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共享、智慧：新時代公共藝術的鏈接方式

張翔

“公共藝術”如今已經不再是一個新鮮的學術詞匯，轉而成為當下泛化的高頻流行用語。只要和公共空間、環境、場所，甚至公共事務有關的各類藝術形式都被統稱為了“公共藝術”。但其實，目前公眾眼中的“泛公共藝術”和早期西方學術語匯中的“公共藝術”仍然存在著較大的差異。

20世紀60年代，西方文化出現了一個重要的轉變，由于現代科技的不斷進步和經濟上行，其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文化生態系統的破壞，極速增長的工業快消文化與社會思想意識建構產生了發展節奏上的失衡，所以從美國的保守主義社會運動到西方女性主義運動，西方文化在世界范圍形成了一股有廣泛影響的力量，后現代主義文化與藝術也在這一時期應運而生。西方社會從第二次工業革命樹立起來的精英文化和個人主義進入到后工業化社會。大量的西方自由主義者涌入了這一時代的浪潮中，后現代藝術首先成為所謂區域化的文化自治的典范。藝術以各式各樣的形式走入人群、走向街頭，精英藝術被拽下神壇，藝術作品也從此不再是一種單向的視覺化的審美對象，而是一種多維度的可供公眾全面討論和參與的開放模型。

在持續的后現代主義文化思潮中，到20世紀70年代末，新型的藝術形式——具有現實“公共性”的公共藝術（如城市雕塑、大地藝術等）逐漸成形，并迅速從精英主義話語體系向大眾化、平民化藝術格局演進。藝術作品不斷從美術館向公共化的空間場域擴張，形成了早期的以大尺寸戶外雕塑、裝置為主體的公共藝術形式。這些多樣造型的波普、大地、極少主義雕塑與古典紀念碑雕塑形成了一種有趣的對照關系，前者不再使用雕塑的“基座”，并且較多作品不再永久放置，把后者因“基座”帶來的紀念性和永恒性拉平到一種更加通俗化、臨時性的對話關系中。公眾可以在一種相對平等的交流模型中自由地與藝術品產生互動關聯，生成新的意義。

“公共藝術”漂洋過海來到中國后，在東方文化和社會經濟發展的背景中，其藝術的概念和定義也產生了一些錯位和變化。從時間上而言，中國正逐漸走向一個全面的公共藝術時代。相對傳統的既定觀念讓大眾產生一種錯覺——城市雕塑和壁畫就是公共藝術。中國公共藝術發展初期，城市中陸續產生了很多大型紀念性雕塑和裝飾性壁畫。從藝術形態而言，公眾沒有獲得更多的經驗渠道，其藝術樣式還處于現實主義創作體系中，風格多以具象寫實為主，這導致公眾在審美上形成一種相對固定的視覺經驗。同時，城市雕塑和壁畫也無可厚非地在更大程度上承載文化宣傳、歷史敘事、社會形象、美術教育等功能。而在互聯網全球化以及人工智能發展條件下，公共藝術又一次得以概念上的改變。公共藝術不再特指一個現實空間中的藝術形式，網絡虛擬空間、AR、VR、“元宇宙”等新興的技術與概念已經把公共的范圍拓寬到難以想象的地步。現在只要具有公共性的藝術都可以被稱作公共藝術，也可以稱這個時代是泛公共藝術時代。在這樣的縱向與橫向語境中，新時代公共藝術的鏈接形式也變得多種多樣，更說明了在新技術條件和文化生活需求下，藝術在自我構建、自我生長。而且，這種自我構建的維度已經在逐步超越藝術自身的語言體系和邏輯，它在不斷擴展外延，包括社會性擴張、區域化定位、城市發展、人民需求等等。簡言之，公共藝術不再是單純的審美化的產物，它的特性使其不斷補充內涵、擴大外延。

以“未來、共享、智慧——第三屆新都市公共藝術季”為例，策劃人和藝術家也慢慢意識到公共藝術的轉化的必然性與必要性。這個展覽總體而言是一個基于未來與歷史關系的城市構想方案展。它以命題作文為形式，將重慶的渝中半島定為觀測對象，邀請了來自人類學、建筑、公共藝術、雕塑等四個學科領域的專業人士，他們分別展開了四個不同維度、不同程度的調研、設想、方案創作，甚至落地實踐。

對于人類而言，生存條件儼然是最重要的命脈也是底線，如綠色低碳等世界性話題已經在不斷變暖的地球氣候中，顯化為新時代城市建設的剛性命題。與此同時，在另一個維度中，城市仍然需要有相當一部分柔性內容填補到因發展而出現的種種空隙中。正如地理環境論在歷史進程中逐漸轉向文化因素論，當代人對城市的理解也已經不再是簡單地從地緣性去討論某一個區域的狀態。

城市更新是新時代一個全方位的命題，如何更新已經成為其方法拓展的重要內容。無論城市如何建設，歸根到底是以人為本。無論生態、空間、人文、服務等，都來自現實中人的需求。所以，基于“人”本身，以及人與城市的共生關系，面對未來，作為第三屆新都市公共藝術季的參與者，不同領域的從業者將給出有趣而富有想象力的方案。展覽的四個單元中，人類學家以“神經系統”為方法來比較探討不同區域的生命體驗的相似性與差異性；建筑單元追溯著重慶的母城歷史，并以藝術化的方式觀照古今時空場景；公共單元著眼于新時代“景”的公共價值和底層邏輯；雕塑單元以“形與像”為出發點，從微觀視角去審視城市公共空間歷史文化之變。他們試圖以不同的思維方法和路徑去梳理城市建設的有效觀念，建構城市視覺的新邏輯，建立未來城市發展的新形象，尋找在重慶城市文化中的獨特價值，并形成有益于社會發展的未來方案。

從某種程度來說，方案只是虛擬的構建，而透過圖像、文字、影像、聲音、模型、裝置，我們能實在地感受到這些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的能量，還能實在地體會到藝術家、學者從新的角度服務城市建設，用新的方法探索城市發展向度的意愿，也能看到其對公共藝術理解的進一步深入。在這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嘗試中，他們的智慧或許會如蝴蝶效應般影響未來。

我們處在一個公共藝術的全新時代，一個由未來、共享和智慧相互交織的新紀元。新時代存在很多不同的接口，公共藝術不再局限于傳統的雕塑、壁畫，而是與時俱進，融入了科技、人文與社會的多元素，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豐富面貌。第三屆新都市公共藝術季就是一個生動的例證，它試探性地展示了公共藝術如何鏈接不同的學科領域，如何以人為本，探索城市發展的新路徑。隨著時代的進步，公共藝術將繼續拓展其邊界，不斷創新形式，成為城市發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者系四川美術學院造型藝術學院雕塑系副系主任，項目名稱：第三屆新都市公共藝術季，項目號：xk-ms-ky202307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