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

阿蹦

1

薄命司的人們，如洇散的露水

先生，你的骨頭里裝滿

雪、露水、女孩、器皿

光線、荼靡、花鋤

繞梁翻飛的燕子

還有共讀西廂的青春時光

同你一樣

我的香案上，只供著一本詩集

供著脂粉釵環

2

哥兒，我來時

你就醒了。你的姐姐妹妹們

在天上

有一間共同的房屋

我，一個需要眾生的遁世者

白天，替你

博取塵世的富貴功名

而在月夜，替她們清掃

斷井殘垣

3

哥兒，人世盡管苦楚

但你的指縫里

有一枚紐扣

仍然印著胭脂紅

守著這些易逝的事物

在花香里終老一生

多好啊，我們在月光下

笑出聲來

就駐停在這兒吧

過了今夜，誰能像嬰兒一樣

用呼吸就能拽住

幽靈的韁繩？

4

當你俯身，眼淚在錦囊上開出花朵

我看見你的指尖

有泉水在流淌

屬于春天的事物，都和你一樣

有著無爹無娘的命運

但天上有你的位置

那些沒進名冊的姑娘們呢？

——每一個命定的輪回，都是

一次性的行為藝術

讓我躲進你冰冷的手心

像一朵

開敗的花兒

5

會寫詩的女孩，不會

做錯任何事

我看著你，皺眉，服下冷香丸

胸口越來越疼

你不知道這一切究竟

因何而起

披著大紅猩猩氈斗篷的人

在風雪中疾行

而正在死去的妹妹

是你的分身

人間的雜貨鋪，不適合她

當然

更不適合你

6

可人兒，你有三重身份

你在天上，掌管著

人間的圖書館

你是稱職的勾魂

讓無知的少年，迷途難返

而在人間，你假裝失足

假裝聽不懂

夢中溺水者的呼救

接下來，你還要假裝去死

這給了我安慰——

預演一次中途離場

畢竟強過癡癡地等到

曲終人散

7

自你離開芍藥，這種花

就不再有清香

你的“愛哥哥”，坐在石頭上

望著你，哂笑

只要我閉上眼，就能看到你在

先生的書桌上研墨

安靜，舒緩

你用指尖掐去油燈上

變灰的燈芯

發絲的影子，落在書稿

先生抬頭，看你

他也許想站起來，替你理一理

變白的青絲

但他什么也沒做，只是

一直望著你

淡笑，墨水濺在紙上

像極了芍藥花

你也笑了

8

那些天上的人，一直在等你

他們安坐

那么多塵世的賬務

份子錢，銀票

需要你一一清點

我一看見你，就會哭

唯有我知道

你示現的那個人

其實從不是你自己

那個在雪地被拖拽的身體

一直在對我說，弟弟

你看見了嗎？聰明似我

也不能阻止大地

變得寒涼

9

拋閃

是你教會了我這個詞

于是，就連爹娘

也陸續在我懷里走丟

三千里路，“奴去也”

你嫁去了哪里？

你最后的棲身之處

可否托夢告訴我？

那么修長的手指

那么潔白的心

園子里的小草

也曾因為你，開口說話

一滴露水，與另一滴露水

因為你，也不忍

在黎明時走散

但那漫長的旅程，告訴你

也告訴我

愛，是無妄

是貪圖，唯拋閃

是正途

10

在每一口井里，我都能找到你

我看見你，一直在水里哭

你是一顆最小最小的靈魂

“有你的，只是有你的”

你是一顆無比向上的心

吐出的氣息，就像蝴蝶在

花蕊里沉睡時的呼吸

再硬的鐵，見到你唇上的胭脂紅

也會彎曲

但能活到最后的人，他們

無一例外擁有

比鐵還要堅硬的心

而你有一顆最柔軟的靈魂

我找到你，就找到了

大地深處

一茬茬消失的好姐妹

11

我想抱抱你，在風中

撕扇子的人

美好的人，都應該長一張

與你相同的面容

你的手真巧，梅花落在

你的額頭，會羞澀地粘在

你的衣襟，做一朵

安靜的刺繡

那個長得和你一樣的人

與你有相同的心

我能理解你和她為什么

選擇去死

卻從不明白，人們

為何而活

12

那么大的園子，你卻

躲在暗處，假裝做一只會

寫詩的螞蟻

你蒙住眼睛，佝身，爬行

側閃，躲過那些肥大的腳掌

眉心有紅痣的人

我看見你了

我看見了你的前世，也看見了

你的今生

我看見你，穿過不同的房間

不停地走失，走失

如果注定活在浪尖，我會

選擇隨波逐流，

而不會

如你一般心慌，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