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無解（組詩）

非非

星空下，想起郁達夫

站在山頂，伸出手去擁抱

就能夠聽到體內更多的風聲

有時候要更早，鳥鳴

在不知名的喉嚨里誕生

一絲一縷，仿佛來自幽暗的深處

芳草微拂，我們腳下的露珠

滾動著。此刻晨曦已經出現

苦楝樹開著花，頭頂諸星隱退

虛空中浮現出你清絕的面孔

微苦

抵消掉昨日，書海沉浮的

是眼前的一疊

碧玉苦瓜。從院中摘下

欲滴、蒼翠，仿佛連日來所讀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

正衍變為一段低音域的繩索

打開我二十多年的共鳴腔

將整個人在虛空中擰緊

而墻壁上掛著的一幅

現代仿漸江的畫，點點墨色中

所渲染的空白，大過戶外鳥鳴

散發出微苦之味，緩緩向我們走來

瓶中綠蘿

取代陽臺上豢養多肉的是

在蔭翳處扦插兩株綠蘿

透明的清水瓶

布滿幼白根系

三日后，放入小魚

無須外力，即可能活

即可能

在我們的皮膚上增生出

魚兒深綠的鱗片

即可能迫使我在這個

上午重新獲得

對二十歲獨居生活的

多余熱情——

我們的世界是空心的

我們在

自身橢圓形晶狀體

和磨光

玻璃瓶的裂隙間看見了嶄新的紋理

粥無解

……目光所及之處

不止眼前的這一碗，稀粥

透過破裂杉板，無數塵埃震動

投身量子糾纏

鋪展在鍋碗瓢盆的戰場上

一整個下午我們喘息、飄蕩

在小舟、于地頭，田埂上麥浪蜷曲

我們枯竭，一代人的味蕾

隱身于青山流水之中

你我，眾生

不過吮吸到其中微弱的一粒

多彩江山無限，古今人物安在？

粥無解、人影遁，蓬蒿苦、廊音渙

數億人耗散的語言食糧

攢積為泡沫

透過天光，哺育了文字上啼哭的新一代人

兩忘經

不可談及露水

不可談及砂礫

不可談及鮮花

不可談及牛糞

露水躺在綠油油的葉脈里

砂礫滾動在砂礫中間

鮮花盛開在花園里

牛糞沾染了苦行者的后跟

不可談及理想

不可談及虛無

世人總是在世界的大花壇擦肩而過

衣袂上帶著風的訊息

它們有自顧自的幸福——

不可談及我們

路是苦的，風微苦

擁抱在另一股前來相擁而至的風里

彗星記

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題記

1

塵埃的堆砌、凝集

……我們對流逝之物的，天然恐懼

在山巔的獨幕夜空，擦亮

體內的火柴盒

數百年的射線，像人心中的火焰

過度燃燒的激情只剩下

愛的灰燼

一切易碎的，難消

我們壘起巨石，結繩擺弄密碼

為一場形而下的狂歡

我們寫下的，被后來的語言捕獲

哦，不斷俯身、拾起

這從未間斷的永恒勞作……

2

秋七月，流火；秋七月

在塵世，有星象墜于大海

魚兒逐尾相銜，不斷冒出水面

我們，在北海窺見的

藍色海水，虛幻成了天空舊影

沸騰的火山巖，旋轉的氣渦

無數星星的分身，在空中

費力晃動。這些風蝕的臉

一代代人，從中擠出流水

他們也探測、記錄、愛著……

立起來。像半個模糊的相片

大海迂闊，空邃的表面

乍起了純白色泡沫

3

乾：元亨利貞。我們的行為

是對什么的模仿？

而星云，也是對運動的無限闡釋？

不如借杯中酒，解此真意

借井中月，消除個體的孤獨

相互的凝視。我們和星星

彼此印證

周而復始，在循環中

拉長自我的尾翼：誕生、成長

喘息、消亡……攜帶

固體、水流和有機分子

隔著另一堆原子。在高速旋轉中

入星尾，入星體，入星核

穿過，但從未說出

摩擦，在光河中彼此依存、吸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