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蘿卜（外一篇）

馬云良

蘿卜是道平常菜，生長在地里，人人皆熟知，有什么奇特，值得一提？然而，我所講述的是石縫里的蘿卜，恐怕許多人沒有見過，也沒有吃過。

在我下鄉的那年秋天，山村刮起一股風，社員們紛紛上山開荒種地，種植蔬菜，我也跟著扛起鋤頭，帶上種子和兩個菜團走進深山。

這里山高林密，雜草叢生，空氣格外新鮮清香，蟬在樹干上鳴叫，小鳥在枝頭上嘰嘰喳喳蹦跳，溪水在嘩嘩流淌。

我四處張望，尋找適合種菜的地方，許多好地方都被別人占了，忽然間，我發現在一個小山窩里，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有一小片跳石湖，大石頭一塊一塊緊挨著，石頭半截坐在土里，半截露在外邊，石縫間長著茂密蒿草、豬牙草、馬尾草、抓根草……難怪草長得旺盛，這土是多年落葉形成的腐殖土，老師在植物課上講過，腐殖土是最好的土壤，適合作物生長。時值初伏，正是種蘿卜的好季節，俗話說：頭伏蘿卜，二伏菜，三伏種蕎麥。

石頭表面被多年的風雨吹洗得干干凈凈，溜光水滑，我哪有工夫欣賞這些美石，趕忙拔除蒿草，露出松軟的油黑土層，濕乎乎的，正是播種的良機。

我揮起鋤頭，每間距八寸左右，撒下一粒蘿卜種子，蓋上土雙腳踩實。我種了好大一片，不覺到了中午，烈日當空，火辣辣地照在頭上，我脫下汗衫和長褲，只穿背心和褲頭，還渾身發熱，汗流滿面。

該休息了，兩個菜團下肚，我又累又渴，到處找水喝，山旁有個泉水眼，水從地下鉆出來翻著水花，冰涼，兩手當碗，捧著喝，真解渴，好香甜，我頓時覺得心里涼快多了。

一個月后，我挎著大柳筐向山里走來，看看撒下的種子長得怎么樣了。我來到跳石湖，看到那些苗們直溜溜地站著，個個肥胖，真不舍得間苗，但是，不間苗又會影響蘿卜生長，我只能留下一些粗大的，其余的拔出來裝在筐里，拿回家。

人人都說磙子響蘿卜長，場院打場的時候正是蘿卜生長的旺盛期，這純天然綠色的蘿卜，我不上化肥，不打農藥，不澆水灌溉，卻來了個大豐收。

青皮蘿卜個個發光，兩頭一邊粗，像脫谷的小石磙子，當地人稱絆倒驢、青頭愣，一個七八斤重，有的超過十斤，粗壯的蘿卜纓，翠綠的葉子，細長的尾巴，牢牢地扎在土里，看到這些，我心里樂滋滋的，回家報信，妻子聽了也很高興。

那時白天我在生產隊干活，只能早晨或晚上的時間上山往家扛蘿卜。

山路崎嶇遙遠，坑坑洼洼、曲曲彎彎。天剛蒙蒙亮，雞叫時我從家走，上山扛蘿卜。回到家吃完早飯，還得去生產隊干活。到了晚上，繼續上山扛蘿卜，我只能扛半口袋，十個蘿卜裝不上，還得中途歇上三四起，回到家時煤油燈已亮。

季節不等人，北風嗖嗖地刮，眼見要下霜上凍了，蘿卜最怕凍，一凍起大泡。妻子干著急，幫不上忙，因為不滿周歲的孩子離不開娘。鄰居、親友們看見也著急了，都來幫我上山扛蘿卜，家中的蘿卜堆成了小山，我把蘿卜儲存在地窖里，也分給鄰居們吃，一冬都沒有吃完。閑著時，有鄰居說，咱們這些老農不如大學生有遠見，蘿卜這么高產，當初咱們也種蘿卜該有多好。

蘿卜多了吃的花樣也多，包菜餃、捏菜團、貼菜餅，切絲熬湯，切塊燉火鍋當飯吃，蘿卜成了主食，在那個年月，大蘿卜真頂用，成了家中一寶，頓頓少不了。

孫女聽我講了當年這段經歷，問我：“爺爺你還能上山種地嗎？我要吃石縫里的蘿卜。”我搖了搖頭說：“爺爺老了，上不去山，現在封山育林，家家生活好了，都不開荒了。”

編草帽

夏天陽光直射，烈日似火，出門在外的人大多戴著夏涼帽。

商店里賣的夏涼帽品種繁多，可隨意選購，但有一種既能遮陽又能防雨的尖頂草帽，恐怕很多人沒有見過，更沒有戴過。

我小的時候住在鄉下，上山放牛、下地除草、外出趕集都戴著這種草帽。而且這種草帽家家必備，方便隨身攜帶，晴天防曬，雨天遮雨。草帽大多是自家編的，也有在集上購買的，那時家家地里都種高粱，秋后收割糧食歸倉，高粱秸也稱秫秸，除了繕房，剩下的燒大鍋做飯，很多人就用它編織草帽，我也會編。

秫秸粗細長短不一，打開一捆能選出十幾根優質的，我用片刀除去復葉，把粗壯的秫秸劈成兩半，放在河里浸泡一夜，撈出來用小鐵鍬鏟掉秫秸內瓤，硬皮才是編草帽的主材。

我心靈手巧，沒人教，自己就會編。我拿來舊草帽做樣板，坐在炕上學著編草帽，起初編著簡易的二紋草帽。后來做的多了，手法也練熟了，花樣也會得多了，我能編織細紋或花紋草帽，備上里子做襯，四周鑲上花邊，釘上鐵皮頂尖，系上兩個飄帶，格外美觀，耀眼奪目。

鄉親們上山放蠶，伏天炎熱，戴草帽乘涼，雨天放牛，穿著蓑衣、戴著草帽遮雨，村頭兒童團站崗，戴著草帽顯得十分帥氣，編個特大號的草帽蓋在醬缸上，可以防蚊蠅。

鄉親們下地干活、遮雨防曬都離不了它，一到夏天幾乎人手一個，成了必備的農家快貨，給我的生意鋪下良種。

有時候我編的草帽太多了，趕上集市，我就會結伴搭伙出去賣。記得有一天早晨，天蒙蒙亮我們動身，爬過七盤嶺、走出車道溝、跨上木板橋，過了河來到臥龍泉大集，我高聲叫賣：秫秸大草帽便宜了，有買的來看看。

不一會兒，過來一位中年婦女，胳膊上挎著一筐雞蛋說：“用雞蛋換不換？”

我頓了一下，心想：嫂子在家坐月子，正需要雞蛋，貨換貨兩頭樂，連忙說，換換，15個雞蛋換一頂草帽，雞蛋8分錢一個，這草帽怎么賣也是掙錢，因為沒有成本。

傍晚時候，賣完草帽，我回到家里，爸媽樂得抿著嘴笑，嫂子接過雞蛋更是高興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