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劍暉
摘要:改革開放40多年,處于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在各方面都發生了重大變化。文學作為一個時代的反映與聚焦,必然會體現出一個時代和某一地域的情緒、氣象和精神風貌。40多年廣東文學同頻時代,面向現實,貼近生活,著力書寫處于改革開放前沿的嶺南新發展、新氣象和新訴求,表現出廣東人的生活情狀與生存經驗,以及嶺南新的文化形態。無論是文學創作、文學理論與文學的生產和體制建設,廣東文學有不少走在全國的前列,有的甚至成為國內文藝的風向標。廣東作家傳承了近代以來嶺南先賢那種“獨領風騷,敢為天下先”的優秀文化品格,敢為人先,敢于成為“吃螃蟹的第一人”。他們順應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新時代,用一系列帶著“魚腥”“海韻”和“珠氣”的作品,呈現出獨特的精神氣質和價值取向。
關鍵詞:改革開放;廣東文學;總體特征;精神氣質
廣東作為南方的經濟大省,作為改革開放的先行者和排頭兵,40多年來,在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春風吹拂下,廣東以改革促發展,以開放促改革,實現了思想大解放,社會大變革,經濟大飛躍,生活水平大提高。在改革開放的進程中,廣東的文學工作者意氣風發、精神振奮,他們滿懷熱情投入到謳歌改革開放,謳歌新時代的大合唱中,從而迎來了廣東文學事業繁榮發展的良好局面。然而,由于歷史、現實、文化和地域的諸多原因,也由于缺乏宣傳,缺乏梳理總結,廣東文學一直以來被嚴重低估、忽視乃至遮蔽,甚至一度有“文化沙漠”之說。新世紀以來,特別是新時代以來,廣東省委、省政府對文化強省建設一直十分重視。在《廣東省建設文化強省規劃綱要(2011—2020年)》中便指出,到2020年,形成特色鮮明的嶺南文化和現代開放型文化體系,進一步凝聚文化的競爭力、創新力和輻射力,讓解放思想、改革開放的時代文化精神更加彰顯。十九大后,在學習貫徹十九大精神有關會議上,省委全會還提出“嶺南文化創新”的高要求,并將“推動文化建設”列入九大調研項目中。
本卷是當代文學的“下篇”,時間從1977年—2022年。在這一時段,“新時期”“世紀之交”“新時代”三個概念特別重要,必須略加區分與說明。“新時期”指的是1977年到1991年這個時期。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我國以思想解放為引領,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大力發展生產力,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是一個撥亂反正、除舊布新的時期。這時期的文學主題是揭露傷痕和反思歷史,批判封建主義和文化尋根,呼喚人性、個體的尊嚴和價值的回歸,以及對于改革開放的渴望。文學的總體特征是尋找與承續“五四”文學的話語資源,并以此作為“新啟蒙”的有力“武器”。這時期的廣東文學,總體上與全國同步。只不過,由于廣東地處改革開放的前沿,最早感受到改革開放勁風的吹拂,所以,廣東文學以改革開放為題材的作品不僅起步早,而且數量多。這一鮮明特色,在陳國凱、何卓瓊、林經嘉、余松巖等的改革小說;錢石昌、歐偉雄等的“商戰小說”,以及80年代深圳大量的報告文學中,都有著充分的體現。“世紀之交”指的1992年到2011年這一時段。這時期我國的經濟建設由“計劃經濟”轉軌為“市場經濟”,文化也發生了重大的轉型。特別是,1992年春天鄧小平南方講話發表后,廣東尤其是深圳更是掀起了改革開放的大潮。隨著鄧小平南行和市場經濟、商品社會的全面到來,我國的社會氛圍、時代精神、人的價值觀與文學的敘述方式也發生了劇變。文學不再以“新啟蒙”為己任,題材和主題也沒有那么集中,更沒有上世紀80年代的理想主義和浪漫激情。“世紀之交”的文學更加注重日常化、底層書寫和個人敘事。而就廣東文學來說,這時期以改革開放為題材的作品呈現出新的態勢,反映市民社會的新都市文學有了長足的發展,“打工文學”興起并迅速蔓延到全國,書寫底層生活的長篇小說《那兒》引發了《文藝爭鳴》等報刊關于“底層書寫”的持續討論。這些都表明,將“世紀之交”劃分為一個時段并獨立成編,不僅有社會的、政治和經濟基礎,而且有豐富的文學創作做支撐。本卷將“新時代”單獨作為一編,則是立足于“新時代”是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的歷史階段,這是一個重要的政治界定與新的起點,也是我們分“編”的依據。“新時代”從2012年開始直至現在,是一個相對完整的文學時段。“新時代”承前啟后、繼往開來,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改革開放的再出發,是以“高質量發展”為標志的新時代,也是廣東文學的新時代。在“新時代”里,廣東的文學創作可以說是全面發展與繁榮。在構建新時代廣東文學話語和敘事體系方面,隨著“粵港澳大灣區文學”概念的提出,廣東文學的界面拓寬了,它不僅包容、集納三地的文學力量,而且搭建起了廣東文學連接世界文學,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大平臺;而“粵派批評”口號的提出和打造,則增強、提升了廣東文學評論在全國的話語權,使廣東文學評論“在全國范圍內正在產生重要的影響。”1在小說創作方面,鄧一光、陳繼明、蔡東等一批獲全國大獎的力作,也創作于新時代;而蔡東、王威廉、蒲荔子、郭爽等新生代的崛起,則顯示了新時代廣東文學的活力和生機。此外,小小說、網絡文學從世紀之初興起到在新時代里成為全國重鎮,紀實文學異軍突起,生態文學大放異彩,兒童文學繁花似錦,這些都預示著廣東文學不僅為構建中國式的文學話語和批評話語作出了重要貢獻,而且有著廣闊的發展空間,有著不斷孕育和產生的新的文學增長點。
我們沒有按以往的分期習慣劃分,將“新時期”從上世紀70年代末貫通到整個新世紀,而是依據社會的轉型、政治的界定、時代語境的變化和廣東改革開放與文學創作的實際,將以往的“新時期”概念劃分為“新時期”“世紀之交”“新時代”三個概念,并將這三個時段各自獨立成編。從理論和創作來看,我們以為這樣的劃分是符合廣東文學的發展邏輯的,這也從一個方面體現了編撰者希望本通史在理論上“有所創新,有所突破”的初心。
回顧、追溯改革開放40多年廣東的文學創作,我們看到,無論是文學創作、文學理論與文學的生產和體制建設,廣東文學有不少走在全國的前列,有的甚至成為國內文藝的風向標。這一方面得益于廣東經濟建設的改革開放;一方面取決于廣東的文學工作者的開拓進取精神和文化品格。廣東作家傳承了近現代以來嶺南先賢那種“獨領風騷,敢為天下先”的優秀文化品格,敢為人先,敢于成為“吃螃蟹的第一人”。廣東作家順應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新時代,用一系列帶著“魚腥”“海韻”和“珠氣”的小說和理論批評,在內地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南風”,創造了許多的“全國第一”。廣東作家以豐茂且特色鮮明的創作,無可辯駁地向外界表明:廣東不但是全國經濟的領頭羊,廣東的文學創作在不少方面一直引領中國文學的潮流:
其一是在文學理論和批評、通俗文學的引進方面先人一步。廣東于1978年12月29日,便以《南方日報》“特約評論員”的名義,在頭版刊登了《砸爛“文藝黑線論”,為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創作》一文,極大地推動了全省的文學創作甚至全國文藝界的思想解放運動。廣東不但最早批判“文藝黑線論”,在改革開放之初,廣東的文藝大旗多次飄揚在國家隊前頭:在全國率先提出“批判現實主義論”,率先提出“朦朧詩”概念并引發全國性的大討論;在國內首次引進白先勇、金庸、梁羽生、瓊瑤等的小說,不但使刊登其作品的刊物《花城》《作品》《廣州文藝》《南風》一時洛陽紙貴,而且促進了通俗文學的興起,還有流行音樂的風靡全國,也是起源于廣州。可以說,廣東就是通俗文學的發源地和始作俑者。還有敢于打破禁區,敢為人先出好書。有廣受讀者歡迎,在全國產生了廣泛影響的作品,在別地出版不了,后來都由廣東出版社推出,如《人啊人》等。此外,廣東作協以及《作品》《花城》《廣州文藝》等雜志,還在改革開放之初就多次舉辦“改革開放與文學創作”“商戰題材創作”等研討會,并開設了“沖破‘禁區,正確描寫愛情”等專欄。質言之,文藝理論與批評的繁榮,不僅顯示了它自身引人注目的理論膽識和理論力量,而且有力地推動了廣東文學創作的發展。
其二是“打工文學”的興起。這一文學現象發軔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深圳,而后蔓延到佛山、江門等珠三角城市,最后于90年代匯集成熟于東莞,并成為這座城市的一張文學名片。“打工文學”之所以引人矚目,并迅速傳播影響到全國乃至海外,是因為它不僅是廣東改革開放的產物,而且是一種不同于以往的“異質性”文學。它承載著中國一億多打工人的夢想、憧憬、失落、嘆息、拼摶與鄉愁。它有鮮明的地域色彩、題材印記和價值取向,有獨特的非虛構苦難敘事,有邊緣生態下的心靈見證,同時又涌現出一批在國內有一定知名度的代表性作家。更為主要的,是它的寫作主體基本上都是身處其中的打工者,他們的創作有鮮明的特色和較高的辨識度,而且極容易引發讀者和批評家那種源于“不忍之心”的感情共鳴。這是“打工文學”興起后便一直蓬勃生長的現實基礎和歷史邏輯。當然,“文學血統論”也使“打工文學”遭到一些誤解與詬病。對此,深圳評論家于愛成提出“后打工文學”概念,即在“‘打工文學的基礎上融合后現代的文藝思想而形成的一種新的寫實主義。”1
其三是“粵派批評”概念的提出。早在上世紀80年代,老作家吳有恒就在《羊城晚報》上發表了《應有個嶺南文派》的文章,提出建立“嶺南文派”的設想,產生了一定的反響。進入世紀之初,廣東的批評家和作家又圍繞“南方文化論綱”與“新南方主義精神”展開討論。尤為值得一提的是,2004年5月至6月,《羊城晚報》“花地版”圍繞“廣東文學無批評”及其存在的問題,展開了近兩個月的討論。參與討論的有楊克、郭小東與張培忠等作家和評論家。郭小東認為由于廣東文學批評家的缺席與失責,導致“廣東文學無批評”。楊克不同意郭小東的論斷,認為正因為廣東的許多本土優秀作家和作品被批評家忽略與無視,才使廣東本土優秀作家和作品得不到及時的推薦與評論。張培忠在《廣東文學批評的困境》一文中,認為“廣東文學無批評”,一是投入與產出不成比例。二是觀念誤區與體制的弊端。三是現實的誘惑與情感的疏離。四是廣東沒有自己的文學理論刊物。正是上述幾方面,造成了當下廣東文學批評的困境。張培忠的幾條意見,切中了廣東文學批評的實際,特別是他關于創辦評論刊物的設想,更體現出他改變廣東文學批評的雄心與遠見。正因有此認識,2019年張培忠一到省作協主持工作,第一項工作便是著手創辦《粵港澳大灣區文學評論》。總的來看,世紀之交這場“廣東文學無批評”的討論,盡管有偏激與片面之處,甚至有情緒化、意氣之爭的成分,也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但討論中發出了不同的聲音,觸及到了一些實質問題,不僅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也體現了廣東的批評家和作家對廣東文學評論的關切。
新時代“粵派批評”的提出和討論,正是建立“嶺南文派”“新南方主義精神”和“廣東文學無批評”幾次討論的延續和深化。“粵派批評”的旗號于2016年由《羊城晚報》打出,得到上級主管部門和相關領導的肯定。緊接著《羊城晚報》又組織了幾十個版面,從各個層面討論粵派批評的興起、發展與理論內涵,同時,廣東人民出版社適時組織出版“粵派批評叢書”,迄今已出版30本。2017年6月27日,《文藝報》整版發表了古遠清教授的《“粵派批評”實踐已嵌入歷史》文章,這意味著關于“粵派批評”的討論已從廣東走向全國,成為當下文藝評論界一道亮麗的文學風景。不僅如此,隨著北京“粵派批評與中國當代文藝研討會”的召開,廣東省作協、廣東各大媒體,以及省、市各相關文藝部門紛紛召開“粵派批評”研討會,共議“粵派批評”的歷史與現狀,共商廣東文學批評的發展大計,以期“粵派批評”掀起更大熱潮。從目前的發展態勢看,由于“粵派批評”口號的提出與廣東改革開放的精神同頻共振,加之這一概念不僅有抓手,有豐富的理論內涵,而且有強烈的現實感和歷史縱深,所以它一提出就引起了全國的關注,甚至于對其他省份產生了引領效應。
其四是“粵港澳大灣區文學”的構建。2020年,隨著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寫入政府工作報告,“粵港澳大灣區文學”正式作為一個嶄新的文學觀念閃亮登場,并逐漸演變為地域文學的一塊亮麗名片,成為一種多方參與的“文學行動”。為此,廣東省作協將建設“粵港澳大灣區文學”作為“新時代”廣東文學發展的重中之重,不僅多次舉辦“粵港澳大灣區文學峰會”以及各種關于“灣區文學”的論壇,凝練“粵港澳大灣區文學”概念,闡釋這一概念的構成及理論縱深,探討粵港澳大灣區文學發展的各種可能性,而且省作協還創辦了文學理論刊物《粵港澳大灣區文學評論》,并編撰年度《廣東文學藍皮書》,及時反映“粵港澳大灣區文學”的創作實績。可以預期,既面向全球,又植根于嶺南文化傳統和現實土壤的“粵港澳大灣區文學”,必將在未來的中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版圖中占有一席之地。
就文學創作方面來看,改革開放40多年來的廣東文學雖沒有像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樣,出現像歐陽山、秦牧、陳殘云那樣的文學大家,也沒有出現像《三家巷》這樣真正大氣厚重、領一時風騷,獲得廣大讀者認同,在全國的文學版圖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大作品。但缺有全國影響的“大家”并不意味著沒有優秀作家;沒有“高峰”并不等于沒有“高原”。事實上,憑借改革開放的東風,自1977年以來,廣東文學仍取得了令人矚目、不容低估的成就。
首先是小說創作。這是衡量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文學達到何種高度的重要標尺。因小說是文學中的“重武器”,雖然包括長篇、中篇、短篇和小小說等多種體式,各自的功能和發揮的作用有所不同,但在及時地、多層面地反映社會生活,表達時代的主題和情緒,以及人物的塑造、敘事的豐富性、結構的復雜性等方面,小說的優長是其他文體所無法相比的。就新時期以來的廣東小說創作來看,各個階段都有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上世紀80年代的“傷痕文學”時期,陳國凱的短篇小說《我該怎么辦?》,長篇小說《代價》和呂雷的中篇小說《火紅的云霞》,分別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獎。章以武與黃錦鴻合作的中篇小說《雅馬哈魚檔》,以其獨特的“漁腥味”和“煙火氣”寫活寫透了廣州這座城市的市民生活和氣韻,作品改編成電影后也廣受好評。此外,錢石昌、歐偉雄的“商戰小說”,林經嘉、何卓瓊的工業戰線“改革小說”,雷鐸的戰爭題材小說,都各擅勝場、各具風姿。90年代的廣東小說,則以劉斯奮的《白門柳》獨領風騷。“茅盾文學獎”的獲得,既是廣東文學的榮耀,更是對作家的才華和文學成就的充分肯定。進入新世紀以后,廣東的小說創作更是多元發展、亂花迷眼、態勢喜人。發端于80年代劉西鴻的《你不可改變我》,成型于張欣、張梅手中的“南方新都市書寫”,以不同于北京、上海的城市書寫,傳達出深圳與廣州獨特的市民生活與精神氣質,以及滲透著平民意識的城市氛圍,為中國的城市書寫注入新的元素與價值觀。而新移民作家鄧一光、楊爭光、魏微、王十月、陳繼明等的加盟,一方面提高了廣東小說創作的段位;另方面擴大了廣東小說在國內的影響。值得一提的是,廣東小說創作的“后浪”正在涌動,隨著蔡東、王威廉 、蒲荔子、陳崇正、 陳再見、張聞昕、郭爽等名字不斷出現于國內各大刊物并獲獎,我們有理由對廣東小說創作的未來充滿期待。
報告文學包括紀實文學是廣東文學的新興和強勢品種,有著極大的發展空間和鮮明特色。廣東是改革開放的前沿,經濟的高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價值觀念的現代化和多元化,都需要報告文學給予及時且有效的反映。正是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廣東便奉獻了一批廣為傳頌的報告文學作品。到了世紀之交,則是報告文學與紀實文學齊頭并進,熱度不減。先是人物傳記如賀朗的《蔡廷鍇傳》,廖琪的《莊世平傳》,以及陸鍵東出版于90年代后期的《陳寅恪的最后二十年》閃亮登場,繼而張培忠的《文妖與先知——張競生傳》異峰突起,先后進入各種讀書榜前列并獲獎,令全國讀書界為之矚目。在新世紀之初抗擊非典,2020年面對新冠的嚴峻時刻,廣東的報告文學同樣有著亮眼的表現。其特點是省作協高度重視,反應迅速,合理布局,有序組織作家奔赴抗疫第一線,從科學、自然、歷史等層面與病毒“對話”,與瘟疫“接觸”等方面展開抗疫敘事,充分展現出報告文學獨特的文體優勢與思想深度。尤其令人振奮的是,在全國上下脫貧攻堅,追夢小康的宏大國家敘事中,廣東的報告文學積極主動匯入這一主旋律中。其標志是適時推出由張培忠任總撰稿,喻季欣、黎衡、姚中才、王十月、何龍、劉鑒、陳啟文、盛慧、李焱鑫、曾平標、王威廉、陳風共12位作家參與撰寫的四卷本、百萬字的報告文學《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這是國內第一部全景式、史志式紀錄小康工程的史詩性紀實文學,是廣東現實主義題材創作的重要收獲,也是一部內容厚重、氣勢恢宏的精品力作。它是廣東作家自覺傳播先進文化,自覺為改革開放大業著書立傳奉獻的一份文學厚禮。“從整體看,作品的大構架是一種史詩與史詩的對話,即寫作主體通過文本的有機組構,與對象客體之間建立起一種時空縱深開闊的述史模式。”1廣東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在全國具有示范意義,其地位、作用和價值是不可取代的。從這一意義上說,《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既是廣東的,更是中國的,世界的。它將在廣東文學史占有重要的地位。
廣東是詩歌大省。不僅詩人如繁星滿天,詩歌從業人員位居全國前幾名,而且各地區的詩歌社團、詩歌民刊眾多。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成就巨大,廣東詩詞文化發展也進入了蓬勃發展的新時期。舊體詩詞創作群體迅速擴大,廣東各地詩詞組織如雨后春筍紛紛涌現。如廣東嶺南詩社、廣東中華詩詞學會、廣州詩社等詩詞社團均是蜚聲省內外的重要詩歌組織,目前,全省有近百個詩社,已擁有社員上萬名。此外,新世紀以來,廣東詩人有著較自覺的寫作主張與詩學觀念,從而形成了有著不同詩學追求與詩學實踐的流派。其中,社會影響最大并逐漸被詩壇所認可的流派大致為三種,即打工詩歌、完整性詩歌、生態詩歌。至于各種重要的詩歌活動,更是廣東詩歌的一大特色。比如,從2005年“首屆廣東詩歌節”拉開帷幕,到2010年,廣東作家協會分別聯合東莞、珠海、深圳三市的文聯作協,先后舉辦了三屆大型廣東詩歌節。
散文是傳統的文體,也是廣東文學的強項。在上世紀50年代末期至60年代初,秦牧的散文與楊朔、劉白羽齊名,被視為“當代散文三大家”。特別是他的文藝隨筆集《藝海拾貝》,于1961年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首印十萬冊。后來上海文藝出版社又多次重印,加上浙江、新疆、香港等地又印了幾版,總印數近70萬冊。由此可見《藝海拾貝》的影響。廣東另一位小說家兼散文家陳殘云,在這時期連續在《紅旗》雜志發表了3篇散文,被稱為“紅旗作家”。打倒“四人幫”以后,在散文界呼吁散文要“說真話,抒真情”,強調散文要敢于表現自我,要回歸“五四”的散文傳統,回到散文自身的審美屬性的呼聲中,廣東的散文也和全國散文一樣,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期和恢復期。這一時期,老一輩的廣東散文家筆耕不輟,比如鐘敬文、黃藥眠時有新作問世。活躍于五六十年代的秦牧、陳殘云、杜埃、紫風雄風不減當年。其中特別突出的是秦牧,這位在五六十年代便名滿天下的嶺南散文家,在新時期之初便發表了《鬣狗的風格》,在全國引起了極大的影響。爾后,秦牧又結集出版了《長河浪花集》《語林采英》等10多部散文集,不愧為嶺南散文界的長跑冠軍。這時期,黃秋耘出版了《霧失樓臺》《丁香花下》等散文集,杜埃出版了《不朽的城》,紫風有《櫻桃和茉莉》《漁歌飄蕩的時候》《這里有一條愛河》等散文集出版。除了老一輩散文家煥發青春外,更為可喜的是,新時期以來廣東涌現出了一大批中年和青年散文家,其中的佼佼者有岑桑、楊羽儀、范若丁、蘇晨、筱敏、熊育群,等等。他們的出現,表明了廣東散文并非曇花一現,而是有其獨特的人文傳統和文化底蘊作支撐。這是廣東散文得以持續發展的根本。
廣東的兒童文學,改革開放40多年來也有長足的進步。新中國成立以后至1977年,廣東兒童文學隊伍的力量雖然單薄,但還是有一定的基礎。一批成人文學作家,如歐陽山、蕭殷、鄭江萍、杜埃、易鞏等都寫出了精彩的兒童文學作品。此外,黃慶云的《金色的童年》,郁茹的《一只眼睛的風波》,岑桑的《當你還是一朵花》等,都是這一時期出版的較有影響的作品,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廣東兒童文學的代表人物是黃慶云、關夕芝、郁秀。新世紀以來,廣東的兒童文學創作又有了新的發展:圖畫書、通俗兒童文學、兒童影視等文學形式興起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為新世紀多元共生的兒童文學創作形態提供了藝術上的支撐,顯示出廣東兒童文學在新世紀里的蓬勃發展與積極開拓。其中,曾小春 、陳詩哥、胡永紅、吳巖等兒童文學作家的實績最為突出。他們分別獲得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華優秀出版物提名獎、全國優秀科普獎、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等多個獎項。可見,伴隨著國外兒童文學作品和理論的引入,國內學者理論研究的精進,兒童教育觀念的改變等等,廣東兒童文學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空間和閱讀支持,呈現出生氣勃發的新態勢。
影視文學也是改革開放40多年廣東文學的驕傲。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的《情滿珠江》《英雄無悔》《公關小姐》《和平年代》《雅馬哈漁檔》,到新世紀的《潮起南方》《騾子與金子》《長征大會師》, 廣東影視文學一方面高揚主旋律;一方面又突出多樣性,同時在主旋律與多樣性的統一中融入地方色彩,從而形成了南派影視的品格和特色,在中國當代影視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
改革開放40多年來,廣東文學總體上處于不斷爬升、平穩發展的態勢。尤其是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現實生活的變化,文體的邊界日益拓寬,并且出現了新的文學品種。比如網絡文學,廣東一直都是全國網絡文學的領頭羊和重鎮之一。這不僅僅因為早在2002年,廣東率先在陽江成立了“起點”文化傳播公司,正式開啟了中國網絡文學商業化之路,確立起沿用至今的網絡閱讀付費模式。更重要的是,一直以來,廣東作協都高度重視本省的網絡文學,為了讓網絡作家的創作,能夠保持思想上的健康成長與寫作質量上的不斷提升,廣東省作協將網絡作家的培訓與扶持工作,列入年度計劃并作為一項重要工作來抓。自2010年以來,已舉辦多屆網絡作家培訓班、創作分享會、座談會,并創辦《網絡文學評論》雜志。而在2020年的疫情之中,不單把線下培訓、座談會辦好,而且結合實際工作,與時俱進,展開網絡培訓,也得到了廣大網絡作家的好評與支持。當前,中國網絡文學發展二十年來歷經了自我迭代與完善,不單已成為了“世界四大文化奇觀”之一,更是作為文化產業鏈的上游,成為了整個文創領域的核心驅動力,并且在接下來的元宇宙中,廣東的網絡文學也必將在其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改革開放40多年來的廣東文學,有屬于自己的鮮明特征和獨特的精神氣質。
首先,是敢為人先、開放兼容,務實進取。因有敢為人先的精神,所以近代以來,廣東孕育出以鄭觀應、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為代表的近代中國文化和文學的先驅。與“敢為人先”精神相呼應和相補充的,是開放兼容與務實進取的文化心態。廣東精神一方面是開放的、多元的、兼容的,各種文化,都可以在廣東這片土地碰撞激蕩,并形成一種具有向心力的新的文化形態;各種老的、新的“客家人”,盡管來自不同的地域和族群,但在這里都能安居樂業,其樂融融,沒有任何不適感與隔膜感,不僅個人身份獲得認同,日常生活上有歸屬感,而且在文學創作上都能煥發“第二春”。比如鄧一光、楊爭光、魏微、王十月、陳繼明等“新移民”作家,到廣東后又相繼創作了一批力作,為廣東當代文學增添了光彩。
其次,重視世俗生活與低調、平民化的文學品格。可能與嶺南特有的地理環境、氣候習俗,文化哲學上偏重世俗化有關,廣東文學較少涉及重大題材和宏大敘事,而更偏向于日常生活的展現和個人敘事。比如“新都市文學”寫作,作家們從平民化的視角,生動描繪南方都市市民低調務實的日常生活,深刻剖析現代都市人隱秘的內心世界和多元的價值觀,并且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而不斷與時俱進,直指社會變遷中的都市生活內核,其作品構成一個非常完整的中國南部改革開放、社會轉型、城市發展的現實都市圖景。這樣的“新都市文學”顯然與北京、上海的城市書寫有很大的不同。而興起于上世紀90年代中期的“小女人散文”,正是廣州都市文化發展的世俗化結果。還有“粵派批評”,也體現出廣東文學獨特的文化品格,即注重文學批評的日常化、本土經驗和實踐性。粵派批評家追求發現創新,但不拒絕深刻厚重;追求實證內斂,而不喜凌空高蹈;追求靈動圓融,而厭惡嘩眾取寵。這就是前瞻視野與務實批評結合,經濟文化與文學批評合流,全球眼光與嶺南鄉土文化挖掘齊頭并進,靈活敏銳與學問學理相得益彰,多元開放與獨立的文化人格互為表里。這種將實踐美學、生活美學和大眾美學融為一體,在精神和感情結構上呈現出根性、脈性、血性與智性互融的批評趨向,既是廣東本土批評家的批評踐行,也是他們的共性和個性特征,是廣東文化研究和文學批評的可貴品格。
再次,多元兼容,融合創新。創新是時代的命題,也是“高質量發展”的動力和保證。但創新需要多元兼容,協調融合。如何協調融合?就廣東文學的發展而言,協調融合包含幾層意思:其一,嶺南的文學傳統,從一開始就呈現出與北方文學融合的態勢,這種態勢綿延至今。我們要以傳承與創新的發展眼光,對這種融合予以新的描述。其二,廣東文學要在文化同根同源的基礎上,在現代性的視野下,融合粵港澳大灣區三地的文化與文學資源,創造出凝聚著一代人集體記憶、類似于《三家巷》《蝦球傳》這樣的作品。其三,文體上的融合創新。當今的文學,文體融合已成趨勢,出現了大量“破體”的作品。我們一方面要鼓勵這種破體;另方面又要強調文體的邊界。如此文體才能在融合創新中再出發。
改革開放40多年,中國在各方面都發生了劇變,處于改革開放前沿的廣東更是如此。文學作為一個時代的反映與聚焦,必然會體現出一個時代的情緒、氣象和精神風貌。如何貼近時代,面向現實,書寫處于改革開放前沿的嶺南新發展、新氣象和新訴求,呈現廣東人的生活情狀與生存經驗,以及嶺南新的文化形態,應是每一個廣東作家最重要的歷史使命。因為廣東的每一個經濟奇跡和文學奇跡,都是改革開放的成果。改革開放的故事每一天都發生在我們身邊。我們既是改革開放的參與者,也是改革開放的見證者。因此,廣東作家既要寫出廣東改革開放的發展演變史,也要呈現廣東人的心靈史和精神史。但今天廣東的文學現實是:廣東文學在中國當代文學譜系中有一定地位,但這個地位并不顯著;在中國當代文學發展的各個關節點,廣東文學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但這個聲音還不夠響亮,少有真正大氣厚重、領一時風騷的大作品。總之,在新時代,我們要以新的視野、新的文學經驗建構一個新的“文學共同體”,但這個共同體應是在傳統文化和前輩寫作經驗的支持下,以文脈溝通世界,以文學的力量筑構起“粵港澳大灣區”和廣東文學審美和精神的脊梁。
作者單位:廣州大學人文學院
1 李敬澤:《廣東文學評論有廣闊的發展空間》,《羊城晚報》,2022年12月3日。
1 于愛成:《深圳:以小說之名》,海天出版社2015年版,第68頁。
1 丁曉原:《史詩與史詩的深情對話——讀〈奮斗與輝煌——廣東小康敘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