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
睡午覺,白日夢
光普照大地,光很糾結,比如一根草的側面它去不了,比如一扇門的背面它去不了
眼睛,一張臉上的兩只眼睛,有在光照下看門上泡釘銹跡的,有在陰影里看門外姑娘皺紋的
光,明晃晃的光陰夢
夢里有聲音傳來,關窗,閉門,收衣裳,秋天的驚雷、颶風、雨滴將至
那張臉上的眼睛睜著,它僅看自己的眼仁
九月廿七
我說黑鸚鵡,你說紅蜘蛛
我在聽繞舌的短語,你在撕窗欞上的蛛網
左邊聒噪,右邊忙亂,如此的日月,如此的自我
如此的午后迎接致命的糟糕——氣流把一縷蛛網搭在了鸚鵡的喙上——短語像淪陷在沼澤里的名號:泥土一灘。
我,你
左右張望,農歷三十的子時提前君臨:無風,暗高,雪鐵黑。你逃遁,我隱遁,是誰的猜想。
十月初五
我醒著,姑娘說我睡著了
好吧,那就做個叫不醒的人,手里攥著父親噙了半生的煙鍋嘴兒睡著
豆青色仔料上,老旱煙的黑、父親嘴唇的紅沁透的花兒
盛開——煙鍋嘴兒如闊大的原
我還在睡。姑娘忙碌地打理精致的瓷器
幻視、記憶交混成一個場域——吧嗒吧嗒,吧嗒吧嗒,似馬群回家的蹄聲
那好,就把自己種在煙鍋嘴兒的這片原上吧
等待風、等待雨、等待枝條上的穗兒沉甸甸。季節的次序有點兒亂
我在掙扎著醒來。姑娘高音唱著搖籃曲
父親喬遷墳穴居住,父親迎接母親墳穴居住。他們睡著,他們醒著,他們插上了大地的門閂
可怕的夢影一堆一堆,父親在里面,母親在里面,兩個姐姐在里面,還有祖父祖母
他們絆住了回家的馬蹄。我的家——我的孤兒
十月初六
我其實只看見一個人,往返在市鎮和城堡之間的土路上
是他,似她
飛行器舷窗背后的人說:你看見的是一群講述黑色幽默的匠人,不是一個,不是一個
是他?是她?
市鎮拆遷揚起的塵土和城堡塌陷堆積的垃圾
凝聚在路途上行走者的頭頂——幽默的天,是他,是她的天空
十一月十一
現在,是送走冬至的第二天,送走吃羊肉卷的女孩
鐵錠占據了我大片的腦子
這樣的夜晚呀,遠處有不安靜的牛犢,也有風從蓮蓬吹起
挾裹著蓮子、玫瑰和休眠的螃蟹
相信風嗎?這無知的風
肆掠在天空,蓮子、玫瑰隱在風眼里
冰床浮起,激醒螃蟹和螃蟹甲殼上的笑臉。笑瞇瞇——
塵埃里的我和悄聲的土地,猶如世上的一場奢侈晚宴等待賓客,或者失傳的記事本
十一月十九
——明天的頌詞
哼唱,哼唱,用鼻腔哼唱
把蹲在樹枝上的貓頭鷹趕走,元日不會在偷窺下君臨
這是誰呀,搬運著大地的補丁
在真實和虛幻之間徘徊,舊時的更夫敲不響時間的青銅鐘
是我呀,啊哩先生
昨天已經安歇在夜的口袋里,草芥、你和我,還有情人都在清水里,漩渦很近
是嗎?其實是知道的
很快睡著,沒有劇場,沒有龐大的隊伍,我們的眼睛再次集體睜開時,一切都很好
成路,1968年生于陜西洛川。詩人,兼寫文藝理論、非虛構及中共陜甘革命根據地歷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