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成為清醒的夢者

李乙琳

記得很清楚，在我4歲的時候，每次入睡后都會看到一個小天使，拉起一條彩虹對我說：“現在開始進入夢的世界！”可事實上，當我醒來后什么都沒有留下，我記得的只有開始時的小天使。

慢慢地，我再也夢不到他了。小小的我感到慌張與不舍，因為我知道，不是每個小孩都能夢到他的，而現在我也夢不到了。那段時間是我夢的空窗期。

大概是5歲，我的夢開始存檔了。

我夢到一條金色大蟒從沙發底下爬出來，然后又繞回去。夢里是迷迷糊糊的，空氣中浮了一層橘黃色的柔光。這是較久以前的事。而回望童年時，我們常常有這樣的恍惚，似乎不太分得清回憶和夢哪一個才是真的。

后來我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夢。

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夢見自己看見一個瘦弱的人走到小區的池塘邊，喝了一口漂著浮萍的水，然后鏡頭轉到灰蒙蒙的天——因為人的基因發生了突變，世界上出現了一些以吃人為生的怪物。

我和小伙伴躲在我家里，盡管我們小區已經被侵占了。忽然，一個怪物闖進我的臥室，我和小伙伴快速躲了起來。我躲在門后，小伙伴躲在窗簾后面。當時我心都快跳出來了，覺得小伙伴肯定會被發現，因為窗簾遮不住她的腳。幸運的是，怪物居然沒有看到，“呼”的一下竄走了。

夢到一半，我醒了過來。那時的我，有半夜起床上廁所的習慣。再躺回床上時，我非常不甘心，很想把先前的夢繼續做下去。我不能忍受這個夢就這樣結束了，我希望有人來拯救這一切！

然后我真的回到那個夢境里。我夢見包青天出現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是他）。他從天而降，然后一切重回平安。

之后我也夢見過許多“驚險”的事。

我夢見有巨人在后面追趕我，它一邊跑一邊踐踏周圍的建筑，頓時塵土飛揚，逃命的人們的尖叫聲、哭喊聲不絕于耳；我夢見班級組織春游時，一個眼睛流血的女服務員把很長的釘子放在滑梯上面；我還夢見自己變成男生，一個怪物潛入我家里想害我，我忽然獲得可以變小的能力，在物品間穿梭、躲藏，避免被發現。

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每當做這種噩夢，感覺真的非常刺激。那種被可怕的事物追趕而逼近死亡并拼命逃脫的恐懼感，讓人分泌大量腎上腺素。

我很喜歡做夢，夢讓我感覺自己去了另一個世界。有時候白天遇到不開心的事，晚上躺在床上時我就希望自己快點睡著，讓夢去開導一切。夢是很厲害的，我一直相信，在某種意義上，夢擁有和現實一樣的力量。做夢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可惜不是每個夜晚都有夢，有的時候，一閉一睜，就白天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依然做夢，可有時候夢不怎么討喜。

初中有一段時間，因為我不能很好地調節自身的壓力，弦繃得很緊，就連夢里的世界也充斥著學習、分數。那時候的夢真是比噩夢還可怕。也是從那以后，我的夢變得細碎起來。

我漸漸意識到，我得學會做夢。我不能把過多的情緒帶入夢里，不能把過多的東西往心里擱。

升入高中后，平平淡淡中我也遇到許多不曾料想的事。但每個夜晚，蓋好被子，一切變得暖洋洋后，我會努力抑制要撲騰騰起飛的思緒，告訴自己要睡覺，要尊重夢，要留給疲憊的精神一張干凈的床。

我開始明白，做夢不僅是做夢，就像刷墻不僅是刷墻一樣。一個人如果不能再做夢是很可悲的，至少他失去了與生活和解的機會。

我希望能回到夢到小天使的一天，我想讓自己變回“4歲的自己”。這不是倒退的意思，就像畢加索畫的牛，當一切歸于質樸和簡潔時，是巨大而本質的前進。莊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我期待我能是一個清醒的夢者。

（作者畢業于海南華僑高中，指導老師：湯成慧）

特約評析/宋雨霜

成都文理學院文法學院寫作教師，講師

什么像霧，卻比霧更迷蒙，能瞬間幻化無形？什么像風，卻比風更有力量，攪動思緒萬千？什么像謎，千百年來盤旋在人們的世界，穿梭于黑夜與白晝？那就是夢。走進這篇少年人的言夢之作，我的心靈亦如經歷了一次夢的穿梭之旅。

夢是文藝創作的重要素材和靈感來源，受到諸多創作者的青睞。如葛洪《西京雜記》所記司馬相如“夢一黃衣翁謂之”作《大人賦》，揚雄“夢吐鳳凰”作《太玄經》，《太平御覽》中記漢代著作家趙岐因夢作《三輔決錄》等。這篇《期待成為清醒的夢者》也是典型的因夢成文。作者愛做夢，更善于記夢，細致地把夢境梳理，加之對夢境的回望、咀嚼、思考，一個獨特的心靈世界顯現出來。對夢境的珍視、覺察、書寫，是一種寶貴的創作姿態。

夢因人而異，因時而異，以夢為媒卻可實現心靈相遇。從兒時的童趣之夢到少年的離奇之夢，再到青春期的掙扎之夢，生動如作者的成長印跡。跟隨作者的夢境，我也仿佛重溫了自己多年來的夢境。原來，我們在現實與夢的雙重世界生長、萌芽、拔節、呼喊。讀這夢幻書寫，我觸摸到一個溫潤靈秀的精神家園，這是跨越年齡、跨越時空的相遇。或許，這種“相遇”顯現了書寫與閱讀的意義——同頻的靈魂終會在文字里相逢。

表現人的潛意識和情感心理，是夢在心理學層面最基本的功能。在好夢、噩夢的切換之間，作者意識到“在某種意義上，夢擁有和現實一樣的力量。做夢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為了更好體驗“夢之生活”，在睡前放松身心、學著做夢，這是一種心理釋壓、自我和解。我們的成長之路，曲折、痛苦、迷惘在所難免，聰慧的人知道以夢境為橋，通往獨立而自由、堅毅且柔軟的精神世界。自我喚醒、心靈覺察、善于和解是健康成長中必不可少的秘鑰，本文作者機智且幸運地找到了這把秘密鑰匙。

夢不可捕捉，無從尋覓，又神秘含混、怪誕無稽。作者宣言“要做清醒的夢者”，顯然是期待書寫夢中虛幻卻又真實的生命體驗，遨游在思接千載、神游萬仞的時空。愿更多的少年好夢常在，好讀好寫，在亦真亦夢的人生里活出自己的純然與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