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來信（組詩）

領" 地

一畝二分的田園，不大不小

剛剛可以養活狗咬雞叫，蛙鳴蟲吟

山上的事物，我不動一草一木

別人的領地，我不占一寸一分

我只愛柴扉上的鮮花

露珠上沉睡的月牙

我只愛蔓延的青草

與星月爭寵的晚霞

沒有偉大的理想，只有簡單的秘密

我不采摘盛開的野菊

也不偷看隔壁的良家女子

我不細究飛鳥來去的痕跡

也不辨明兩只螞蟻的雌雄

我的任務羞于啟齒

就是打理好三月的種子，采收好棚下的豆角

然后，在這小小的專屬的領地

養好比南瓜稍大的兒女，再好好愛一個人

——就夠

山間筆記

偶爾，在月亮下打坐

和石頭說話，對風聲訴苦

我看不到自己的苦難

幾根白發說明了一切

我也不擅長表達，眼里的一滴水

時不時，會煮沸光陰

我獨居的山間沒有修辭

只有一尊塑像，伴著一盞孤燈

只有滿山的青枝搖晃著綠葉

我不懂愛情

只相信開花的樹，結出的果

還有相依為命的人

此時的我是借來的，我不認識自己

敬你的酒是借來的，柴扉上斜插的花也是

短暫的歡喜是借來的，片刻的甜蜜也是

雨有急事，我也有急事

雨有急事，一場大風把它送到門口

我看了看，農歷三月的請帖中

它是遠道而來的第一位客人

約上干涸的土地，失神的花朵

行將斷氣的草芽，吝嗇的露珠

我請雷電上場，讓陽光讓路

和這場大雨碰了一杯

枯萎的樹，再次變回年輕的樣子

鮮花和水草，不再容顏遲暮

雨水過境，喜事降臨

我必須找一個

和我同名同姓的弟兄

請他先照看一下這場大雨

雨有急事，我也有急事

今夜，翻越兩座高山

我還要急著見一個人

山上有一朵云正在成熟

藍天是一面明鏡

可以照亮我的內心和影子

山風吹跑了歲月，青春期是懵懂的孩子

時間墻上貼滿記憶，縫隙偷生的一朵花

有著柔弱的嬌艷，但它

還不懂得什么是疼

我拋下童年的頑皮，少年的過錯

大聲說出自己的熱愛

在開花的坡地坐下來，伸開十指

為自己占卜一次

我期待某一天，選個良辰吉日

好好梳理鬢邊的白發

借某年某月的某一刻

為年輕的自己收割浪漫

為端坐心房的某個人插一朵鮮花

遠處的山上，白馬踢著石頭

有一朵云正在成熟

我等待一束陽光的照耀

更期冀滿坡的花香把我掏空

燃燒的雪

那時候，山間只有一片雪

活著的事物，除了我

除了無所事事的風

全都一動不動

后來，一片雪追趕著另一片雪

一場雪覆蓋了另一場雪

枯草在潔凈中沉默，飛鳥在迷途里失聲

就連腳下的泥土

也活成沉睡的，麻木的靈魂

我在內心為自己燃燒一束火焰

用光的亮度，熱的溫度

一次又一次燃燒白雪

一次又一次丈量雪深

天色已晚

飛鳥一閃而過，落下幾根羽毛

在危險的天空

寫下一串感嘆號

太陽無力支撐大地

虛脫成母親鍋中的一枚蛋黃

山間的炊煙曲曲彎彎

一如我們扶不直的命運

重復一天一次的戰役

月亮和星星輕松上場

可以預見，桂花在今夜

將再度失眠

黎明時分剛寫的一首詩

和時光一樣吝嗇

我已經再也看不到，再也想不起

我只看到，地平線一貧如洗

水波中墜落星星

我只看到，原路返回的白晝

又將人間催老了一截

向" 上

走上去，準備了一生的語言

薄如蟬翼，早已胎死腹中

剛烈的風，擊打著

落霜的發髻，結痂的步履

在陡峭的人間，說出了不為人知的秘密

山峰的呼嘯，多么像

一紙箴言。托起我們的蒼老與卑微

二十度的山坡下

隱匿著春天即將盛開的草籽

離高貴的靈魂有多遠，一只鷹隼

化身為朝圣者的燈塔

再向上，陽光點亮孤寂的肉身

我不需要鮮花和掌聲，我只需要

山頂的云朵和白雪

做我最忠實的聽眾

春歸辭

大雪小雪紛紛缺席，桃花梨花粉墨登場

靠近三月，捎信的使者十萬火急

南方的山谷，浪蕩的風已渡過花汛

春天豐腴成一艘渡船

我在船頭搖晃

看青青的草色燃燒，看早熟的花朵結出果子

我的心房只是虛掩

春天和你，誰都可以破門而入

此時人間美好，諸事順遂

噠噠的馬蹄聲包裹了幸福

騎馬而來的人，粉紅的花團落在你的身上

占卜春天的詞語，已經拉近我們的距離

我在流波里打撈你的影子

你比水中的月亮更接近我的喘息

九朵云

問候一座山，大地的脈絡漸漸飽滿

泥土的骨骼，流水的溫柔

擾亂了半山禪寺的誦經聲

白云蒼狗，總是以復活的方式

在飛鳥的翅膀上飛揚跋扈

在池塘的倒影中躲躲閃閃

在山頭上走一走，吼一聲

總能看到忙碌的人間

就連幾朵白云，也比我們自由

大山不見我，我去見大山

雙筍峰上，一場大風

早已安排好九朵云的去向

蜜" 語

一場寒流正在趕來的路上

去年的爐火還未熄滅

此時，我不缺桂花，不缺新茶

只缺一個可以幫我續薪的人

我不計較她不懂書畫，只懂女紅

也不在乎她只會耕田種地，紡棉織麻

我期待這暖洋洋的山間

還有一座可愛的小屋

住在里面的人

她的微笑，是我小小的幸福

推" 窗

鳥聲漫過群山，不緊不慢

呼喚我的乳名。久違了

這春天最動人的音樂

像暖洋洋的陽光力透冰雪

推窗，恰好春風過境

世界鮮活起來。鳥羽的暖

覆蓋了去年的最后一場雪

窗外，一只蝴蝶穿梭人世

翅翼的鮮艷，映照出骨架的堅硬

帶著一顆凡塵之心

我扶起歲月的腰身

用一闋新詞煮沸黃昏

春日來信

爐上的一盞光陰變暖

我們以長跑的姿勢早早切入春天

寒夜過后，一封家書在立春日

按時抵達。封面是四季的開篇

粉紅的扉頁沒有標題，只有

一樹繁花的微顫

微風在枝頭先聲奪人，大聲喊出

一朵花的名字

借去年最后一場小雪

我在花朵紛飛中

細讀你捎來的詞語

這是專屬于我的春日來信

字里行間，帶著一朵桃花的芬芳

而我，已經在啟封的十指中

觸到早春的氣息

我期冀溫暖的文字，在這溫暖的日子

也能開出干凈的鮮花

每一朵，都是力透紙背的抒情詩

它在新的一天，默許了一切美好

踏著去年的冰雪，我又一次

寫下粉紅色的祝福

我堅信，隔著萬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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