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愛揣進你的口袋

李天馬

在我所受的教育當中，對于孩子的愛多是含蓄的，它們往往被隱藏在“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的叮囑和笨拙地攀上月臺的背影中。所以很多人都是后知后覺的，往往在成了父親、母親之后，才會在某一個瞬間恍然，原來自己也曾經被那么厚重的愛包裹著。可歲月已經卷入時間的洪流，至親也未必能長久的等候，那句“我也愛你”便很難再說出口。

我很害怕這樣的憾事也發生在你我之間，所以，我和媽媽教你的第一個音節就是“愛”。那時候，我和媽媽每天晚上都會問你：“愛不愛爸爸？”你說：“愛！”“愛不愛媽媽？”你也說：“愛！”我們一起說“爸爸媽媽也愛你！”然后再一起把你的笑臉攬到懷里。

無數個夜晚好像都凝聚成了瞬間，一轉眼，你六歲了，已經是每天在家里說話最多的成員。最初的那個音節，也融入你的一言一行中，你會在有人生病的時候端水送藥，你會在有人吵架的時候緩和矛盾，你還會時不時故意裝可愛逗人開心，而我們也養成了時時刻刻用“愛你”表達一切的習慣。我沒統計過每天在咱們家這幾口人之間要說多少遍“我愛你”，但我感覺就連桌椅、墻壁甚至是窗外飄進的陽光都充盈著愛的味道。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教育，但受益的確實不光是你自己。

當父母，和學習其他一切知識一樣，都需要天資。所以，我也只能摸索前進，將我對愛的理解，一點點溶化，再一點點澆灌給你。

我聽說，愛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于是，在和你成長的過程里，我堅持把“尊重”貫徹到底。你當然也不是個完美的孩子，尤其是到了這個“討狗嫌”的年紀。我們當然也不是完美的父母，尤其是在這一生中最慌亂的時期。在我們的磨合中，我和媽媽幾乎時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生氣——打壞東西不生氣，弄臟衣服不生氣，你生氣的時候我們也不能生氣……等你當了爸爸，你就會知道這有多不容易。

最激烈的沖突應該是發生在你剛開始寫作業的階段，但當我們熬過了那段戰火紛飛的時期之后，我突然發現了這里面的玄機。只要寫作業必然會發生的矛盾，只是被前移到了最容易和平處理的年紀。那時候家里幾乎每天都因為你寫作業慢而爆發局部乃至全部沖突。媽媽是主戰派，堅持武力征服；我是主和派，提倡無為而治。直到有幾天因為“媽將軍”加班，家里只剩我這個“爸尚書”和你，導致我不得不陪你寫作業的時候，才發現我的“無為”只能造成你的胡作非為。記得有一天，我甚至情緒失控，對你喊了起來，我說：“媽媽為了寫作業可以加班不回家，你為了寫作業得讓我陪著你，那我的作業是不是只能拖到半夜寫！”你眼淚汪汪地看著我說：“爸爸你小聲點，我快點寫。”然后，你真的很快就把作業寫完了。那時候，我甚至覺著，我要倒戈到你媽媽麾下了。

經過了一宿的捫心自問，我還是想到了更好的辦法，用魔法打敗魔法。你每天早上出門之前，我用筆在你的手心寫一個“快”字，告訴你這個快字被我施了魔法，只要你看一眼，就能開啟“超級速度”。果然，我們在學校的視頻監控里看到，每當你要溜號走神時，就會看一眼自己的手心，然后猛攥一下拳頭，繼續寫作業。成功擺脫了寫作業“吊車尾”的身份，你媽媽也成功被我的陣營收編了。

現在，你已經很久不需要我再寫“快”字了，其實我知道，也許你一開始就識破了我的魔法，但你和我一樣，一直選擇寬容，一直選擇相信。我還聽說，愛與被愛都是恩賜。這更堅定了我們要滿懷溫柔和感激地做你的父母。但這在你的成長中也存在著非常精微復雜的尺度把控。比如，在家之外的地方得不到同樣的優待，有些時候你會特別脆弱，尤其當面對老師的批評、成年人的玩笑、小朋友拿走你想要的東西的時，你都會出現負面情緒。我既不能強制要求你順從，也不能主動下場對你的成長橫加干預，更不能讓你隨便發泄情緒。所以我努力養成你對我無話不說的習慣，每天接你的時候就把自己在單位做的事事無巨細地向你匯報一遍，然后再交換你在幼兒園一整天的信息。沒多久，我們便養成了默契，隔著你我的，只剩下透明的空氣。

愛最主要的屬性，還是她的永不止息。她會在我們之間不停地來回傳遞，不斷地生長延續。一天，我接你放學回家的路上，你在咱家樓下的玻璃上看見一張養老院的海報，你問我：“養老院是干啥的？”我說：“是老年人住的地方。”你又問：“人老了以后都干啥？”我說：“人老了之后就不用上班了，孩子也長大離開家，可能有點孤獨，老人們在這互相陪伴，算是有個說話嘮嗑的地方。”又走了幾步，你突然說：“爸爸，你不會孤獨，以后我陪你嘮嗑，一直陪著你！”那一刻，愛涌向我，鋪天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