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詩·雄鷹展翅

邢昊的詩

父親和落葉

父親終于從重癥監護室

轉到普通病房

病房的窗戶

正對著一棵楊樹

北風呼呼吹來

樹上的葉子

基本都掉光了

“一、二、三、四”

父親吃力地數著

“樹上還有四片葉子

等葉子全沒了

我也就該走了”

我說：“爸

您瞎說啥呢！

錢咱也花了

手術咱也做了

腫瘤咱也割了

您就放寬心好好活吧！”

眼瞅著最后一片葉子

就要掉下來了

我急中生智

趁著夜色的掩護

悄悄在樹上掛了片塑料葉

這是1985年除夕

盡管那片孤零零的塑料葉

被北風吹的東倒西歪

可它就是不肯落下來

父親死死盯著它

又嘟囔開了：

“莫非我命大？

莫非閻王爺真的

不來叫我？”

出院

好長時間沒見

母親這么開心了

這是她老人家住院的

第三十九天

母親就要出院了

她的精神一下子

就振作起來

她一大早就在病房

對著小鏡子把頭發梳了又梳

然后一邊哈哈哈地笑著

一邊向病友打著招呼：

“今天我要出院了

檢查結果終于出來了

我這個肚子痛是慢性胃炎

回去吃點中藥

慢慢調理調理就好了

你們也爭取早點出院啊”

其實母親根本不曉得

我們一直瞞著她

是為了能讓她輕輕松松

度過這為數不多的時日

她已經是肝癌晚期了

禮物

這個夏天

特別炎熱

去哪里都會

遇到給你發

扇子的人

一家老小

拿回來的扇子

堆積如山

盡管看到

扇子上那些

花花綠綠的廣告

十分討厭

但天上突然

掉下來這么多

不要錢的禮物

還有啥可

埋怨的呢？

最富有的人

一個白發蒼蒼

穿著破西服的老人

正站在金燕廣場

拉小提琴

拉的是著名的

《卡門幻想曲》

拉得如醉如癡

面前放著一只

乞討用的空碗

雖然碗里沒錢

但我覺得此時

他是最富有的人

宋莊一畫家哥們兒

剛來宋莊時

畫自己喜歡的

很有藝術范兒的畫

后來畫賣不出去

就畫風景畫

風景畫也賣不出去

就干脆擺地攤

給路人畫像

結果掙的錢

還不夠交房租

無奈只好回老家

給死人往

棺材上畫畫了

一高一矮兩個老頭

在澤州公園的

長椅上坐著

高老頭說：

“這是所有材料

你先圪眊圪眊

看行不行？”

矮老頭戴上老花鏡

圪眊了一遍說：

“沒問題

俺保證一月內

給你辦妥！”

高老頭連連道謝

矮老頭擺擺手說：

“別說空話了

咱實打實來

你先給俺五千

剩下的五千

等辦妥后再給”

高老頭從褲兜里

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錢

數了又數

交給了矮老頭

矮老頭裝好錢

把材料收起來

就要走人

高老頭似乎很不放心：

“材料可就這一份

千萬別給俺弄沒了！”

矮老頭大聲吼道：

“俺成天是弄甚的

還能給你弄沒了

弄沒了俺賠你三萬！”

沒有窮盡

美院的畢業生

在美院附近

紛紛開辦

美術培訓班

讓培訓班的學生

如愿考上美院

培訓班的學生

美院畢業后

又繼續在美院附近

開辦美術培訓班

一屆又一屆

辦班不止

沒有窮盡

應邀做一檔訪談節目

導演說我穿的

黑色T恤不合適

立馬給我拿來

一件白襯衣

導演說我穿的

運動鞋不合適

立馬給我拿來

一雙黑皮鞋

導演說我這張臉

黑不溜秋的

太不像詩人了

立馬叫來美女助手

在我臉上涂脂抹粉

導演指著攝像機

一再強調

指示燈一旦變紅

可不能這么愁眉苦臉

一定要幸福地微笑

獨扎的詩

鏡子

當一面鏡子

放在你面前

會照出你的身影

當一面鏡子

和另一面鏡子

面對面

放在一起

會照出一個

幽深的世界

當無數面鏡子

和無數面鏡子

面對面

放在一起

你會為鏡子里

無數個

幽暗的世界

感到恐慌

你想逃離

要么

把鏡子一面面

撤離

但你依舊

無法逃離恐慌

因為你的靈魂

已經陷落在

鏡子里

我害怕陽光

每天早上

當我乘坐自動扶梯

從地下隧道

登上街面的時候

太陽總是直射著我

我不得不

低下頭去

甚至閉上眼睛片刻

以躲避

過于熾烈的陽光

山頂的風

山頂的風

和山腳的風

不一樣

山頂的月亮

和山腳的月亮

也不一樣

我們爬上山去

不是為了山頂的風

也不是為了山頂的月亮

命令

她命令我張嘴

我就張嘴

她命令我閉上眼睛

我就閉上眼睛

她命令我朝左轉動腦袋

然后轉正

我就朝左轉動腦袋

然后轉正

我做這一切

只為她為我開一扇門

我做到了

我看見門里面

坐著一個老人

風燭殘年

像木頭雕出來一樣

河流

河流像河流一樣流著

水勢平緩，像沒有流著一樣

河流是一個開闊的詞語

像開闊一樣開闊

我沒有見過湍急的河流

湍急的河流不叫河流

我沒有見過狹窄的河流

狹窄的河流該叫溪流

河流總是像它自己一樣

流著

我看見太陽掉進了西湖

我看見太陽掉進了西湖

我該是奔走相告

還是把自己藏起來

我看見太陽在西湖里掙扎

高舉的雙手露出水面

我應該呼救

還是趕快逃跑

我看見太陽

從水面消失

只剩漣漪還在

我是否該閉上眼睛打暈自己

裝作被雷擊

我看見水面恢復平靜

似乎什么也不曾發生

我是否應該慶幸

沒有人發現我

我可以若無其事

自顧自離開

削蘋果的女人

削蘋果的女人

從我手里搶過蘋果

還有那把刀

她用幾十秒時間

把蘋果削好

遞給我

眼睛看著我

還眨巴幾下

而我只看著蘋果

吃完蘋果也沒有

看她

翡翠

從來沒有這樣一種綠

可以深入一個人的骨髓

她來自緬甸的深山

歷經無數次打磨

光滑，剔透

現在她

在你的手腕上

凸顯你的柔軟

連同你的性情

我的眼神

都吐出翠綠來

誰解其中味

當我叉掉

很多男人的

名字后

你的名字

終于

浮現出來

滿屏都是

我又把

你的名字

一個個叉掉

而后

一朵朵白花

自下而上

飄了上來

像一陣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