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樂最傳奇一夜

袁越

1985年4月5日，格林尼治標準時間下午3點50分，全球超過8000家廣播電臺同時播放了同一首歌，創下一項很可能永遠無法被打破的世界紀錄，這首歌就是《天下一家》。越南裔美國紀錄片導演阮包找到了當年留下的一批珍貴錄像，并采訪了幾位重要的當事人，制作成一部名為《流行樂最傳奇一夜》的紀錄片，為觀眾還原了這件事的全部過程。

事情的起因是1983年非洲爆發大饑荒。英國歌手鮑勃·吉爾多夫深受觸動，創作了一首歌曲，并邀請37位英國流行歌手共同錄制。最終，他們為非洲災民募集了800萬英鎊的善款。

美國傳奇歌手哈里·貝拉方特得知此事后，立刻打電話給當時美國樂壇人脈最廣的經紀人肯·克拉根，建議由他出面組織美國歌手也錄制一首歌，作為對英國同行的回應。克拉根立刻打電話給自己公司旗下的創作型歌手萊昂納爾·里奇，讓他負責此事。里奇是當時美國歌壇最紅的超級新星，剛剛以一首《你好》（Hello）紅遍全球。里奇深知此事重大，僅憑個人無力承擔，便請來自己的兒時好友邁克爾·杰克遜助陣，杰克遜又拉來自己的音樂制作人昆西·瓊斯擔任制作人。事后證明，這3個人就是《天下一家》這首歌的大功臣，缺一不可。因為當時他們需要克服三大障礙。

第一，在短時間內聚齊一眾明星。這些明星分屬不同的經紀公司，檔期很滿，幾乎不可能臨時修改日程，且里奇他們也無力承擔明星們及其工作人員的機票和住宿費用。于是，里奇建議把錄音時間安排在1985年1月28日——當晚正值全美音樂獎（AMA）的頒獎典禮，屆時將有大批歌星出席，里奇是頒獎典禮的主持人，此事恰好可以由他來協調。

第二，在短時間內寫出一首適合眾歌星合唱的歌曲。里奇頭腦中只有兩段旋律，其余段落全無著落。邁克爾·杰克遜是一位音樂奇才，雖然他不會彈奏任何樂器，甚至不識譜，但僅憑哼唱，就在里奇那兩段旋律的基礎上完成了整首歌的創作，甚至連伴奏都配好了。

第三，當年的美國流行歌壇極其繁榮，能在此地占據一席之地的歌手都有著極強的個性，歌手之間還存在著或明或暗的競爭關系，要想說服他們團結合作并不容易。好在瓊斯是一位極有聲望的音樂制作人，他為杰克遜制作的專輯《顫栗》是當時銷量最高的音樂專輯。因為他的號召，一些原本不打算參加AMA頒獎典禮的歌手也專程飛往洛杉磯，其中就包括當時美國歌壇炙手可熱的布魯斯·斯普林斯汀。他前一天剛剛結束一場巡演，第二天就飛往洛杉磯，趕到了錄音現場。

在正式錄音的8天前，里奇和杰克遜才寫完這首歌。他們將歌譜交給瓊斯，后者用3天時間錄好了所有的配器，隨后把歌曲小樣寄到每一位歌手的經紀人手中。瓊斯找來自己的好友湯姆·巴勒負責聲樂編曲，巴勒把每一位歌手的唱片挨個聽了一遍，然后根據個人聲線特點為他們分配了一句最適合他們演唱的歌詞。

1月28日晚，AMA頒獎典禮如期舉行，擔任現場主持人的里奇一共贏得6座AMA獎杯，成為當晚最大的贏家。雖然他臺前幕后忙得不亦樂乎，但心里最牽掛的其實是當晚的錄音。每到廣告時間，他就跑到臺下和每一位答應前去錄音的歌手交代注意事項。

當晚的另一個贏家是歌手王子，當時美國流行歌壇正在炒作他和杰克遜之間的競爭關系，在那一屆頒獎典禮上王子勝了杰克遜。本來王子也答應參加歌曲錄制，最終卻沒有出現，組委會不得不臨時找來另一位歌手替代他。而杰克遜甚至沒有出席頒獎典禮，他早在晚上8點就第一個到達錄音棚，在瓊斯的指導下完成了自己那部分的錄制。僅從這件小事上就可以看出王子和杰克遜的差別，二者高下立見。

頒獎典禮9點多結束，歌手們陸續前往錄音棚。每個人進門前都看到一張告示，上面只寫了一句話：“請把你的自負留在門外。”

錄音開始前，吉爾多夫出人意料地走進了錄音棚。原來瓊斯深感這些大腕個性十足、不易應對，便將剛從非洲考察回來的吉爾多夫請到洛杉磯，讓他為大家講述一下在非洲的見聞。

不知道是不是吉爾多夫的講述起了作用，合唱部分比較順利地完成了，但獨唱部分的錄音還是出了問題。在場每一位歌手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音樂人，因此在音樂的表達上各有不同。有人建議修改歌詞，有人建議修改旋律，盲人歌手史蒂夫·旺達甚至提出加一段斯瓦希里語歌詞，認為只有這樣才能體現非洲風情……好在大家都很尊重瓊斯，在他的統一安排下，歷時10個小時，終于完成了全部的錄音工作。

所有歌手當中，有一個人非常特殊，他就是鮑勃·迪倫。無論從影響力還是從藝術成就而言，他都不輸在場的任何人。但他是創作型歌手且個性十足，唱歌非他所長，交際就更不用提了。從當時的錄像來看，他全程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合唱時連嘴皮子都懶得動，因為那個高音他唱不上去，所以干脆閉嘴了事。輪到他獨唱時他卻找不到合適的唱法，最后還是旺達用鋼琴幫他找到感覺，替他解了圍，貢獻了整首歌里最獨特的一句。

1985年1月，《天下一家》樂譜

1985年3月7日，《天下一家》單曲唱片在全世界同步發行，兩周后登上了公告牌單曲排行榜的前5名，成為繼披頭士樂隊的《隨它去》之后最快達成這一目標的單曲唱片。最終這張唱片在全世界一共賣出2000多萬張，為非洲饑民募集到了8000萬美元的善款。

這首歌曲的成功發行，不僅要感謝里奇和杰克遜的創作、瓊斯的配器，還要感謝當天所有歌手貢獻的極富個性的演唱。無論這些人的脾氣和性格有多么不好，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才華橫溢的藝術家。

這兩首慈善單曲的成功，促成了英、美兩國音樂家的再度聯手。他們于1985年7月13日分別在英國倫敦和美國費城舉辦了兩場群星演唱會，這就是流行音樂史上極富傳奇色彩的“援非義演”。很快，這兩場演出的錄像帶流入中國，滋養了一大批有才華的中國音樂人。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在回憶自己的音樂啟蒙時會不約而同地提到這兩場演出，以及這首百聽不厭的《天下一家》。

來自海峽兩岸的音樂家很快對英美同行做出了回應。1986年是國際和平年，來自中國臺灣、中國香港，以及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的60名歌手合唱了由羅大佑作曲的《明天會更好》；中國大陸迅速跟進，組織了一場百名歌星演唱會，歌手們現場演唱了由郭峰作曲的《讓世界充滿愛》。也是在這次演唱會上，崔健第一次站上全國性的舞臺，唱響了中國搖滾樂的第一聲。

（心香一瓣摘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