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士

周末,我正在給兒子檢查作業,忽然聽到衛生間傳來隱隱約約的嘆氣聲,我走近一看,原來是母親對著鏡子撥弄她鬢角的白發,旁邊是一盒剛拆開的染發膏。我知道,母親又在為不能染發而嘆息。
年輕時,母親十分愛美。上了年紀后,每當頭上出現白發時,她都會買來染發膏,一絲不茍地染黑,偶爾還會趕趕時髦,染成栗子棕或者咖啡色。可是最近一年,每次染發之后母親都會過敏,頭皮起一些疙瘩,瘙癢難忍,最嚴重的一次,后脖頸處有一片疙瘩都潰爛了。去醫院皮膚科檢查,醫生說是免疫力下降導致的,建議她先不要染頭發。從那以后,家中每個人都反對母親染發。于是,每當照鏡子看到那一片花白時,她都會輕聲感嘆:“真的老了。”
為了讓母親開心,我決定轉移母親的注意力。我知道母親在高中同學微信群里,每天都會看同學們閑聊,卻從不發信息。問及原因,母親隨意地說:“畢業都幾十年了,誰還記得我呀,我看看他們聊天就挺好。”母親準是不好意思聊天,但她又不說。我在心中竊笑,一個計劃浮上心頭。
晚飯快要吃完時,我趁母親不注意,在她們高中同學微信群里發了兩條消息和一個微笑的表情:“晚上好,大家吃完飯了嗎?”隨后把手機放回原位,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母親吃完飯后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拿起手機。沒過一會兒,母親表情出現異樣,急匆匆招呼我說:“快過來看看,怎么群里這么多人跟我說話?還有好幾個加我好友,我怎么加上他們啊?”
我佯裝不知情,接過母親的手機,只見群里一大串艾特母親的消息。有的問:“老同學,你老早就進微信群了,怎么今天才冒泡啊?”有的問:“是咱們班那個學習委員展玲嗎?”還有的說:“老姐妹,咱們可好多年沒見了,我加你微信,咱倆私聊吧!”我調侃道:“媽,瞧瞧你的同學們多熱情。”母親白了我一眼,繼續擺弄手機。
忽然,母親又叫道:“你來看看這消息,誰發的?‘晚上好,大家吃飯了嗎?我沒有發過啊?是不是你發的?”我一拍腦門,一邊嘆氣一邊解釋道:“哎呀,難道我拿錯手機了,剛才我本來是想發到我的大學群里的,怎么拿成你的手機了?”母親瞪了我一眼,臉上卻洋溢著笑容。
有一天,母親跟我說,同學群里發了通知,過段時間要在老家縣城的飯店里組織一場同學會。母親征求我的意見,問要不要去。“去,當然要去,不必問我。”我毫不猶疑地表示贊同。忽然,我看到母親的白發,試探著問母親:“你要染好頭發再去嗎?”
“不染了,你不知道啊,上次我跟幾個老同學視頻,她們的頭發都白了一半多了。和她們比,我這點白發都不算什么。”隨后母親瀟灑地甩了甩短發,笑著說,“從青絲到白發,這可都是歲月的饋贈,我已經坦然接受啦!”
后來,母親同學聚會結束,她給我們看與老同學們的合照,那些叔叔阿姨們都已青春不再,即使相機開了美顏,皺紋和老年斑也清晰可見,頭頂的白發在燈光下更是明晃晃的。然而,最吸引我的卻是叔叔阿姨們臉上的笑容,他們笑得是如此開懷,頗有些“年少輕狂、把酒言歡”的味道。母親站在一側,她與旁邊的兩位阿姨手挽手,肩靠肩,雖說頭發花白卻遮不住春風滿面,那份歡喜幾乎要溢出屏幕來。
我不禁想起作家七堇年的一句話:“我們要與生命的慷慨與繁華相愛,即使歲月以荒蕪和刻薄相欺。”即使歲月毫不留情,也能夠與時光和解,這是母親教給我最生動的一堂課。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