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在江西調研紀事

李菁

1969年10月，因中蘇關系進一步惡化，中央發(fā)出緊急通知，要求在京的中央黨政軍主要領導人及一些老同志全部戰(zhàn)備疏散，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沖擊的陳云被疏散到江西南昌，居住在市郊青云譜的福州軍區(qū)干部休養(yǎng)所。在江西省革命委員會的安排下，陳云在距離住所1公里的江西化工石油機械廠（以下簡稱化工廠）“蹲點”。即使在這樣的逆境下，陳云也不忘進行調查研究，掌握實際情況。

在化工廠“蹲點”調研

為了保密和安全，陳云被稱為“北京來的客人”，他也給自己另外起了一個名字叫“陳元方”。陳云給自己制定的作息時間是上午在工廠勞動，下午和晚上在住所看書。化工廠當時隸屬于江西省軍區(qū)生產建設兵團第28團，基本上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全廠有職工1600余人，10個連隊，100個班組，主要生產化工煉油設備。陳云在化工廠“蹲點”期間，深入車間、班組，到最基層了解情況。他先后到金工、鑄鍛、容器車間觀看工人生產操作，輪流到各車間參加班組生產會議和政治學習會，找基層干部、工人、技術人員等交談，了解工廠生產和職工生活情況。不到一年時間，陳云參加了廠里的一百多次班組會。

“工廠就是要搞生產”

陳云在江西“蹲點”時，正值林彪、江青一伙大批“唯生產力論”，以“革命”壓生產。陳云不顧自己的處境，在化工廠講得最多的就是生產問題。有一天，他問車間的兩位干部：“你們這里是否研究生產？我參加了73次會，沒聽你們討論過生產問題。”在金工車間，他問車間一位負責人：“你們什么時候開生產會？”這位負責人知道陳云問話的含義，為了不令他失望，只能含糊地回答：“我們一般晚上開會研究生產。”陳云馬上認真地對他說：“你們哪天晚上開生產會，通知我一聲，我一定來。”

1970年5月24日，陳云參加化工廠容器車間劃線班學習會，在聽完工人發(fā)言后說：“你們班的會開得很好，大家既談革命，又談生產，既講成績，又講缺點。這樣的學習會，我不是95%，也不是98%，而是100%贊成。”他每到一個車間，總要了解生產組織、工藝、材質、牌號、性能以及操作時要注意的問題。他常對工人說：“不研究生產不是馬克思主義。馬克思認為，一個民族不能一天停止生產。工廠就是要搞生產，如果只談革命，不搞生產，那我們吃什么？”他在金工車間說：“職工學習結合業(yè)務太少。大破大立，要破也在立。立就是要搞生產，發(fā)展國民經濟。”

“不亂講不等于不敢講”

在當時那種政治氛圍下，陳云很少講話。1970年7月，陳云找化工廠原來管生產的副廠長李赤談話，征求他對工廠實行軍事建制的意見后，說道：“企業(yè)管理是一門科學，內容包括很多，簡單地把軍隊那一套搬到工廠是行不通的，工廠的生產組織，要適應生產力的發(fā)展，各個工種要互相配合；工廠就是要把生產搞上去，才能改善職工的生活，既要強國，也在富民。”1970年8月，在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小組會作書面發(fā)言時，他一方面檢討自己的所謂“路線錯誤”，另一方面在談到北京新華印刷廠和江西化工石油機械廠“蹲點”的收獲時，說道：“專款專用，年底‘一刀砍，這是蘇聯(lián)的辦法，形成了‘打醋的錢不能打醬油，助長了搶購物資，把錢用光。這樣的問題，通過走群眾路線，很容易解決。”一有機會，他也對一些極“左”的做法提出不同意見。1972年1月，陳云參加中共江西省委擴大會議時，發(fā)言指出：“說‘干部敢怒不敢言，也不一定。比如，我就講過，工廠的班組會，一年要占四百五十個小時，相當五六十個工作日，而且質量不高，作用不大。對經濟核算問題，我也向工廠提過。不亂講不等于不敢講。”

考察工農業(yè)生產

1970年4月底，陳云來到南昌市郊的江西氨廠、向塘化肥廠和南昌鋼鐵廠考察，參觀了車間，聽取了各廠負責人的匯報。隨后他又致信時任江西省革命委員會主任程世清，提出希望了解1970年江西工業(yè)生產指標和1970年江西農業(yè)生產計劃，上繳糧食計劃，以及矮稈良種水稻播種面積、糖化飼料推廣程度、生豬存欄數(shù)。信中還提出希望參觀南昌及其附近一些重要工廠及人民公社。信發(fā)出后不久，江西省革委會核心領導小組辦公室答復，已聯(lián)系了一些單位，可以去參觀。由此，陳云便考察了南昌市郊的井岡山汽車制造廠、洪都機械廠。1970年6月，陳云再次致信程世清，指出：南昌氨廠和向塘化肥廠都只生產碳酸氫銨（肥料），不能生產硝銨（既是化肥又是炸藥）。江西全省布置小化肥時，請考慮在適宜的地點安裝幾個能制炸藥硝銨的廠，作為備戰(zhàn)之用，平時產化肥，戰(zhàn)時可轉入產炸藥。地點以山區(qū)為宜，要在那里同時建立一千瓦的小電站。既不需要火力發(fā)電，也不受大電網的限制，戰(zhàn)時大電網是敵人主要轟炸目標。供三千噸廠用的造氣無煙煤，每年只需三千六百噸至四千噸，即使遠離鐵路，用汽車或河道運輸也容易辦到。

在新渝縣考察

20世紀70年代的江西新渝縣（今新余市）雖是個小縣，但境內工礦企業(yè)比較多，特別是鋼鐵產業(yè)比較發(fā)達。新渝鋼鐵廠、江西鋼廠生產規(guī)模比較大，技術、設備比較先進，產品種類豐富，陳云很關注這兩個廠的生產和職工生活情況。

1971年9月，陳云在江西新渝縣考察。其間，陳云一行驅車來到新渝鋼鐵廠的焦化分廠，沒有進廠部驚動單位領導，直接到煉焦爐前觀看出焦的情景。他看到煉焦工人在認真操作，生產出合格的焦炭，很是高興。隨后，陳云又來到江西鋼廠，考察了薄板分廠、絲帶分廠、七分廠、一分廠、五分廠及三分廠，幾乎轉遍了江西鋼廠的每個角落。考察薄板分廠時，在加熱爐旁，陳云發(fā)現(xiàn)煤氣噴嘴風量沒有調好，馬上提醒爐前工。爐前工劉苳主很不好意思地趕快去調整噴嘴的風量，爐尾不冒火了，恢復了正常燃燒。在場的工人對陳云驚嘆道：“您老人家對工業(yè)爐這么熟悉，真是行家呀！”

在萍鄉(xiāng)市考察

萍鄉(xiāng)鋼鐵廠坐落在贛西門戶的萍鄉(xiāng)市湘東區(qū)境內。20世紀50年代萍鄉(xiāng)鋼鐵廠就躍入了國家鋼鐵生產的先進行列。因而，陳云有意要到萍鄉(xiāng)鋼鐵廠去實地考察。1971年9月15日，陳云告別新渝登上西行的列車前往萍鄉(xiāng)。16日，本來萍鄉(xiāng)市領導安排陳云休息，但他架著老花鏡在居室內扎扎實實地看了一天的材料，以便從中了解萍鄉(xiāng)生產發(fā)展情況和人民的生活狀況，從中捕捉各種信息。17日，陳云欣然驅車前往萍鄉(xiāng)鋼鐵廠。到了廠部會客室，剛剛坐下，陳云就急切地問：“你們廠里有多少工人？生產情況怎樣？工人生活怎樣？”廠長羅宗文連忙就陳云的提問一一作了詳細的匯報，匯報了煉一噸鐵、一噸鋼的成本多少，價值多少，除掉成本、損耗、管理費、利稅等，生產一噸鐵、一噸鋼獲純利多少。經過一問一算，陳云對萍鄉(xiāng)鋼鐵廠的生產現(xiàn)狀與發(fā)展前景、工人的生活情況等，已經心中有數(shù)了。陳云勉勵大家搞好生產、支援國家建設，他說道：“鋼鐵（廠）是國家的重點企業(yè)……經濟發(fā)展需要鋼鐵，機器設備都需要鋼材，所以你們的工作很重要。”針對工廠把兩派群眾組織引導到“抓革命，促生產”中去的做法，陳云指出：“凡是對‘抓革命，促生產有利的就是正確的，凡是對‘抓革命，促生產不利的就是錯誤的。”

心系農村發(fā)展

陳云在關注工業(yè)生產的同時，深入百貨公司、菜市場、公社參觀考察，了解農業(yè)生產和農民生活情況。

1970年6月初，陳云來到南昌市百貨公司和菜市場考察，逐個柜臺看商品花色品種和質量，了解百貨和蔬菜的價格、儲運、耗損情況，向顧客詢問對商品的要求。

1971年6月中旬，陳云興致勃勃地參觀羅家公社農業(yè)科學研究所兩稻一麥“三熟”試驗田和胡家大隊的“新農村”。在胡家大隊，陳云指著一排排新建的房子，對基層干部說：“房子的窗戶要開大些，小了空氣不流通，影響身體健康。”在了解當?shù)仞B(yǎng)豬、銷豬情況時，農村干部說：“社員把豬交給食品公司收購站，每頭豬要扣除10至12斤溲。”陳云聽了感到不合理，對他們說：“哪有讓豬空著肚子賣掉的呢，除溲使農民吃了虧。”不長的一句話，表現(xiàn)了陳云實事求是的作風。9月28日、10月2日，陳云又先后到南昌縣八一公社的淡溪大隊、大昌大隊考察基層情況。當了解到新中國成立后農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時，陳云高興地對大隊干部說：“農村主要靠發(fā)展生產來提高大家的生活水平。要發(fā)展生產，你們這些干部是很關鍵的。”

考察教育事業(yè)

在南昌“蹲點”期間，陳云也非常關心當?shù)氐奈幕逃聵I(yè)。

1971年6月的一天，當他在《江西日報》上看到南昌市第十九中學關于教學改革的消息后，立即乘車到該校作實地考察。在同教職工座談時，陳云指出：“教學改革，要朝著有利于學生向德、智、體三個方面發(fā)展的方向去改革。辦好一所學校、培養(yǎng)合格的社會主義事業(yè)接班人，要依靠黨的領導，要有好的教師，還要有好的教材。”這時，學校負責人拿出一套新編的教材，陳云翻看后說：

（下轉33頁）

（上接26頁）

“編得還不錯。”接著，他又補了一句：“我覺得內容還淺了一點，要加深些。你們講課時，還要補充一些知識去講。”

此后，陳云又到化工廠子弟學校調查教學改革情況，在座談中說：“最近用了幾個白天和晚上的時間，把收集到的一套從小學到中學的課本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大致熟悉了里面的主要內容。看來，教育改革有三個重點：一是教材，二是教師質量，三是教學方法。”當有人反映現(xiàn)在教學中時常要插進對報紙社論的學習時說：“學知識要有系統(tǒng)性，要循序漸進。像扭秧歌一樣，一步一步走，還要走兩步退一步，以便復習學過的內容，這樣才能使學生鞏固學到的知識。不能像開汽車，一溜煙往前跑，兩邊景色一晃而過，那樣印象不會深。”當聽到有人反映近些年批判“臭老九”、教師不安心工作時說：“我看了《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沒看到里面有這個提法。”臨別和大家握手時，陳云有意把教師的手抬到鼻子邊聞一聞，風趣地說：“不臭啊！我看不臭。”

1972年7月，陳云致信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匯報自己在江西“蹲點”調查的情況。信中說：到下面走走好處很多，感受最深的有三點：一是業(yè)務工作要政治掛帥，二是工作要走群眾路線，三是有兩個積極性比一個積極性好得多。

陳云是全黨公認的重視并善于調查研究的典范，他歸納總結了調查研究的方法，即“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交換、比較、反復”，認為“所有正確的政策，都是根據(jù)對實際情況的科學分析而來的”，主張“領導機關制定政策，要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時間作調查研究，最后討論作決定用不到百分之十的時間就夠了”。依靠調查研究作決策，是陳云堅持實事求是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陳云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堅定理想信念、堅強黨性原則、求真務實作風、樸素公仆情懷、勤奮學習精神，永遠值得我們學習。

（作者系南昌新四軍軍部舊址陳列館館長）

責任編輯/曾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