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作鵬 董子燁 崔翀 周彥彤 林姚宇



關鍵詞:時間;城市設計;節奏;時空體;時間城市
0 引言
“城市不僅是空間場中的場所,也是時間場中的戲劇”,帕特里·克格迪的名言揭示了城市的時間與空間的二重性[1]。空間與時間相互交織,定義了城市的寬度與深度、廣度與厚度,讓人們在其框定的結構中體驗場所、環境與生活變化,成為“劇中人”和“場中景”。城市設計,作為空間設計和公共政策的結合體,也深度參與到城市的空間與時間的創造之中,致力于塑造時間與空間框架中的人與景。但是,長期以來,規劃師與建筑師在進行城市規劃與設計、重塑建筑環境時,比較熟悉空間的規劃與設計,即空間性設計,而忽視了時間性設計[2-4],[5]138。有些研究對城市設計的時間性進行了理論探討,認為忽視時間性考量讓城市設計失去了另外的維度,帶來城市空間的時間斷層與拼裝,消減了空間的溫度與趣味。為此,要建立時空整合的城市設計觀[5]140,以彌合城市設計中時間與空間的分離傾向。
城市設計師在空間與時間上的“厚此薄彼”,可以用技術上的可見可控、行政管理部門的要求、長期以來的工作習慣等諸多原因來解釋。同時,我們需要探討城市設計中時間與空間整合的理論依據,以及時間與空間整合的路徑是否可以轉譯和遷移等。本文旨在回顧城市設計理論中有關時間的討論,探討城市設計中時間與空間整合的理論依據,選取目前城市設計對時間性的實踐,提煉其理論與時間工具,以期幫助城市設計更好地在設計方案及實施管理中考慮時間維度。
1 面向時間的城市設計理論思考:從歷史價值到日常生活
1.1 長周期歷史時間的價值
城市設計對時間的重視源于追認城市在歷史時間維度上的價值。早在19世紀,奧地利人卡米羅·西特[6]就認為,應該學習中世紀城鎮形態的自然性與豐富性,提高城市建設的藝術質量以激發市民激情。這種“借鑒歷史、解決當下問題”的思維方式將城市在時間維度向內、向外展開,深刻地影響了城市理論家的思維模型。例如,芒福德[7]頌揚“城市在時間結構上的多樣性”。柯林·羅[8]進一步發展西特的思想,認為城市空間應該具備歷史與未來的多元復雜性,呼吁使用修補的策略、以折中的態度實現城市的歷史延續性及“時間再征服”,而不是任由現代化割裂城市的時間性。這種觀點也被后來的學者概括為文脈主義,影響了諾伯格-舒爾茨[9]有關場所精神中時間作為現象之秩序的論斷,也影響了阿爾多·羅西[10]在其城市建筑學中提出“集體記憶”等觀點。在大歷史觀的縱深維度挖掘城市的空間價值及其秩序,文脈主義、折中主義和新理性主義等先后涌現,成為后現代城市設計的主要思潮,也成為對抗現代主義時間性的先鋒理論。
1.2 日常生活中時間的意義
對現代性下的技術樂觀與機械主義的批判,不僅引發了城市在大周期時間連續性的討論,也在“日常與場所”①這一主題產生了更多有關“時間與城市設計”的理論成果。最早的當屬第十小組(TEAM 10)提出的“建筑必須置于特定社區背景”,強調場所、活動與事件對于空間的價值。但是,更富有影響力的當屬20世紀60年代簡·雅各布斯和凱文·林奇。通過觀察某個地點的活動變化等方法,簡·雅各布斯[11]認為“土地的混合利用能夠確保持續有人流,不同目的或不同時間日程來的人可以使用很多共同設施”,這是實現城市多樣性的條件之一。她認為每個人按日程表在不同地方開展活動就像個人身體芭蕾舞,社會空間就像多個身體芭蕾共舞且按時間編排的整體。
相較于雅各布斯濃郁的人本主義思想色彩,同時期的凱文·林奇更長于使用城市設計師慣用的分解與圖示的方法詮釋其對空間與時間的再認知,并且更加結合規劃與設計這一空間實踐行動與解決方案。譬如,除了從個體與活動的角度提出城市意象及其五要素的概念與其實現路徑外[12-13],他還提出城市時間感及其設計實現等命題②。他認為,時間感可以通過7個時間結構維度來表達[14],分別是:(1)精度,即時間被分割成塊的大小與精準度;(2)周期,即事件重復發生的時間間隔;(3)幅度,即周期內變化的程度;(4)速度,即變化發生的速度;(5)同步性,即周期和變化同步的程度,包括同時開始、同時結束的程度;(6)規律性,即精度、周期、幅度、速度等特征保持穩定不變的程度;(7)傾向性,即人們主觀關注過去、現在或未來的程度。基于此,凱文·林奇認為,空間設計是管理時間與空間的藝術,應該將時間與空間納入整體規劃,甚至更直接的是對生活環境進行時間規劃。他進一步闡述了其實現的路徑,包括但不限于建立城市公共時間模型、調整時間劃分方式、調整個人時間順應人體節律、介入時間規劃增加選擇與多元性、控制活動時間改善行為序列等。
盡管簡·雅各布斯和凱文·林奇的觀點都直接或間接探討了日程、節律、時間感、社會空間等,甚至凱文·林奇明確地提出其實現路徑;但是,這些概念的理論化、體系化及模型應用化則經過了更多哲學、人文地理、建筑與城市設計等學者的探索[15],[16]1-2,[17-18],[19]403-407,[20]。在這一過程中,芭芭拉·亞當于1998年首次提出的時間景觀(timescape)概念具有突破性意義。她將其定義為涉及框架、時間性、時機、節奏、持續時間、序列和時間模態(即傾向性)等一系列時間特征的集合[16]2。時間景觀源自“景觀”(landscape)一詞,傳統上指代土地的輪廓,如今時間景觀便是城市的時間輪廓。這一視角不僅映射出城市結構和節奏的時間動態,而且強調個體行為與社會活動在時空中的相互作用,以及這些相互作用如何塑造城市生活的節奏和空間布局。它打破了傳統社會時間分析的二元對立局限,如通過公私、周期性與線性、時鐘時間與過程時間、外部與內部時間等理解復雜性;同時強調探索時間在城市中的創造與應用,將過程與結構、宏觀與微觀視角相結合,深入理解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從而深化了對城市時間復雜性的理解。
2 面向時間的城市設計思維模型:從節奏分析到時間城市
2.1 節奏分析
節奏,最早用于描述自然與生物現象在時間次序上呈現的規律性。經過眾多學者的發展,這一概念被引入城市領域,描述城市活動或地點中的活動隨時間的變化[19]384。這些節奏包括交通流量的峰谷、工作和休息的周期,以及定期的節日和慶典等特殊活動安排。不同活動有不同的節奏,不同個體也有不同的節奏。不同的節奏在城市空間中共存,會相互協調,也可能會發生沖突。同樣,城市空間的日常節奏也可能因突發事件而被打亂,從而改變該地點的身份。節奏的形成,也包括多節奏的互動,受自然因素的作用,但更多地受經濟文化制度等社會因素的作用,這些作用還體現在空間層面。
因此,節奏不僅僅是時間的度量,也一定程度上度量了空間的組織[21]47。節奏分析不僅是刻畫活動本身的方法,更是理解地點與場所的重要工具,也是刻畫城市社會生活結構、透視城市時間性與空間性、識別城市生活的日常性、研究改變城市時間與空間組織的重要方法。例如,奧斯曼通過統計某交通樞紐區域內一天之中行人、汽車和公共交通的出現頻率,對該地區的動態節奏進行了詳細分析,揭示了不同交通方式在日常生活中如何相互作用,并對區域活動模式提供了深入見解[22]。佐佐木(SASAKI)事務所就利用節奏分析工具,比較了波士頓不同社區在一周中工作日與休息日商家開放數量的逐時變化,并將其展示在可視化平臺[23](見圖1)。以市中心和哈佛廣場為例,他們認為周末特別是周日營業店鋪最少、開門時間最晚,因此造成中心區活力不足;為此,建議通過設置延長營業時間鼓勵區、開設臨時市場激活公共空間等措施,彌補周末活動不足。
2.2 時空體
節奏分析將節奏視為工具,深入探討了空間中活動的內在動態,而聚焦于某一場所、對于多項活動節奏的分析則進一步衍生了時空體(chronotope)的思維工具。從詞源來看,時空體是希臘文Chronos(時間)+Topos(空間)的合成詞,代表時間與空間的復合系統。這一概念被蘇聯哲學家巴赫金應用于文學分析,而后被進一步引入城市空間設計。在其理論中,時空體在微觀上幫助分析小說人物形象在時間節點和空間位置的變換,而在宏觀上將人物形象在時間與空間場域中的互動模式設定為界定文學體裁的重要依據。城市設計也借用這個概念表達不同活動在時間和空間中的聯系,將其活動、時間及空間相互結合形成的某種相對穩定的特征用來定義地方[24]97。換言之,利用時空體中多節奏互動的模式來敘述地方。
同時,借用這一工具可以幫助發現場所中的暫時或長久的空閑時間及空置地段;根據時間、用戶、活動和服務以及它們之間的兼容性,幫助城市設計分析這些縫隙地帶可以嵌入的活動及項目潛力,實現與其他活動的協調;了解空間如何被使用和由誰使用,設計一種可能的、不同的配置,協調不同主體的時間,使空間更加受歡迎和具有包容性。最后,從時空整合的角度考慮變化時間作用下的空間需求[21]48。例如,如何基于個體停留時間測算空間使用需求,或者調整現有的空間使用方式,進而實現服務與設施的均衡。也即,試圖探索如何通過時間與空間手段影響社會行動主體的互動,進而重構地方時間性與地方感。
例如,大都會建筑(OMA)事務所在開展橫濱地區的規劃設計時,就力主摒棄傳統建筑設計理念,關注某一場地不同類型活動空間隨時間的變化[25]。通過分析場地24小時的使用模式,他們發現并利用了場地在不同高峰時段的協同效應;考慮到場地隨時間的動態變化,設計特定區域不僅兼具交通雙重功能,還能通過最小化的干預轉變為電影院、教堂及運動場等文娛空間。這種以時間為核心考慮、在時間尺度上打開空間、通過錯時利用等方法獲得了靈活布局活動的可能性,不僅巧妙地維護了鄰近區域的結構完整性,也優化了場地本身而實現公共時空資源的再分配,為高密度城市條件下增強公共生活提供了范例(見圖2)。米蘭理工大學的時間實驗室利用時空體工具,調研了場地中用戶、活動和服務及兼容性,繪制了社區服務與空間使用的動態圖譜,以此透視了街道及其設施的使用模式、提出基于時間的設計策略,也即在無需額外建設的情況下優化公共空間的時間分配,實現更高效的時間利用[24]98-101(見圖3-圖4)。哈比達圖姆(Habidatum)開發了“時空之城”(Chronotope City)平臺,分析了莫斯科中心街區8條街道在工作日和非工作日的功能表現和潛在用途[26](見圖5)。他們發現,10:00—18:00是城市的“標準”運營時間,夜間和清晨時段功能運營大幅減少,周末服務供應不足,且其供應量遠低于工作日。這些數據揭示了城市服務在不同時間的可用性差異,對于城市規劃和服務優化具有重要參考價值。此外,馬雷吉探討了時空體的多標量性,即不同社會群體、地區和時間段的多樣性及其相互作用。
2.3 時間城市
時空體面向的是場地的時間性(place temporarility),而在城市層面時間性的解析及界定則有賴于另外一個衍生出來的概念——時間城市(chronopolis)。社會人類學家拉蓋爾最早提出“時間城市”的概念,用于闡述穆斯林跨國社區如何共同維系一種獨特的時間文化和生活節奏。她跳脫出地理位置的局限,將地方定義為通過社會關系、交流和互動來衡量的空間。這一概念與全球化現象的時間性質相呼應,突出了時間在社會價值觀和文化中的重要性。隨后,奧斯曼將其與城市尺度聯系起來[21]48-49,用時間特征定義空間,將城市視為具有多種時間性類型的地方的實體,具有不同時間性的場所共同構成了一個復雜的時空網絡。在這一網絡中,地方的特征不單由內在因素塑造,也與外部節奏協同。也就是說,空間上非連續的地方可以在時間上同步活動,不同地方的活動也存在協調一致的可能,即“允許其他地方的事件被折疊到城市日常生活的此時此地”。從地方時間性類型的角度分解城市空間,同時關注同一類型的地方的聯動,時間城市這個概念折射了城市如何在空間位置和空間網絡上處理時間,突出了城市空間與時間的復雜組織,也為規劃設計帶來干預的機會以重新塑造時間性并界定城市空間。
譬如,奧斯曼調查了捷克布爾諾的18個場所的活動類型及人數,基于活動節奏相似性識別了4種時間地點(chronopole)類型[21]55。這些時間地點包括工作(work)、返程(return)、熱點(hot-spot)和中心(centre)(見圖6)。“工作”是城市地區與工作和就業相關的有規律、周期性的活動模式區域;“返程”與人們在特定時間返回特定地點的反復流動相關;“熱點”是在特定時間內活動頻繁、人流高度集中的地方,是城市生活節奏中特別明顯的動態區域,通常與休閑娛樂相關;“中心”則是作為全天城市生活焦點的區域,這些區域人流和活動持續不斷,通常與商業和行政相關。奧斯曼還分析了4種類型的空間隨時間的變化,展現了不同時段下不同類型地方的狀態(人流量),也揭示了不同時間性類型的地方在時間性上的空間互動模式。
值得注意的是,也有一些研究使用新數據來判別地方的時間性,分析這些地方空間上的分布及逐時狀態的變化。例如,斯維達通過分析移動設施數據,識別了布拉迪斯拉發內部空間單元中6種時間性類型,分別是工作時間、晨間活動、午后休憩、居住時間、混合和平衡活動主導的城市空間,并對應相關的空間設施[27](見圖7)。這種分類不僅實現了對城市空間的時間性的精細畫像,也進一步刻畫了這6種類型的空間上人流量隨時間的變化,構建了當地的時間城市模型,揭示了不同類型的空間在時間上的互動。
2.4 節奏、時空體和時間城市
從節奏分析到時空體、再到時間城市的思維模型演進,體現了城市設計對空間中時間的對象轉換和尺度躍升[21]49(見圖8)。節奏是空間中活動隨時間的變化過程,其主體是活動;所以,節奏分析本質上是一種敘事邏輯,用于透視個體或集體活動的動態變化,揭示個體和集體層面的同步性或不同步性,并分析這些變化對社會的廣泛影響。因此,這一方法也為后面的方法發展奠定了基礎。
相較于節奏偏向活動,時空體則面向場所,是基于場所中多活動節奏的統合。據此,場所可以被視為在時間上多節奏的空間,多節奏的互動建構了場所的時間性。城市設計采用時空體的思維模型對場所進行分析,就是通過其中多節奏理解其活動的結構與形態,通過時空的方式即“敘事可視化”來理解場所,進而研究提高場所的使用效率,確保不同活動和諧共存,增強場所功能。
城市由地方構成,因此也是多個時空體的集合。分析具有時空體的空間分布及其隨時間的互動,將城市的內涵從物質形態拓展到內部功能網絡聯系,從空間維度拓展到時間維度,在空間城市的概念基礎上產生了時間城市的概念。因此,這一概念實質上是對城市概念的重塑。其核心是,基于對微觀空間的時空結構和節奏的深入分析,采取一系列步驟將特定的空間和時間緊密相連,共同塑造出多地方同頻互聯交互影響的時間景觀。這一概念還可以進一步推廣,形成城市時空集合,將城市集合進行類型劃分,甚至形成國家時空集合及超國家的網絡。
3 面向時間的城市設計實踐手法
城市設計向內對時間的沉思使時間不再是城市的軸向而是主體,其思維模型的演進拓展則將時間以不同的形式關聯到活動、地方及城市內部地方網絡,乃至更宏大的國家及全球網絡。在這個過程中,最根本的仍然是活動與節奏的互動關系,某一地點的時空體容納了多活動節奏,某一地點的多活動節奏定義了時間性,具有同一時間性的地方聯動構成了時間城市。為此,活動與節奏的安排也成為改變場所或城市的時間結構的基礎,其目標是實現活動節奏連續高效、多樣豐富及充滿公共性與活力感。上述關于3種思維模型的介紹,部分闡述了相關實踐的手法。這些手法基于設施布局、活動時間安排和制度安排等,實現對活動過程與節奏的插入、填充、移除、調序、相交、復合、延時、錯時、對齊、拉平、孿生、并發等多種方式(見圖9)。
3.1 插入與填充
插入與填充,都是在原有時空結構中新增原來沒有的活動。前者更偏向于在兩個活動時間或兩個空間的縫隙中插入點狀的時間安排,融合在前后的時間性之中,達到增強活力的目的。最典型的如在既有場地插入藝術構筑物或餐車等“彈出式”活動,或者音樂節、街頭藝術等藝術和文化活動,以期臨時改變公共空間的功能和氛圍,增強體驗性和節奏性,豐富日常生活活動,創造出不同空間的時間性。例如,CLB Architects在繁華的時代廣場設計了一個由鋼材和木材構成的預制柱環,它不僅在城市喧囂中提供了一處沉思的靜謐空間,也象征著從忙碌到寧靜的時間流轉[28]。悉尼交通局與藝術家合作,在地鐵站等公交空間設置表演區和燈光裝置,打破了居民日常的生活動線和時間安排,為夜間通勤提供了別樣的體驗。這種使用短期、低成本、可升級的干預和政策來建立和激活社區的方法,側重于臨時或部分占用空間和時間以協調城市活動。這種城市設計實踐也被稱為戰術都市主義(tactic urbanism)或臨時城市主義。
相對來說,作為另外一種形式的插入,填充則更多地關注于利用現有空間的潛力,填補時空結構中的空白或未充分利用的部分。這可能涉及空置建筑的再利用和潛力時間的充實化,其重點在于優化和提升現有時空,使其更加完整和連貫。例如,在荷蘭烏特勒支火車站的改造案例中,火車站兩側開設多樣化的商鋪和餐飲設施,并與市中心最大的購物中心相連,優化了對空間的利用,還改善了時間的流動。
3.2 移除與調序
移除,涉及刪除或重新安排事件或節奏,優化對時間的利用和空間的流動。移除城市生活節律中那些人為設定的、可改變的消極時間,可以減少不必要的社會沖突,提升居民的生活體驗。例如,在城市商業廣場的設計中,移除會對步行環境及其動線產生影響的設施及活動。特別是在處理那些引起公眾反感的厭惡性設施時,移除的作用尤為重要。
調序,則是通過發現時空體中活動發生次序中不合理的部分,通過設施及活動安排改變活動發生的次序,使活動安排更加人性化或實現特定目的。譬如,在商業街區的設計中,城市設計會主動安排各類店鋪及建筑小品等布局,調整活動駐足順序以實現增強街區商業活動等目的。UnSangDong Architects在一設計項目中提到:借用了時空體的概念,利用13面墻將空間進行了規范而不是切割,旨在創造整合和連續、同步空間與連續時間的體驗與情景[29]。此外,調序還包括對不適宜的活動采取調整出場順序而不是采取移除的策略。例如,在夜間城市規劃設計中,將容易產生較大分貝聲音的活動調整到初入深夜的時間段,將延長開放的入口限定于面向主要街道及商業區的出入口等,以減少對周圍居民的影響。
3.3 相交與復合
相較于插入和填充、移除和調序等手法主要面向的是單一活動過程與節奏,相交與復合指向的是多活動過程。其中,相交,顧名思義就是讓不同的活動實現在同一空間內拼接、轉換或者交叉。例如,默頓藝術空間項目將溫布爾登圖書館的后部轉變為一個多功能空間,配備專業音響和燈光設備,以及可調整的舞臺,用于舉辦文化活動[30]。在圖書館營業時,該區域可作為讀書區,夜晚則轉換為演出場地。悉尼的咖啡館和聯合辦公空間在夜間可轉變為酒吧,滿足人們對工作和娛樂的需求。布萊恩特公園電影之夜活動也利用公園資源,為紐約市民提供免費電影和社交活動,實現了不同活動的無縫轉換與拼接。在交通方面,最典型的就是在公共交通站點附近設置停車場以實現停車(P)與公交(R)的銜接。又比如,在城市設計特別是步行友好的街區設計中,廣泛采用窄路、密網、小轉角的模式,意圖促進活動交叉,而這種交叉的設計也刺激了交叉口的活力與地方性的形成。
與相交中多個活動具有獨立狀態相比,復合是指在同一時間段內將多個活動或功能合并在一個固定的空間內,并通過精心設計使得多種活動能夠同時進行而不互相干擾。例如,推廣垂直混合利用,以高層高空間建設工作場地、零售商店和會議室;鼓勵聯合經營或混合經營,在大型公共設施中增加能夠24小時運營的小型設施,例如在文化設施內增設便利店、咖啡廳。也有設計提案主張在辦公區域設立托兒所等,可以實現父母的日常通勤和工作節奏與被父母接送的學童的通學和學習節奏的協同。
3.4 延時與錯時
延時是指延長特定活動的時間,增強場所或城市的連續性和公共性。最典型的就是“24小時城市”概念,其將城市的公共性延伸到夜間,改變長期以來城市節奏及城市設計的白天中心傳統。締造24小時社會是將長期以來作為消極、非生產、靜態的夜晚時間轉化為生產性和動態性時間,增強城市活力和安全感。例如,2012年悉尼制定的《開放——悉尼夜間的未來方向》夜間經濟計劃、倫敦市政府于2020年提出的夜間規劃,都對主要的公共設施提出了延時的要求,并為此制定實施策略導則和最佳實踐案例[30]。
相較于延時是將現有時空結構匹配到對應的目標,錯時則是將不同的活動時間錯開。例如,在交通領域的錯峰出行、停車資源的錯時共享等,都能緩解公共服務設施資源在短時間內集中釋放帶來的壓力,即起到平峰的作用。另外,在建筑與場地設計中,鼓勵復合錯時對建筑和公共空間進行利用,能夠起到延長建筑與公共空間使用價值的作用。
3.5 對齊與拉平
從時間節奏的角度來說,上述設計手法實際上均是從內向外審視時間性,尋求與前后時間、其他時間等對齊或拉平,即對時間結構中同步性的提升。這不僅涉及公共事件等微觀要素,也包括城市宏觀公共系統之間的銜接與同步。前者包含工作日和電視黃金時段等固定或觸媒性的公共時間節律,它們直接或間接地錨定了個人和集體的時空結構;后者則代表包含交通系統等在內的公共服務的協同運作。對齊指的是不同時間元素之間的銜接與連貫,使時間流動更加平滑。例如,在公共交通系統中,通過精確協調不同服務的時間,可以實現時刻表的無縫銜接,避免長時間等待。為此,設計者需要通過分析交通流量、乘客需求、車輛運行速度等因素來制定高效的時刻表,并可能包括調整峰值和非峰值時段,采取跨模式連接、實時信息系統、靈活調度系統等策略。
拉平則涉及減少時間的差異,提供連續且一致的服務。仍以“24小時城市”為例,除對夜間文娛生活的營造外,也要做好夜間交通、照明和安保等保障服務[30]。倫敦通過夜間地鐵和巴士滿足這些需求,并鼓勵深夜場所提供有關最近的交通方式及其時刻表以及避開住宅區的繁忙步行路線信息。東京延長了電車和地鐵的運營時間,周末實行24小時運營。巴塞羅那的智能街燈系統則根據時間、天氣、交通和活動等因素自動調節亮度和顏色,以適應不同的場景和需求,提升照明的智能化和可持續性。總的來說,對齊強調時間安排的連貫和高效,拉平則是確保服務的同步與持續。兩者的共同目標是讓每個個體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時間節奏,同時也能與社會節律保持協調。
3.6 孿生與并發
數字化技術的發展已經使活動超越了傳統的物理界限,拓展到虛擬在場的維度,使時空體分析框架中的節奏增加了新的維度[31]。首先,數字化讓“此時在場”有了平行于此的數字孿生空間,能夠同步增強在場的體驗。例如,墨西哥裔加拿大藝術家拉斐爾設計了Body Movies和Airborne Projection兩個公共空間多媒體裝置,能夠捕捉廣場上的人的行為,投射到媒體界面上產生與人互動的動態圖像,使人們從公共空間中得到體驗反饋,駐留時間變長,人流量加倍,廣場活力顯著增加[32]。其次,通過數字化的作用,可以將共時共地、共同異地與此時此地聯系起來。最典型的是,居民采用“自拍”“打卡”和發“朋友圈”等方式將“在場”體驗傳播給其他居民,或者感知其他居民在公共空間中的“在場”體驗,形成了同時虛擬—混合共場等體驗[33]。最后,因為數字技術的發展,新增了“多地同時、多人同步、多行為同步”等內涵。比如,依托即時配送可以實現個體到達與第三方配送的并發或先發同步。
4 結論與討論
城市是空間與時間維度展開或者折疊的復合統一體和巨系統,但是長期以來理論與實踐普遍關注的是空間的維度,而忽視了時間的維度。本文基于時間線索梳理城市設計發展,致力于在城市設計的理論與實踐范疇勾畫這個過程,得到以下結論。
(1)城市中的時間含義,既包含長周期的歷史,也包括短周期的日常。將日常、活動、場所等具有時間蘊含的概念與空間關聯,將大幅度延展城市設計的內涵與對象、資源及目標,也將在提高場所活力、提供空間效率等多個維度提升規劃與設計工作的成效。
(2)推進面向時間的城市設計需要認識時間的特征,建立基于時間與空間整合的思維模型。凱文·林奇提出的精度、周期、幅度、速度、同步性、規律性和傾向性七維時間結構之向度具有超然價值,后來理論發展衍生出的節奏、時空體和時間城市等思維模型也具有深刻意義。
(3)面向時間的城市設計已經形成了插入、填充、移除、調序、相交、復合、延時、錯時、對齊、拉平、孿生與并發等實踐方法,重塑場所的時間節奏,實現地方時間節奏的豐富、連續、協同及公共性的提升。
面向時間的城市設計,本質上是將時間作為主體對象,這顯著區別于過去以分區、功能、高度、強度、退后、街道及廣場為典型,基于肌理、形體與功能的城市設計③。首先,基于時間的城市設計的實現除了采用時間工具外,包括土地混合使用、空間復合利用、功能轉換利用等在內的空間工具仍然能夠發揮重要作用。這一特點也讓基于空間的城市設計具有參與時間城市設計的基礎。其次,數字技術的發展可以更好地測度時間性及其在不同尺度空間上的變化。這不僅使得跨區域的時間整合變得更為可行,也支持了對個體時空活動和日常節奏的捕獲,進而研究城市居民在不同時空所展現的功能性聯系。最后,現有研究缺少對不同地點時間性互動的研究,因此還較少研究因不同地方時間性趨同傳導等造成的交通擁堵等問題。因此,采用新方法對這些問題的深入研究是未來時間城市設計的重要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