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蘚和雨水（組詩）

呆呆

我忘了自己是個念舊的人

云停如淵

一個不會種植的人有多么沮喪

沒有一株植物愿意親近她。從一個城市走向另一個城市

“像一場旅途，被打了激素。”

有時聽到鳥在呼喚同伴

（藏在人行道樹蔭里面）

仿佛人群呼嘯而過時候，掉落下來的奇異夢境：沒有墻壁的房子，坐在餐桌前的母親

不知等了多久

臉上覆滿了苔蘚和雨水

今夏

在博物館看到商人一塊卜辭：夕，雨否？

但是

如今下雨不那么好玩了

三眼鳥已經絕跡

樹葉沒法預測風向

云中人偶爾到訪，告訴我那時的龍

已經完全變異不可辨認

大雨暴虐，可是我們依然熱衷會友

撐一把傘走進黃昏

那個雨的女人，剛遇見時她微微潮濕，現在完全濕透，地鐵站。進入那幽暗的生活吧，沒有什么是不可替代，雨也是，它們在回答：再見

荷花開時

我們已遠遠跑開

在那個正方形的池子里，人們投下石塊，燈燭和打過卦的蓍草。月亮碎成魚或魚鱗，樹蔭沿著池子轉圈，我們是需要音樂的，在那個年代。夜色患上了多孔癥，經常有一張古代的臉，不停從里面張望：

漆黑伸長了脖頸

飛翔空蕩蕩的

留下來吧，我給你續上茶湯；七月已遠遠跑開。在窗玻璃上結了霜花

新年快樂

統計署很忙

需要不停制造話題

野外更是如此。桃花說：

羽毛車間尤其忙碌，到處漂浮著我們曾經熱愛過

但總也夠不著的纖絨

包括那些村子。我站隊佩索阿，每一次。當他從他中分身出來，那宇宙也裂開了：五個人，坐在原地討論他們不明白的事和物

“地球又轉了一次身

可是我們的新衣服，還在被云和颶風制造著……”

虛實

跟著一群樹獺去山頂看煙花

它們背著箱子

里面裝著什么我不知道

一路上我不停在說：

我的村長是個好人，他被抓了壯丁

去給銀河兩岸的枯樹，掛彩色燈泡

地球上的村莊，白天躲成雨幕

到了夜晚才喧鬧起來：電車從頭頂駛過，燈燭魚眼閃爍

每條河身上開著鴨跖草和野菊花

湯館里擠滿失魂落魄的人

我的爸爸媽媽。兩個年輕人躺在草垛

腹部的螢火若隱若現

跟著一群樹獺去山頂看煙花

我們不會迷路，但山頂越繞越遠

我說：我的村長是個好人

他肯定就在斷崖那邊，拿銅煙桿敲打一條路的七寸

“那里有一只鰩魚，釘死它……”

人群密集而安靜，帶我走吧。我的村長他拆掉了彩燈，星星的雪碎碎地落在掌心

靜電

媽媽開始祈禱

她坐在一只大龜背上，四周煙波浩渺

我們繼續喝酒，一棵樹打開深腹

相框里的人也加入進來

月亮的盲眼越睜越大

孩子，你必須被電到：戰栗。美

去喚醒未來

那些悲傷

漫長而模糊的電極

媽媽，開始落葉子吧，在我們荒蕪的指尖，沒人會聽到你用哭澆灌著這個星球

火星

蹲在屋脊上的白腳黑貓

瓦片長出了貓眼，它們很苦惱：集體主義是沒有尾巴的

蹲在深夜里的花貍貓

釣竿上叮叮當當的大魚小魚

它們很苦惱：憂傷的水泡泡，蜜糖的水泡泡

怎么撐都撐不破的水泡泡

爺爺坐著去了北地

爸爸坐著去了有桑樹的西山

火爐旁的媽媽低頭結毛衣

她身邊的黑白電視。一個窗口，所有不可思議的源頭，都在那里

善良

跟著苕溪趕路，我是一只鳑鲏

跟著平原嘆氣，我是一株白云草

跟著雷陣雨歇腳，我是竹竿上晾著的線襪

跟著屋檐和樅樹做夢

天色慌張仿佛雪崩降臨：

善良的擺渡人，我如此愿意

除卻物，它們突然現出的疲倦之美

那些發足狂奔的

都會丟下邪惡，是敵非友的戰書

道德

有一個人，他說走過黑冷的泥濘路

見過海里的鯨魚，山中的野狼，各種飛鳥

汽車在亂麻的路上狂奔

船只被結滿蛛網的水面困住

它們夜以繼日不停顛簸，只想回家

有一個人，他允諾我：

你要獨自去秋野的廢心臟

給迷途的月亮，指一條響聲驚天的路

那里又空又白

那里遍地都是沒有人撿的好運氣

快樂

夏夜。坐在屋頂看銀河倒懸，星星垂落蛛絲

紅眼睛的鳳仙花

蚰蜒和

舔著燭芯的夜濤

藍頭發的河童游過來了

它做鬼臉我也做鬼臉，它吐舌頭我也吐出舌頭

手里的磷火豆子

越扔越少

聽到尖椒里兩個小人在密談：明天落雨

后天風從海上來

大后天。蟋蟀一家躲進草房子哭泣

去河邊打水的少女，看見了自己。只是一朵云的化形

獨來獨往的男人

我的房子不愿意開口說話

星期五。我離開它，走過街角的槐樹

雨是公共的。面包房里

那女孩是私人的，是春天降下的禮物

她好奇、明亮，連轉身都帶著營利

我的房子不歡迎，星期天來刷油漆的小年輕

他喋喋不休，打開所有空房間

我的房子，穿著灰外套

戴一頂法蘭絨帽子

星期一

夢見我離開它，拿雨傘去夠街上的人潮

你在我的另一個維度

我想說：你聽

我想，所有車廂是空的，夢是窗子在云中穿梭

萬籟時有。一個孤身的人

他不該出現在霧氣彌漫的清晨

我想說：雨在清空著什么？

我想，去打聽一個不存在的車站

有人告訴我，確實有車輛曾經抵達

你要做好準備

返回的不速之客

剛敲了敲夏天的門，忽然就被拉進了一場雷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