觀特征。這將會給法官的法律推理造成挑戰，促使法 官不得不對演繹思維和政策思維進行二次整合作業，以 形成妥帖的解釋方案和裁判結論。而事實上，這一套整 合原理和技術并不是確定統一的，它受到各種外部因素 尤其是差異化政策理解的深刻影響。最終，“非教義的、 思想開放的、實驗主義”的政策考量，要求法官采取能動 的積極主義司法立場來“尋找規則的目的并以此決定規 則的范圍和適用”［25］ ，難免會造成“司法評價對象泛化、訴 訟效率拖延、過度解釋侵蝕法律體系融貫”等不確定性 風險［10］ 。

第二，氣候司法規范類型不完整、覆蓋范圍狹窄可能 引發裁判的偶然性和不確定性。旨在細化法律條文的司 法解釋和司法文件數量稀少，具體性、富含情境性的相關 指導性案例還未發布，非立法性司法規范整體還呈現出 模糊化的特征。一方面，在現有規范體系中，節能減排、 降碳增匯、清潔生產、循環經濟、碳排放權交易以及氣候 變化監測、預測和預警等均有所涉及，零星分布在多個領 域，缺乏系統性關聯，覆蓋范圍狹窄。并且，這些制度設 計的原初目的并不是應對氣候變化，而是生態環境要素 保護的衍生功能。另一方面，富有情景性的指導性案例、 司法建議、非司法解釋類審判業務規范性文件、與法律和 司法解釋等規范性法律文件不相沖突的其他論據還沒有 形成體系示范效應。司法規范體系發展的基本邏輯是實 現立法與司法的體系性融貫，既要規范法官自由裁量權 的行使，也要提高裁判結論的正當性和可接受性。當前， 正是由于這些司法規范的體系效用缺失，使得氣候變化 訴訟個案裁判缺少統一明確的釋法說理依據，自由裁量 的空間與邊界也無法精準確認，法律解釋的標準相對粗 糙，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凸顯了氣候司法規范在“質”上 的不周延。

1. 3 氣候司法規范的融貫性難題

只有將氣候司法規范置于整個環境法體系和法秩序 中加以理解，才能避免明顯的規范沖突，并在氣候治理與 污染防治、生態保護、資源開發利用、能源開發等不同規 范之間建立起關于理念、原則和適用的積極關聯，這既要 求立法者從功能設計和規范建構出發為氣候司法提供的 一般性制度框架必須達到體系融貫的要求，也要求立法 者堅持問題導向，從積極司法觀出發，經由法律解釋、法 律推理、法律議論［26］ 等環節增強氣候司法規范的融貫性。

氣候司法規范的融貫性難題可以從內部和外部兩個 視角予以評價。從內部視角來看，氣候司法規范的融貫 性難題表現為如何在多元多層司法規范之間確立支持和 證立關系。在法理上，一般性的法律原則是法規范結構 融貫的黏合劑，能夠促成規范之間的相互支持狀態。一 方面，當前，推進氣候司法要求必須準確把握相關“刑事、 民事、行政法律的立法精神，正確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 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綠色原則和綠色條款，嚴格 貫徹落實以環境保護法為基礎，以生態保護、污染防治、 資源利用以及能源開發等法律為主干，以行政法規規章 為補充的法律體系規則”，但在這一公私融合、跨法律部 門和法律層級的實施進路中，一般法律原則的提煉工作 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尤其是在缺少氣候變化基本法的 統籌協調、相關立法領域分散且內容彼此割裂、立法目的 各有側重之時，缺乏應對氣候變化的對接協調機制和統 籌考慮，司法推理將不可避免陷入沖突、重疊困境之 中［27］ 。如果沒有一般法律原則提供解釋和證明功能［28］ ， 氣候變化訴訟無疑會滑入低實效、不穩定的陷阱。另一 方面，中國司法規范體系中不同規范之間的吸收和轉化 主要沿著“指導性案例-司法解釋及司法文件-法律法規 完善”的邏輯展開［21］ ，由于氣候變化法律法規的分散，指 導性案例、司法解釋、司法文件的供給不足，如果缺少一 般性法律原則對司法推理活動的約束和指導，司法經驗 至規范條文的傳遞以及不同司法規范之間的融通將難以 實現。

從外部視角來看，氣候司法需要與中國場景深度結 合，統籌產業結構調整、減污降碳、生態保護、應對氣候變 化，服務于高質量發展與高水平保護雙重目標。這要求 氣候司法規范與現實需求之間保持融貫，對綠色低碳發 展任務及生態環境治理需求做出積極靈活響應。因此， 氣候司法的規范集成既來自法庭之內的司法推理環節及 演繹思維，還需要法庭之外的政策活力及政策思維，兩者 的協調整合是司法規范融貫性的應然狀態。但是，要解 決這一融貫性問題，除了前述規范制度的體系化之外，還 需要構筑氣候司法的政策背景，明確其價值立場和政策目的，以及發掘使其立場和目的發揮融貫作用的方法體 系，提取氣候司法規范的整合原理和整合技術，尤其是法 律解釋方法和類比推理、原則具體化、目的論限縮、法律 抑制等法律續造方法［29］ 。這一點在中國氣候司法先行的 法治發展邏輯之下，尤為關鍵。

2 氣候司法內核的識別定位

氣候司法本土化的第二層邏輯在于內核的定位，即 保護法益的識別和核心價值的厘定。從內部視角來看， 氣候司法保護的法益主要是直接性的氣候環境利益，兼 及間接性的財產、人身利益。其中，氣候環境利益是氣候 司法價值實現的首要目標，而氣候財產利益和氣候人身 利益則屬于氣候環境相關利益。從外部視角來看，科學 上的不確定性增加了氣候變化訴訟邊界的模糊性，諸多 外部因素影響著法官對氣候變化案件的價值判斷。氣候 司法本土化的價值譜系就是圍繞著維護氣候環境利益、 恢復氣候良好狀態、妥善處理外部干擾、探尋主導性價值 觀念等目標展開的動態體系。

2. 1 內部視角：氣候司法保護利益的識別

2. 1. 1 間接性利益與氣候司法的路徑選擇

通過觀察世界范圍內的氣候變化訴訟實踐，可以發 現存在以財產利益保護為中心的侵權訴訟和以人格利益 保護為中心的人權訴訟兩種進路。在以財產權為基礎的 氣候變化侵權訴訟中，原告常以財產權受到侵害為由，請 求法院發布禁令或請求賠償。比如，在“康涅狄格州等訴 美國電力公司案”中，原告依據美國聯邦侵權普通法指控 被告造成公共妨害，要求法院作出限制溫室氣體排放的 判決［30］ 。然而，侵權訴訟難以成為中國應對氣候危機的 可行路徑。一方面，氣候變化侵權訴訟受制于實質性損 害問題的判斷、合理注意義務的界定、特定因果關系的認 定等法律技術障礙。另一方面，氣候變化侵權訴訟并未 將維護生態環境作為其核心價值目標，即便是在因果關 系明確、侵權行為確定的情況下，通過私益救濟的方式仍 然難以保護環境功能減損的價值［31］ 。

在以人格利益保護為中心的人權訴訟中，爭議焦點 主要集中在國家是否有保護公民免受氣候變化風險的 “注意義務”。比如，“Urgenda Foundation 訴荷蘭案”明確 了國家在氣候變化問題上有義務采取積極措施以保障 公民生命權、私人和家庭生活受尊重的權利［32］ ，“Leghari 訴巴基斯坦案”則將訴訟重點放在政府的不作為上，為 人權保障在全球氣候變化危機的廣泛應用奠定了基 礎［8］ ?！吨腥A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并未明 確環境權的法律地位。有學者主張，《憲法》33 條第 3 款 的“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與第 26條“國家保護和改善生 活環境和生態環境，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可以推導解 釋出作為主觀權利的憲法環境權與作為客觀法的憲法 環境法［33］ 。這種依托德國法理論的解釋方案，具有理論 解釋力，卻在實踐中難以也未能發揮實際效果。《民法 典》人格權編也為作為人格權載體的環境權提供了解釋 通道，但前述私法路徑的難題仍無法突破。當然，這里 還存在另一個前提問題未能澄清：氣候利益是否能夠通 過環境權來表達？抑或，這是一種區別于環境權的、具 有獨立品格的人權類型？可見，在中國現有的法律體系 和司法框架之下，展開獨立的氣候人權訴訟的條件還不 成熟。

2. 1. 2 直接性利益與氣候司法的路徑選擇

氣候環境利益應當作為氣候司法保護的直接性利 益，這是一種安全保障利益，也是環境公益的典型形態。 氣候環境利益是指氣候在發生不利變化前的固有狀態， 即氣候司法所要維護的環境利益不是現代法律主體的私 利，而是良好氣候狀態的維持或向良好氣候狀態的恢 復［34］ 。它的本質是存在于“人的現實的自然界”中的有利 品質［35］ 。氣候環境利益的實現需要具備一定的標準，氣 溫、降水、大氣環流、海洋溫度、積雪和海冰狀況等就是判 斷氣候狀態的關鍵指標。為了實現氣候穩定的良好狀 態，《巴黎協定》確立“全球溫控量化目標”和“國家自主貢 獻”承諾，有助于明確氣候變化訴訟的客體［13］ ，督促各國 采取氣候行動，推動氣候環境利益的實現。中國也出臺 了一系列司法政策、文件，從指導思想、總體要求、司法理 念等宏觀層面提出意見，為實現氣候環境利益制定了司 法層面的行動指南。但還應注意到，氣候環境利益識別 與保護的裁判規則、組織機構、工作機制、開展方式等方 面還缺乏明確、縱深指引。究其根本，是司法理念、司法 原理、司法主體、司法裁判技術和具體司法活動仍缺少明 確“氣候意識”的指引。

2. 2 外部視角：氣候司法的價值判斷

第一，氣候變化科學上的不確定性模糊了氣候變化 訴訟的邊界。氣候變化形成的原因和造成的影響是多樣 化和復雜化的，面臨著科學上的不確定性，造成的生態損 害具有時空尺度大、對象不特定、損害后果不確定等特 征。從中國氣候司法實踐來看，氣候變化訴訟正處于初 步發展時期，尚屬于前沿的新類型案件，涉及領域廣泛， 邊界的模糊增加了法官價值判斷的難度。從《〈環境資源 案件類型與統計規范（試行）〉適用指南》和最高人民法院 公布的11個司法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典型案例可 以看出，氣候變化訴訟不僅包括碳市場交易、產業結構綠 色低碳轉型調整、新能源開發利用、節能服務、臭氧層物 質、可持續交通、土地利用變化、林業管理等領域的氣候變化減緩類案件，還包括建設項目和規劃環境影響評價、 防洪除澇、氣象災害防御、退化沙化和堿化草地治理、水 土流失治理、海洋和海平面變化趨勢科學監測等領域的 氣候變化適應類案件［36］ 。這些受案范圍不僅包括將氣候 變化法律、氣候政策、氣候科學問題作為案件核心法律或 事實的訴訟，還包括附帶性提出氣候變化問題的案件，以 及未提及氣候變化問題但以氣候變化為動因或者對應對 氣候變化有明顯影響的交叉案件［37］ 。然而，僅在事實層 面存在潛在氣候影響的案件就一定可以納入氣候變化訴 訟的范疇嗎？從氣候司法的技術層面來看，以隱藏在事 實爭議下的法律焦點作為判斷案件類別的依據，似乎更 為合適。盡管將更多關聯案件納入氣候變化訴訟的范圍 能夠為理論研究提供更多樣本，但這也模糊了氣候變化 訴訟案件與其關聯訴訟的邊界，增加了法官把握氣候變 化訴訟核心法律要點的難度。

第二，政策權衡、經濟誘因等其他因素的復雜交織也 增加了法官判斷的難度。氣候司法不僅是為了個案糾紛 解決，更是要貫徹落實氣候行動的承諾，甚至是塑造中國 氣候變化的話語體系和規范體系。法院的裁判不僅要圍 繞損害事實、因果關系、證明責任、違法性認定等法律技 術問題進行邏輯演繹，還要求法官在個案中不斷進行利 益權衡、價值判斷、政策考量，使制定法的規范功能與氣 候政策預定的基本價值在邏輯上彼此融合、一體化實現。 比如，在“自然之友”訴甘肅電力和寧夏電力兩起“棄風棄 光案”中，寧夏案一直未能進入司法審理，而甘肅案直至 2023年4月17日才達成調解。這并非僅是氣候司法裁判 尺度不統一的問題，而是體現了法官在氣候司法價值判 斷上的分歧和搖擺不定的［3］ 。在無法將個案解決方案普 遍化的情形下，有些法院只能選擇一種消極和保守的態 度。例如，在美國法框架下，法院對“科默訴美國墨菲石 油公司案”“加利福尼亞州訴通用汽車等公司案”等氣候 變化訴訟的處理，往往以“政治問題”“不具備原告資格” 或以聯邦立法授權EPA對二氧化碳排放進行調節優先于 公共妨害侵權普通法為由駁回起訴，又或者以程序問題 發回重申?？梢?，氣候變化訴訟中的價值權衡和利益衡 量問題，是困擾氣候司法內在統一性的重要方面，它直接 決定了法院在氣候司法判斷和規范內容的解釋上無法具 有終局性。

此外，必須承認，氣候變化訴訟司法規范的體系化不 足，以及基本法律概念缺失，也要求探尋一系列主導性價 值觀念來為爭議解決提供支撐。因為在個案中，基本法 律概念的缺失與模糊化決定了無法將要件事實通過概念 涵攝的方式予以解決，而只能借助于價值觀念來確定待 解事實的類型歸屬，并通過將案件事實呈現的特征強度 與特定的價值關聯在一起，才能實現相應的法律效果。 這是一種價值導向的思維程式，是氣候司法必須堅持的 思維導向，但可惜的是，目前尚未形成。因此，推進氣候 司法本土化，還需要重點關注對氣候司法功能目標的 籌劃。

3 公益型司法與治理型司法的雙重功能定位

氣候司法的功能定位是本土化的第三重邏輯，決定 了其在中國的建制發展方向。由于氣候變化風險自身的 特殊性和氣候司法填補功能的局限性，氣候司法應當將 預防性功能作為其核心功能定位。此外，司法不僅是實 現個案救濟的有效方式，還是開展社會治理、實現總體目 標的重要手段，應該牢牢根植于中國特定的社會結構、歷 史傳統與時代背景，反映現實的治理需求。促進氣候領 域的糾紛解決是氣候司法的原初功能和根本功能，而在 發揮糾紛解決功能的同時貫徹落實“雙碳”目標，則體現 了氣候司法功能的合理延伸。實踐表明，環境司法除了 糾紛解決、維護公益之外，還有治理型司法的面向。氣候 司法作為環境司法體系的重要部分，其功能反思性要求 必須確立與之相匹配的獨特規則與常規［38］ 。

3. 1 以預防性功能為核心的公益型司法

第一，氣候司法的預防性功能源于氣候變化風險的 特殊性。氣候變化所造成的損害后果相較于一般性的 環境損害具有更明顯的不確定性特征，如損害范圍、損 害后果、損害對象的不確定。在風險視域下，科學不確 定性所引發的氣候變化風險已經成為氣候司法無法規 避的話題。氣候變化風險是指氣候變化對自然生態環 境和人類社會經濟造成負面影響的可能性［39］ 。同時氣 候變化所造成的風險不是單一的，各類單一性風險會在 交互影響、動態演進中形成氣候系統性風險，一旦發生 便難以逆轉［40］ 。而風險預防作為一項基礎性原則正引 導著環境規制由危險規制向風險規制轉變［41］ ，這已成為 環境法學理討論的共識。要實現對氣候變化風險的有 效規制，勢必要通過技術化、法律化的方式發揮氣候司 法的預防性功能。

第二，氣候司法的預防性功能是對填補性功能的有 效補充。氣候司法的救濟功能包括預防性救濟和填補性 救濟。填補性救濟側重基于損害事實的法律后果確認。 在生態環境損害后果發生后，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精力 以實現生態環境部分功能的恢復，但對于生態環境功能 的永久性損害卻無法恢復，對氣候環境利益的保護是不 完整的。由于氣候變化所造成的生態環境損害具有不可 逆性，在因果關系和損害結果出現之前，對可能引發氣候 變化風險的行為進行司法救濟，顯然更符合司法救濟的邏輯順位［42］ 。因此，按照現階段氣候司法的發展邏輯，應 當將有效預防不確定氣候風險作為氣候司法的優位功能 安排，而將救濟已發生的生態損害作為其次優的功能 安排［43］ 。

3. 2 服務于“雙碳”目標的治理型司法

第一，服務于“雙碳”目標是氣候司法的應然功能。 “有效回應當代中國的問題是司法機關的使命”［44］ 。促進 “雙碳”目標的實現是氣候司法的重要使命，也是氣候司 法本土化的應然功能。一方面，在當前氣候立法供給不 足、氣候領域矛盾突出的情況下，將實現“雙碳”目標這一 公共政策納入司法裁判之中，有助于實現國家任務、法律 適用與司法審判的有效連接，進而促進氣候司法政治效 果、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的統一，成為實現總體目標的重 要手段［45］ 。另一方面，在“雙碳”目標的指引下開展氣候 司法是新時代推動綠色發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 必然要求?！半p碳”目標的實現，要求開展鞏固提升碳匯能 力、推廣綠色生產生活方式、研發綠色低碳技術、促進綠 色低碳循環發展等行動，對于氣候司法領域的糾紛解決 具有重要指引。

第二，“雙碳”目標增強了氣候司法的系統思維。“雙 碳”語境下的氣候司法，以“降碳”為總抓手，堅持“降碳、 減污、擴綠、增長”四位一體協同推進，將氣候意識嵌入相 關涉碳案件，促進全社會的低碳轉型。一是氣候司法在 推動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方面，“雙碳”目標強調 新類型生態資源權益的司法保護、減污降碳增匯的綜合 效能以及環境信息披露。二是氣候司法在保障產業結構 深度調整方面，“雙碳”目標強調貫徹碳排放“雙控”要求， 引導企業開展節能降碳技術改造，維護氣候投融資秩序。 三是氣候司法在助推構建清潔低碳安全高效能源體系方 面，“雙碳”目標強調高碳排放企業的低碳公正轉型，確保 能源供應安全，增強碳減排和生態環境保護意識，促進能 源高效清潔利用。四是氣候司法在推進完善碳市場交易 機制方面?！半p碳”目標強調明晰碳市場交易主體權責，重 視碳交易產品的融資功能，依法報告溫室氣體排放數據， 為碳市場的有序發展提供司法保障。

第三，氣候司法在服務“雙碳”目標過程中延伸出社 會功能的實現。個案司法存在著“審理、裁判、解決、影響 和預期”五個環節，其中司法的社會功能主要體現在社會 影響和可能預期兩個環節中，包括緩解社會矛盾、引領社 會風氣、促進社會經濟發展等方面的社會效果、間接影響 和可能預期［46］ 。氣候司法通過落實“雙碳”目標，可以實 現社會功能的發揮。一是，中國屬于“氣候政策落實型司 法”，尤其是在“雙碳”目標的指引下，氣候政策的司法落 實具有更強的政治動力［15］ 。氣候判決蘊含著法院對氣候 政策的執行，會放大氣候司法的社會功能。二是，最高法 通過發布碳達峰碳中和示范性案例的方式對“雙碳”政策 予以執行，并為各級法院法官審理類似案件提供參照標 準。同時，在“雙碳”目標下所做出的裁判結果會形成一 種“新的規則”，這種“新的規則”將繼續發揮氣候政策的 作用［47］ 。三是，以氣候政策目標為導向、側重司法政策對 規則的闡明或修正體現了“能動司法”，是氣候司法“實現 其社會功能、追求社會整體利益的具體實踐”［48］ 。

4 氣候司法本土化展開的方式與進路

4. 1 多重規范秩序的塑造

氣候司法規范體系的發展具有多樣性，以立法規范 的完善來兼容氣候司法案件的多樣性，以次一級的司法 規范來消解裁判的不確定性，以多元解釋方法來調適多 樣性規范在理念、原則和適用上的融貫性，最終推動形成 體系化的氣候司法規范及其規范性秩序。

4. 1. 1 從公私法協同出發推動氣候變化立法體系化

第一，推進專門立法以及地方與行業規則創新，形 成公法優先的、全方位多層次的治理規范模式。一方 面，貫徹落實預防為主的基本原則，圍繞政府職責及其 管理體制機制、碳市場及其運行規則、碳主體及其行為 規則等關鍵領域，制定氣候變化框架立法和相關專項法 律。尤其是持續完善對氣候治理具有間接影響的關聯 立法，如能源法、電力法、農業法、循環經濟促進法、金融 法、規劃法、生態保護法、污染防治法等［49］ ，并有效提煉 政策話語的關鍵要素和機制，拓展其法治化的方式，從 而加強與溫室氣體減排工作的銜接和協調。另一方面， 氣候治理必須依托于地方和行業的政策創新和法治探 索，不同行業領域的綠色低碳試驗示范與各地方因地制 宜的開拓創新，形成了橫向與縱向協同的全方位多層次 低碳試驗體系以及行業規范與地方規范疊加的治理規 范模式。這種試驗型規范創新機制與法律法規的賦權 型規則創新，共同塑造了當前中國氣候治理的規范體 系?；诖?，在國家立法尚未完全成熟定型的前提下， 還需要繼續探索“雙碳”相關的地方立法和行業規范。 這些規范對涉碳案件裁判雖然不具有直接拘束力，但能 為相關案件的裁量提供參照。

第二，發掘私法規范在氣候司法中的預防性功能。 諸多涉碳行為及其產生的后果都缺乏非常確定的科學證 據支持，但這并不妨礙借助于消除危險等行為責任來彰 顯民法（尤其是侵權法）的預防功能。《民法典》已經通過 完善和充實責任內容的方式突出了消除危險、排除妨害、 停止侵害等行為責任，為氣候司法在私法體系中的展開、 加強對生態系統碳匯功能的救濟提供了重要機制。此外，《民法典》綠色原則及其各分編條款群也為相關主體 設定了一般性的綠色低碳義務［50］ ，在此前提下探索碳排 放權體系的設計與實施，應成為關鍵任務之一。在此基 礎上，結合《民法典》關于營利法人社會責任的規定，綜合 企業碳排放的目的、方式、數量、削減方案等因素綜合確 定排放義務，進而落實主體義務，則可以解決個案中相關 適用難題。因此，氣候司法實踐應當精準把握《民法典》 中涉碳規范的體系化特征，科學運用法律解釋方法，充分 彰顯其預防性功能。

4. 1. 2 通過強化次級氣候司法規范凝聚共識

氣候司法案件，或者因為缺乏法律規則或規則模糊 成為疑難案件，或者因為在法律適用或事實認定方面較 為困難而成為復雜案件，或者涉及較多法外因素而成為 典型案件。這意味著，政策性的調整在短期內將無法消 除，甚至需要依靠其與法理性整合協同發力，以補充司法 規范的疏缺，增強司法裁判的法理支撐。在此邏輯上，法 院應當借助于司法解釋、指導性案例等方式承擔起發展 氣候司法規范的職能，并發揮維護關聯法律體系的統一 和諧、建立氣候司法共識的功能。基于此，在立法規范不 明確甚至未來很難明確的前提下，應優先強化次級司法 規范來凝聚裁判共識。一方面，出臺相關司法解釋、發布 氣候變化專題的指導性案例來創設裁判規范。法官可以 通過識別系爭案件與氣候變化指導案例在案件事實、爭 議焦點、法律關系的“類似性”，對于同類案件可以在說理 部分參照指導性案例的裁判要點作出裁判［51］ ，以增強裁 判的說服力。另一方面，運用法教義學的思維探索氣候 變化相關指導性案例與司法解釋的“聯合發布”“法律評 注”等規則互動方式，在不斷充實法律規則的同時強化兩 者的體系融貫性，進一步夯實氣候司法的制度支撐。

4. 1. 3 借助多元法律解釋方法提升氣候司法規范體系 的融通性

由于氣候變化案件具有前沿性、復雜性和不確定性， 需要在文義解釋的基礎上綜合運用目的解釋、體系解釋 等多元法律解釋方法對案件所涉規范進行解釋，實現氣 候司法規范之間、氣候司法規范與現實需求之間的融通。

第一，不同氣候司法規范之間在運用、吸收、轉化的 過程中需要遵循一定的方法和標準以保持司法適用的統 一，實現氣候司法規范之間的融貫性。比如，在司法解釋 對指導性案例裁判要點的吸收和轉化過程中，從指導性 案例中取舍、提煉出一般性的裁判規則需要運用類型化 思維，當需要對裁判要點進行擴張時則需要符合目的解 釋和體系解釋［52］ 。此外，運用體系解釋的方法將不確定 性法律概念或者規范置于整個氣候司法規范體系中進行 考慮，結合法律規范與其他司法規范之間的關系說明其 含義［53］ 。

第二，在氣候司法過程中對保護生態環境的立法目 的、綠色原則、碳達峰碳中和等氣候司法政策進行綜合考 量，從而對涉案規則或概念進行擴張或者限縮以達到目 的解釋的效果，即現實需求與氣候司法規范的融通。

4. 2 以利益為核心建構法律論證的權威

第一，通過涉碳利益的衡量強化裁判的實質理由。 在氣候司法規范和指導性案例尚未體系化的前提下，應 首先著眼于形成明確的權利沖突規則，以在個案中判斷 涉碳利益的保護順位。第一步，需要明確氣候案件中利 益衡量的范圍，即對氣候環境利益、財產利益、人格利益 等多元利益予以類型化，并對應找到其法律上的支持理 由。第二步，則是詳細甄別各種利益的狀態、強弱關系、 支持理由的來源，在審慎比較的基礎上取舍。在現有案 件中，法官對此僅作籠統、抽象的概述，其法律論證的權 威性還需要進一步加強。比如，在“上海勤鞠實業有限公 司與北京云爾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比特幣委托合同無效 案”中，法院認為比特幣“挖礦”行為能源消耗巨大，不符 合國家產業政策規定，不利于“雙碳”目標的實現，違反了 《民法典》的“綠色原則”和“公序良俗”原則，認定合同無 效。但“綠色原則”對“合同自由原則”限制性作用的發揮 并未在案件中作細致充分的鋪陳。

第二，通過氣候環境利益的多維保護強化裁判的開 放性。其一，借助大氣污染公益訴訟等現有環境司法裁 判原理和技術，推動減污降碳協同增進，推行“以碳代償” 司法創新模式。其二，確立氣候變化行政公益訴訟的主 體地位，尤其是注重對涉碳抽象行政行為的審查，強化政 府氣候治理的主體責任。其三，由于生態系統在應對氣 候變化和碳儲存方面有重要作用，因此需要進一步強化 恢復性理念和制度在氣候司法中的應用，依托碳儲量及 其價值的估計、實現生態資產與生態產品價值等方式創 新責任實現方式。

第三，通過外在因素與法律因素的平衡強化裁判的 權威理由。氣候風險中的科學、政治、經濟等因素的不確 定性將與法律的模糊性相結合，增加了氣候案件司法裁 判的難度。其一，氣候司法的開放性特征，要求法官必須 對氣候變化的產生原因、影響因素、損害后果等有較為清 晰的認識，為法律的適用提供基礎信息，并在政治、經濟、 科學等多重外部因素與法律之間獲得平衡，此種“氣候素 養”是開展具體裁判活動的前提。其二，提供氣候司法的 “公共理由”。在氣候司法過程中，將司法規范置于政治、 經濟、科學等諸多價值融通的整體性框架中進行理解，關 注氣候司法過程中的公共理性、公共利益和公共偏好，以 獲得超越司法規范體系的公共理由，使具體裁判中的法律論證具有更高的權威性。其三，基于氣候司法規范體 系開展嚴密說理。在氣候司法過程中，必須基于氣候司 法規范的文本結構、基本原則、立法目的以及“雙碳”目標 提供的價值觀等語境因素，在判例和法教義學方法的約 束下進行嚴密的說理論證，最終在復數的法律論證方案 中確定最優解。

4. 3 精準塑造氣候司法的雙重功能

第一，以風險預防原則構建預防性公益型氣候司法。 其一，在氣候司法過程中貫穿風險預防原則。這意味著 法院不能以氣候變化科學上的不確定性為由而排除、限 制氣候司法的受案范圍。同時，加強“行為保全”“禁止 令”等措施在預防性氣候司法中的適用。其二，明確將 “重大風險”作為受理應對氣候變化案件的首要標準，并 且對“重大風險”的證明只需達到“較高程度的蓋然性”證 明標準即可。其三，將氣候變化“重大風險”的認定標準 從氣候變化民事公益訴訟擴展至氣候變化行政公益訴 訟。因為，在危害發生的因果關系尚不完全明確的時候 才是風險預防原則發揮實際作用的最佳時機，此時強化 政府在應對氣候變化領域行使規制性權力可以更好地預 防不可逆的損害后果［54］ 。

第二，以政策的司法化構建服務于“雙碳”目標的治 理型氣候司法。其一，探索“雙碳”政策的司法轉化機制。 “雙碳”目標可以通過出臺司法解釋、司法文件予以轉化， 還可以通過法律解釋技術或者直接作為案件說理依據實 現司法轉化?！半p碳”政策的司法轉化需要謹慎評估、規避 風險，最大化實現氣候司法的治理功能。其二，構建氣候 司法的公共理性，完善社會參與機制以達成公眾關于“雙 碳”政策及其司法適用的基本共識?？梢酝ㄟ^強化司法 通道、裁判方式、個案司法過程以及司法立法的開放性確 立治理型氣候司法的獨特規則。其三，健全“雙碳”政策 的司法保障機制。確保法官對“雙碳”政策的理解和適用 保持一致，降低“雙碳”政策在氣候司法執行過程中出現 “國家政策與地方政策”“最高法院與地方法院”政策執行 的偏差［55］ 。

5 結 語

將氣候司法的生成與運行嵌入中國環境司法專門化 的總體進程，既是氣候司法體制和司法制度開展轉化和 創新的基本立場，也是助力“雙碳”司法長足發展的基石。 氣候司法的本土化根植于規范、價值和功能三重邏輯的 共同塑造。氣候司法本土化的第一層邏輯是司法規范體 系的塑造。當前氣候司法規范的體系化任務尚未完成， 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引發了氣候司法規范的周延性困境和 融貫性難題。氣候司法本土化的第二層邏輯在于保護法 益的識別和核心價值的厘定。從內部視角來看，氣候司 法保護的法益主要是直接性的氣候環境利益，兼及間接 性的財產、人身利益，但氣候司法所保護法益的識別和核 心價值尚未被清晰地析出。從外部視角來看，科學上的 不確定性增加了氣候變化訴訟邊界的模糊性，諸多外部 因素也影響著法官對氣候變化案件的價值判斷。氣候司 法的功能定位是本土化的第三重邏輯。氣候司法不僅是 以預防性功能為核心的公益型司法，還是服務于“雙碳” 目標的治理型司法。為此，氣候司法的本土化應當從規 范體系、價值取向和功能表征三個維度出發，構建多重氣 候司法規范秩序，以利益為核心強化法律論證的權威，精 準塑造氣候司法的雙重功能，以期在應然層面為中國氣 候司法提供一種反思性的范式，在實然層面對氣候司法 本土化的前行軌跡進行理性的觀照［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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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