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時代的孤獨和孤立

張田勘

在信息時代，互聯網上的實時通信軟件實現了遠在天涯卻仿佛面對面的交流體驗。美國Meta公司旗下的聊天軟件WhatsApp在全球180 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用戶數量已經超過20億；2023年，微信的月活躍賬戶數達到13.27億；全球免費的語音通信軟件Skype的注冊用戶數量已經超過6.6億……盡管遠距離實時通信已經如此方便，但還是有很多人感到孤獨，甚至一些人還患上了信息時代特有的多種身心疾病。

要理解信息時代特有的身心疾病，應先區分孤獨和孤立。如果一個人能上網，有自己的線上社交網絡，但是主動選擇不與親朋好友交往，幾乎沒有線下社交，這屬于一種主觀的狀態，這種狀態可以稱為孤獨。如果一個人既缺乏線下交往，也很少在網上與他人交流，或者與他人接觸的次數極為有限，處于被動的、與社會隔離的狀態，這種狀態可以稱為孤立。

雖然看起來孤獨比孤立要好一些（因為在網上還可以與他人交流），但兩者都與全因死亡風險增加有關。哈爾濱醫科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一個研究團隊進行了一項綜合分析研究，納入了90項、涉及22萬人的調查，發現孤獨和孤立會導致全因死亡風險增加。該研究項目的所有參與者均為成年人，其中有70%的參與者年齡在50歲以上。

哈爾濱醫科大學的研究人員發現，在一般人群中，孤獨會導致全因死亡風險增加14%，孤立會導致全因死亡風險增加32%。研究人員還發現，孤立對患病者的健康和壽命影響更大。在心血管疾病患者和乳腺癌患者人群中，孤立會導致患病者全因死亡風險分別增加28%和51%。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患有乳腺癌，同時又陷于孤立，全因死亡風險會大大增加。這種情況可能與女性的心理狀態有關（乳腺癌患者多數為女性），通常女性比男性更敏感。

孤獨和孤立引起的生理和心理變化可能是導致全因死亡風險增加的底層原因。當人感到孤獨或被孤立時，人體中的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HPA，主要功能是調節機體對刺激的應激反應）會被激活，從而導致皮質醇的釋放。大腦中的垂體只有豌豆大小，在人們遇到壓力時，它會向腎上腺發出信號，促使其分泌皮質醇并將它輸送到血液中。因此，皮質醇又名壓力激素，這種化學物質有助于人體調節對壓力的反應方式。幾乎人體內的所有器官都有一個響應皮質醇的受體。在壓力之下，人可能選擇對抗或逃離，皮質醇則能通過提高血液中的葡萄糖含量幫助人體調動對抗或逃離所需的能量。

適量的皮質醇可以維持人體的正常生理狀態，但是皮質醇水平持續偏高會產生一系列問題，如削弱免疫系統，升高血糖和血壓，還會影響心血管、生殖系統和神經系統，增加患心血管疾病和癌癥的風險。皮質醇升高也會使人難以入睡，從而導致疲勞、易怒，甚至會使人產生心理和行為異常。科學研究發現，抑郁癥和創傷后應激障礙都與皮質醇水平持續偏高或失衡有關。

在信息時代，盡管人們有了手機和電腦，能隨時與他人聯系，但孤獨感依然伴隨著我們，因為線上的交流并不能完全代替線下的交流，在交流的體驗和深度上，兩者都存在差距。如果既缺少線下交流，也沒有線上交流，人們的孤獨感會更嚴重，甚至會陷入孤立狀態，這種狀態對身心的負面影響更大。例如，一些老年人不會使用智能手機和電腦，無法在線上與他人交流，又很少與家人和朋友見面，他們可能會因為被“孤立”而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

最近，英國格拉斯哥大學的研究人員發表了一項研究，揭示了信息社會中孤獨和孤立的另一個側面。這項研究以近46萬名老年人為研究對象，研究者發現，線下的傳統交往對老年人，特別是不會使用智能手機和電腦的老年人，尤為重要。與有人探訪的老年人相比，缺少朋友或家人探訪的老年人的死亡風險更高。這項研究始于2006年，當時參與者的平均年齡為56.5歲。在參與研究項目之初，參與者都填寫了一份問卷，問卷中的主要問題涉及5種社交狀態：1.在一定時間內與親近之人聊天的次數；2.感到孤獨的頻率（主觀社交參數）；3.朋友和家人前來探訪的次數；4.每周參加集體活動的次數；5.是否獨居（客觀社交參數）。該問卷涉及的社交狀態都是傳統的人際交往，而非網絡上的交流和交往。

經過12年的跟蹤調查，參與者中有33135人已經去世。研究人員分析發現，上述5種社交狀態均與已去世的參與者的死因存在相關性。不過，從整體上看，相比低水平的主觀社交參數，低水平的客觀社交參數與死亡風險增加的相關性更強，即獨居更容易增加死亡風險。從具體數據上看，長期不接觸朋友或家人的獨居老年人死亡風險增加了39%，是參與者中死亡風險最高的人群。即使有些老年人并非獨居，但朋友或家人從不去探望他們，其死亡風險也會增加25%。

這項研究進一步證明，如果老年人能得到精神慰藉，如有家人或朋友探訪，會極大地減少老年人的孤獨感，有助于老年人身心健康，可延年益壽。不久前，一位重慶的72歲老人生病后獨自住院治療，因多名子女均未探望老人，在入院后第3天，老人因傷心過度跳樓自殺。從這一悲劇事件可以看出，對于老年人來說，傳統的線下探訪和照顧是維系老年人心理健康的重要支柱。

格拉斯哥大學的這項研究不僅證明了孤獨和孤立會帶來健康隱患，也發現了解決這一問題的可行方案。該研究發現，對于那些有親友每月、每周或每天來訪的老年人來說，其死亡風險大致相同。也就是說，至少每月探望一次家中的老年人就能滿足其心理需求。

在現代社會，年輕人面臨的壓力很大，既有工作上的，又有經濟和家庭方面的，未必有充裕的時間經常探望老人。因此，一個替代方法是，讓老年人學會使用智能手機，每隔幾天或一周，與父母或祖父母進行一次視頻通話；有條件的年輕人最好每隔幾個星期到父母或祖父母的居所探望他們，滿足老年人的情感需求。

其實，年輕人也是孤獨感的受害者。對于年輕人來說，除了網絡上的交流外，線下的交往亦不可或缺。長期“宅”在家里，有可能加重孤獨感，甚至會患上多種心理疾病，也會影響身體健康。在即時社交工具如此盛行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面對面交往依舊是構建健康人生的重要基石。

【責任編輯】張小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