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軾軻詩選

軒轅軾軻

收藏家

我干的最得意的

一件事是

藏起了一個大海

直到海洋局的人

在門外瘋狂地敲門

我還吹著口哨

吹著海風

在壁櫥旁

用剪刀剪掉

多余的浪花

太精彩了

太精彩了

實在是太精彩了

我坐在地球這個冷板凳上

看這場超寬銀幕的世界

忍不住率先鼓起掌來

卻沒有人響應

整個宇宙間

也就只有我這兩只巴掌

像上帝的眼皮

眨巴了幾下

夜半忽起

一定有一些親人

在歲月中死去

一定有一些友人

在人生中消失

我的左右羽翼

在不停地掉毛

如飄落的雪

在冬夜的院落

我抱緊的鷹的軀體

露出了雞皮疙瘩

回 答

他們沒有孩子

財產都在各自的卡里

她的書少

兩個紙箱子

就撤出了他的書架

兩個人填協議時

還有說有笑

辦理手續的大姐說

“你倆這么般配

不可惜嗎？”

一滴淚珠

滾出了她眼眶

他抬手給她擦掉

然后一起回答

“不可惜”

誰說達摩面壁無聊

見我寫的一組日常生活

一位美國女詩人驚呼

“天哪，過這么無聊的日子”

我只好實言相告

“達摩面壁更無聊”

活 著

侯牧人的女兒

給得了腦梗的爸爸

做了一個紀錄片

片中的老侯

沒有了長發和胡須

戴著黑框眼鏡

說話一字一頓

在錄音棚

他試唱新寫的歌

“活著多好啊”

片尾女兒問他

“搖滾是什么”

他回答

“就是活著”

夜 奔

草料場的火焰熄滅之后

他夜奔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總得有火光在后

他才會感到曙光在前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賣光的貨郎

如今肩上挑著的

一前一后

都裝滿了夜色

姥爺的禮物

姥爺在百貨大樓上班

八月十五前夕

他回家就給我捎一袋月餅渣

那是賣完月餅后

他從柜臺上的白鐵皮匣子里倒出的

這成了我的美食

我把臉埋進塑料袋里吃

完了還舔舔

我對月餅都不感興趣了

只喜歡吃月餅渣

對仰望月亮都不感興趣了

只喜歡把臉埋進

碎了的月光里

書壇憾事

岳飛抄《出師表》時

越抄越激動

題目是行楷

正文是行書

中段變成行草

寫到臨表涕零時

果然淚如雨下

成了狂草

倘若孔明當年

剎不住筆

多來幾段

就能成全岳飛

掙脫懷素

獨創出一種

飛體了

彈不彈肖邦

每次開音樂會

我都猶豫著彈不彈肖邦

如果不彈

顯得我沒品位

有很多小清新

在網上罵我大騙子

如果彈

就會有人憂傷

哭得一塌糊涂

花手帕花紙傘頓時成了搶手貨

就會有人說我破壞祥和氣氛

要把我從琴房送進牢房

后來我想了一個辦法

只彈半首肖邦

每當憂傷的人兒剛熱淚盈眶

我就彈起歡快的郎朗

使他們破涕為笑

使那些剛要拔槍的手

從腰間挪上來

拔出了一根牙簽

邊剔牙邊打牙祭

大地的屏保

車窗外

農民在大地上耕種

這個屏保

已經存在了

幾千年

用咔嚓聲

一劃

就能露出下面

如同碎屏的

兵荒馬亂

墳的形成

祖父祖母墳邊

是大伯的墳

周圍站著

前來祭奠的我們

光天化日之下

時間的腳

正朝我們頭上猛踩

誰一不小心

被踩進地下

朝上一掙扎

就成了一座墳

來人間踢館

當初我一甩胎盤

跳上人間

渾身充滿踢館的力量

那些戳在歷史上的人物

晃在當代里的人物

通通不在話下

仿佛只要我一起腳

他們就通通跌倒

現在我已經

踢斷過無數只腳

無師自通成了接骨師

每天一醒來

在穿鞋之前先要在腳踝上

穿上昨晚剛接好的腳

我根本不想踢館了

可館還在踢我

每天我抬起腿

伸出粉碎的腳

無非是向看館人

出示一下我的票

前生擋了后路

每當他和她說這輩子的事

她就和他說上輩子的事

他說這輩子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說上輩子已經在一起了

他說這輩子我想好好照顧你

她說上輩子你已經照顧得很好了

他說這輩子我還想

她說有上輩子一次就值了

完 美

他把人群

蹚成了

一條胡同

越跑越深

一抬頭

看到了她

橫亙在眼前

心下一驚

“真完美

死胡同”

卡薩布蘭卡

他年輕時

談戀愛

寫信

可人家不信

現在他談戀愛

寫微信

人家

也就微信

金句的力量

第一次見面

她就給他背誦

張愛玲的那段金句

“于千萬人之中

于千萬年時間無涯的荒野里……”

很快他們就確立了

戀愛關系待婚關系

婚姻關系和離婚關系

一年一個臺階

“沒有早一步

也沒有晚一步”

以 后

她稱呼他

為“黑熊”

可以確定的是

以后

她稱呼別人

只能用

其他

動物了

飼 養

在上海

他遞給她

一盒

大白兔奶糖

幾個月后

封城

外灘

長了草

仿佛

為飼養和

奶糖

失聯的

大白兔

腦 霧

突然忘了

前妻的名字

待想起名

卻想不起姓

只好從百家姓

朝下順

過了五分鐘

才拼出

她的全名

一天到晚旋轉的熊

她說起

動物園里

一只在籠中

常年旋轉的黑熊

放到草原上

依然轉圈

他說它已經

把牢籠

當成內衣

穿在了身上

要脫下來

得先剝掉熊皮

上 天

她把他

當成了試飛區

他把她

當成自己的

天鵝之歌

一只雛鷹

和一只老天鵝

扇動翅膀

都做好

上天的準備

不過他們

上的

一個是藍天

一個是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