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么需要獵頭公司

姜浩峰

千萬元年薪，成了進入5月中旬以來一次網絡傳播事件女主角被人記住的一大標簽。“天吶，她竟然有千萬元年薪，還如此行事……”有人為之可惜。可對于獵頭米婭來說，國內互聯網行業高管年薪千萬元，并不算是很大的秘密。

“2023年春，我帶著幾個國內互聯網企業的千萬元年薪報價，到硅谷挖人。說老實話，獵頭的工作并不好做！那時候，除了遇到同行，我們還真見到創投圈大佬，也在硅谷親自挖人！”米婭的話，不禁令人又想起了葛大爺在電影《天下無賊》中道來，“21世紀什么最貴？人才！”。

哪怕在移動互聯網時代，創投圈大佬想要親自“下海撈魚”，但仍要看到他們自身的短板——哪怕有錢，哪怕有眼光，甚至有人脈，但缺乏專業獵頭之標配，一人未必足以成獵頭之事。

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華東理工大學副校長、商學院教授閻海峰分析道：“獵頭公司之所以能在移動互聯網時代繼續發揮重要作用，是因為專業獵頭提供的服務超越了簡單的信息匹配，涉及深入的行業洞察、專業的人才咨詢、風險管理、職業規劃、談判和薪酬咨詢等多個層面。”在閻海峰看來，這些服務需要專業知識和經驗，是互聯網技術難以完全替代的。而且，越是高端人才、關鍵崗位和新興行業——如網紅直播、人工智能，越是需要專業的人才服務公司。

新興行業也喜歡“明媒正娶”

何爽在2023年上半年遇到過被職位信息轟炸的一段時光——打開手機，或者電腦，包括電子郵件，總是各種職位信息推送，幾乎每天都有99+的未讀消息和通知紅點。除了豐厚薪酬許諾以外，何爽還看到有一些公司開出隱形福利：前半年不要求OKR。所謂OKR，即“目標與關鍵成果法”，是一套明確和跟蹤目標及其完成情況的管理工具和方法，由英特爾公司創始人安迪·葛洛夫發明——總之，在何爽理解，也就是跳槽后，新公司半年內不讓他背負考核指標。

盡管薪酬誘人，可何爽最終沒有離開華盛頓回到國內。他當時有不少顧慮——到2024年中，自己就能拿到美國綠卡。他的人生規劃是——等獲得美國綠卡，再積攢一些工作經驗和資金，自己就到美國西部，具體說，前往加州硅谷創業。哪怕國內有許多誘惑，也沒能抵擋住他在美國逐夢。然而，之所以他仍然開啟著一些求職軟件彈窗，也似乎心里多少有些癢癢——如果國內真有更適合他的良機，在美國的一切他都可以放棄。

當時，雖然沒有完成哪怕一單合同，但好歹與一些業界大咖以及真正的專業人士建立了聯系。平時聊聊天氣哈哈哈，也會聊一聊業界動態。一旦遇到“般配”的情況，可迅速出手。

2024年5月7日，“香港·全球人才高峰會”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開幕。圖為粵港澳大灣區展位。

2023年夏天，何爽終于意興闌珊，關閉了所有求職軟件的彈窗。因為這些求職軟件無法回答他這些問題——他接收到的職位信息，沒有一家國內企業有成熟的落地場景，以及企業簡歷。“本來，企業與受雇者之間，就是一種雙向選擇的關系。企業通過互聯網找到我登載上網的簡歷，最終通過軟件發給我職位信息。但我對企業并不了解。說實在的，我缺乏對企業的背景調查！”何爽如此說道。而唯一令他對國內某企業有不錯印象的，是來自米婭的推薦。他和她見過兩次面，最終沒有下定決心跟她回國。

在“90后”米婭看來，何爽沒能回國發展，某種程度有可惜之處，但也很正常。“何爽想完成他在美國創業的規劃，我挺理解的。我們現在成為了朋友，經常在線上聯系。其實，你看那些創投圈大佬在硅谷，也是很難‘偶遇佳人。”米婭說，“別看他們年齡比我大，大多是叔級人物，閱歷豐厚的樣子，問題在于他們所自拍胸脯自夸其好的公司，都是新開業，甚至還未開業的，這種情況下，如何說服在硅谷知名互聯網企業工作的有過完整大模型工程經驗的人？這些人，許多自己還想開新公司呢！”

確實有一些AI人才2023年中回國發展。但他們遇到了一些瓶頸。比如初回國內，個人崗位上可調用的圖形處理器（GPU）等的資源過少等等，使得研發等等環境大不如硅谷。這樣的情況下，難免有人抱怨。然而，在硅谷創業者同樣不乏遇到困難，想要另尋他處的。這時候，2023年在硅谷揮舞著大offer卻沒有拉回來一個人的米婭發揮作用了。“當時，雖然沒有完成哪怕一單合同，但好歹與一些業界大咖以及真正的專業人士建立了聯系。平時聊聊天氣哈哈哈，也會聊一聊業界動態。一旦遇到‘般配的情況，可迅速出手。”米婭說，“有知名創業者去年末曾在公開場合被問及硅谷之行收獲時，坦言自己去硅谷不是為了挖人，而是為了交流技術經驗。其實我看他們也無非想要先與一些專業人士建立聯系，適時出手下聘。但對于獵頭公司來說，我們可以一手掌握更多專業人士信息并做好維護工作，另一手掌握企業信息，感覺兩兩適合了，才會去牽線搭橋。這有點‘明媒正娶的意思，且我覺得有效性更高。”

比起AI等領域的專業人士來，直播網紅也成了近年來獵頭公司深耕的領域。一些“多頻道網絡”（MCN）在自身孵化網紅的情況下，也將目光瞄向挖角。不僅挖當紅主播，也挖整個主播團隊。“一個成功的電商直播間必定會有一個優秀的直播團隊來支持，也就是——專業的主播+出色的直播運營能力+精準的選品能力+充足優質的供應鏈貨源。所以想要做好直播，這些人的選擇非常重要，選對人，你的直播渠道可以暢通無阻，水到渠成，選錯人，你的彎路可以繞地球一周。”位于重慶的某企業管理咨詢相關人士對記者說。而實際上，該咨詢公司從事獵頭，亦即高端人才招聘行業已歷時十年，近五年來，涉及網絡直播行業的業務總體上增長最多。

另一方面，對中國企業走出去，希望產品在海外落地，也需要尋找到海外網紅來為自己的產品背書。這時候，跨境MCN也需要優質獵頭公司助力。在閻海峰教授看來，在新興行業如“網紅直播”中，獵頭公司的作用尤為明顯。“因為這些行業的發展迅速，對專業人才的需求增長快，同時對人才的專業性和匹配度要求較高。”閻海峰告訴記者，“獵頭公司憑借其專業的人才搜尋能力和對行業的深入了解，能夠更有效地為企業和候選人之間進行精準匹配，節省時間和成本，吸引高端人才，并提供職業發展咨詢。”

業界呼喚更高的市場成熟度

閻海峰還認為，中國獵頭行業的市場規模已經達到一個相當可觀的水平，且仍在快速增長。隨著市場的不斷成熟和規范，預計獵頭行業將繼續保持增長態勢。

在2023年末舉行的第二屆全國人力資源服務業發展大會上，獵聘和多獵發布的數據顯示，我國獵頭行業存在“小、散、新”的特點，近70%的獵企不足10人，超過一半獵企人力資源效能較低，40%以上的獵企成立時間不足5年，并且行業存在年輕獵頭顧問多但留存困難等現象。

獵頭行業薪資并未像影視劇《獵場》中所呈現的那般光鮮——此前脈脈高聘、鳳凰網科技、德筑等聯合推出的《2023新經濟領域獵頭發展圖鑒》公布的數據顯示，獵頭從業者的職位來源前五位分別是人力資源、銷售、研發、運營以及項目管理。這些職位也是獵頭從業者跳槽的主要去向。超過半數獵頭從業者年齡在30歲以下，六成從業者年薪不足15萬元。年薪超過50萬元的高薪獵頭約占5.4%。

閻海峰向記者分析道：“目前我國獵頭行業主要呈現出如下幾個特征：從業者有年輕化趨勢，女性在該行業占比高——有數據顯示超過60%。地域特征明顯，主要分布在一線和新一線城市，如北京、上海、成都等經濟發達、人才需求大的地區。獵頭行業市場規模持續擴大，尤其在新能源汽車、人工智能、智能硬件等新興產業領域。”

與此同時，亦有資深從業者慨嘆，“當前市場環境下，獵頭行業面臨多重壓力，獵企也遭遇著變化和挑戰，不得不通過擁抱數字化、合作和共享等，來創造業務增量”。對此，從國家層面當然是支持的。比如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相關負責人近來就曾表示，接下來，希望人力資源服務業更加聚焦細分市場、細分領域、細分群體，同時注意到數字技術在人力資源服務領域已經得到大規模應用，未來我國人力資源服務領域的生態綜合性的龍頭企業與專精特新企業要并行發展，人力資源服務業在全球范圍內配置人力資源的特點將更加突出。

中研普華產業研究院發布的《2024—2029年中國獵頭行業深度調研及投資機會分析報告》提及，目前國內諸如海德思哲、銳仕方達、南方新華、世紀華宇，以及埃摩森、CGP、仲望咨詢、一合人力等在獵頭行業占據較為重要份額的公司，大多意識到并實踐于細分市場和數字技術應用。與從誕生伊始就帶有互聯網元素的獵聘網、慧獵網等處于又一次在一起起步的相同賽道。

紐迪希亞市場經理邱海則告訴記者，哪怕這些獵頭公司開始越來越借助互聯網甚至移動互聯網，但他們類似于借助一種“熟人圈”“朋友圈”的模式與用人機構合作，這樣的做法在目前國內市場仍具有很大價值。作為資深經理人，邱海說：“在外企，包括我們這些醫藥行業，長期以來很樂意委托獵頭公司挑選候選人。一旦我們有需求，就會讓負責人力資源的同事告知獵頭，由長期合作的獵頭公司推薦候選人。”邱海稱，一般需要動用獵頭的都是公司中層或中層以上崗位，在市場部的話大約是高級產品經理以上的職位。“一般營銷崗位需要獵頭推薦的可能性比較小。畢竟動用獵頭得考慮獵頭的傭金。”邱海說，“獵頭參與到各大公司人力資源的推薦，其實是以市場化的手段，令人力資源有序流動。比如有朋友在一家公司工作了一些年，資歷、能力都有很大提升，卻缺乏升職、發揮更大才干的機會。這時候，又有其他公司需要這樣的人才，那么，獵頭就會幫助進行人力資源整合。”在邱海看來，獵頭更多偏向于類似熟人介紹那種情況，對一些中高端人才的個人經歷、性格、工作特點等等有較深了解。同時，獵頭對各大公司也了解——了解這些公司高管偏向于喜歡哪一個類型、性格、處事風格的人才，了解這家公司的企業文化，可以有的放矢地去做推薦。邱海認為，資深獵頭早已經與不少公司高管、高級經理人、專業人才等成為朋友，由此會極為有針對性地去推薦、促成職場人與公司的雙向選擇。這一點，是到招聘網站海投簡歷，以及人力資源部門工作人員到招聘網站海選簡歷所做不到的。

在米婭看來，盡管2023年春那次美國行，她沒能找到符合所托公司預期且剛好有意向回國謀職人士，但那次行程，她交到了朋友。今年5月，米婭收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一條信息，是剛在硅谷落腳的何爽發來的。他稱，自己的一個朋友目前在歐洲，想要到中國發展。自己感覺去年與米婭聊得較深，認為自己的這位同行朋友能通過米婭在中國找到符合預期的崗位。米婭目前正在與新認識的這位歐洲朋友接洽。這一點，恰如邱海所說，獵頭模式哪怕到了網上，類似領英這樣的網站，其實有社交屬性，能通過校友、同行推薦來達成舉薦事項。而專業人力資源管理人員的參與，也就是線上、線下相結合，能讓行業更穩健發展。

同時，更須注意到，以中國的發展階段，特別是許多新產業之誕生，新質生產力之寄望實現，獵頭行業不僅不可或缺，且大有發展空間。

閻海峰說：“與發達國家獵頭行業發展情況相比，中國相關行業的市場規模和行業影響力還不大，市場集中度比較低，行業規范和標準化程度相對較低，相關政策和法規還不完善，在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方面還不足。概言之，獵頭作為一個重要的生產性服務行業，目前國內市場成熟度還不高，更少有中國獵頭公司能夠為海外中國企業提供國際化服務的。”而這些不足之處，恰恰又是前進過程中的一個個目標之所在！（文中米婭、何爽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