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沒電了，天越來越黑

〔美〕奧贊·瓦羅爾

“機遇”號火星探測車

“我快沒電了，天越來越黑。”這是“機遇”號火星探測車留下的最后一句話，無數媒體機構都報道過。2018年6月，在一場嚴重的沙塵暴中受阻之后，“機遇”號陷入沉寂。美國航空航天局的工作人員向這臺探測車發送了數百條指令，請它跟地面聯絡，均未成功。2019年2月，“機遇”號被正式宣布死亡。

吸引絕大多數人注意的，并不是“機遇”號在火星上工作了十幾年——這遠遠超出它原定的90天“壽命”，也不是它在那顆紅色星球上漫游了28英里（約45千米）——這個距離創下的歷史紀錄，遠遠超過此前任何一臺探測器。

不，讓整個世界掀起風暴的，是探測車傳回地球的最后一句話。一名記者在推特上報道了它。

“我快沒電了，天越來越黑。”

這條推文被瘋狂轉發，在全球掀起一陣狂潮。設計師們立即抓住機會，一窩蜂地推出了印著這句話的T恤衫、馬克杯和杯墊。無數人把這句話文在自己身上。

“機遇”號的這句話之所以會引起我們的共鳴，部分原因是我們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感受，而這句話被一臺機器“說”出來，令我們格外感慨。十幾年來，頂著火星上的狂風與沙塵，這臺探測車盡職盡責地執行著人類的指令。隨著塵土慢慢地將它覆蓋，它向地球傳回的這句最后的告別，“我快沒電了，天越來越黑”，簡直概括了它全部的勇氣。

可問題是，這個故事是假的。

陷入沉寂之前，“機遇”號向地球發回了一長串常規代碼，在無數信息中，有一部分匯報的是它的電量水平與外部光線的讀數。一個記者——一個不會讓事實阻擋了“好故事”的記者——截取這些代碼中的一小段，“翻譯”成英文，然后在推特上發給全世界，說這“基本上”就是探測車留下的最后的話。

成千上萬的人點擊了“轉發”，媒體爭先恐后地發表相關報道，卻沒有人停下來想一想或是問一句：“一個被遠程控制的太空探測機器人，如何做到說出一句完整的英文，且像經過設計一樣準確地撥動人們的心弦？”

“機遇”號在火星上

“機遇”號殘破的車輪

我在“機遇”號執行團隊工作了4年，即便如此，在那短暫的一瞬，連我都被打動了。第一次看到“機遇”號這句“最后的留言”時，我本能地“唉”了一聲，然后就開始翻看各種媒體的報道，想多了解一點信息。

“喬治·奧威爾這老家伙說反了。”《搏擊俱樂部》的作者恰克·帕拉尼克這樣寫道，“老大哥沒在看你。他又唱又跳，從禮帽里拽出兔子來，他把精彩又震撼的故事講給你聽，把你感動得一塌糊涂，直到你的想象力變得跟闌尾一樣有用。”我們都被故事征服了，把邏輯和懷疑精神扔到了風里，一窩蜂跑去把“機遇”號“說”的話文在身上。

這是個常見的現象。麻省理工學院的學者們做了一項研究，調查了2006—2017年推特上流傳的新聞報道。他們發現，假新聞的轉發率比真新聞的高出70%，且傳播速度比真新聞的快6倍。這個現象尤其引人關注，因為推特已成為許多人了解新聞的主要渠道。作家喬納森·斯威夫特在18世紀寫下的句子如今依然適用：“謊言飛一樣地散播，事實一跛一跛地跟在后面。”

下次，當你本能地想按“轉發”，或是受到誘惑、想要相信世俗認知的時候，先暫停一下，問問自己：“這是真的嗎？”懷疑一切，從奄奄一息的火星探測車那令人動容的告別，到營銷人員充滿自信的宣傳。當你養成習慣，經常問出“這是真的嗎”，你會驚訝地發現，答案往往并不是脫口而出的“是”。

（孟今意摘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為自己思考：終身成長的底層邏輯》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