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麗

王熙喬,27歲,探月學院創始人。
2018年8月25日,北大附中的下沉式體育館里,39名孩子和他們的家長圍坐在一起,他們被無數發光球、露營燈和散落的帳篷組成的星光海洋包圍著,昆蟲窸窣的背景音穿插其間。
沒有嘉賓介紹,沒有領導致辭,投影幕布上開始播放《地球之鹽》—一部長達110分鐘,記錄了世界種種不堪和傷疤,展示紀實攝影師塞巴斯蒂昂·薩爾加多的攝影作品以及作品解讀的紀錄片。影片的絕大部分鏡頭都由黑白照片拼接而成: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并點燃油田的大火、盧旺達大屠殺、埃塞俄比亞難民、波黑內戰……遙遠的苦難和悲痛映照在學生們的臉上。首屆學生徐俏寒至今還能記起《地球之鹽》帶給她的震撼。
之后,時任院長崔璐一一喊出39位創始屆學生的名字,孩子和家長站起來向大家揮手。這場開學典禮被叫作“開始典禮”—“人生很長,你的旅程從現在開始。”
20歲的王熙喬—探月學院創始人,同北大附中校長王錚一起,靜靜地站在學生和家長身后。
探月學院的前身是一個叫作“登月艙”的高中生興趣實踐社區,類似于學生項目孵化器,為有想法的中學生提供場地、設備,并將其項目孵化成型。但王熙喬發現,這樣的學生孵化器模式與傳統教育存在著天然的鴻溝,有的學生甚至因為無法承受登月艙搭建的烏托邦環境和現實教育間的落差,最終選擇輟學。這給了王熙喬很大的沖擊。
登月艙的市場部負責人楊咋了曾在推文中記錄過當時矛盾的感受,“就像任何一家掙扎在創業浪潮中的小公司一樣,是這一年以來無時無刻都窒息般包圍在身邊的迷茫感,還有一次又一次想要放棄的瞬間”。
在崔璐2017年的生日聚會上,初創團隊成員王熙喬、楊咋了和張翰之圍坐在桌前,在崔璐準備許愿前,王熙喬說出了腦子里盤旋已久的想法:要不我們來做一所高中吧—一所體制、機制更加靈活,且能培養學生適應未來社會發展、解決人類文明挑戰的學校。彼時,登月艙的App團隊剛解散不久,大家對未來感到迷茫。
那幾年,隨著政府號召“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全民掀起了創業熱潮。在北大附中國際部讀高三時,王熙喬就選修了創業課,授課老師是中國最早做營地教育的啟行教育首任CEO、杜克大學畢業生張璐鷗。不同于一般的模擬創業內容,張璐鷗會與學生們討論腦機接口、人工智能、基因工程對人類未來的影響這樣的宏大問題。

校區內有一整面墻展示著探月從無到有的過程。
王熙喬第一次意識到,現有的教育體系是基于200年前的工業革命時代發展而成的,這種強調規范、灌輸知識,但不關注能力培養和個體學習動機的教育模式,并不一定適應未來的發展。咨詢公司麥肯錫甚至預測,到2040年,人類現有工作行為的80%將被機器取代。這一系列沖擊,讓王熙喬陷入迷茫:世界變化如此之快,面對未來,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王熙喬向張璐鷗尋求建議。“這幾年里,什么事對你來說是最有意義和價值的?”張璐鷗拋出了這一問題。王熙喬很自然地想到自己過去幾年在教育里的選擇和機遇。
實際上,在來到北大附中之前,王熙喬也是一個在應試教育體系中成長起來的孩子。
5歲起,他就被送到四川省綿陽市的綿陽東辰國際學校讀學前班。升到初二后,這所寄宿制學校開始實行每周單休。童年是最需要放松和快樂的十幾年,王熙喬卻時常開玩笑說自己被迫蹲監獄、參加勞改。
即便過得沒那么開心,王熙喬依然是應試教育體系里的佼佼者。初二前,他的成績總能維持在年級前30名以內,但看著同校區里高中部學生沒日沒夜的學習狀態,他內心開始對這樣的教育產生懷疑:每天死命折騰成績與排名的意義是什么?王熙喬找不到答案。
初三時,王熙喬在手機上搜索“教育創新”,彈出了北大附中。這所以開放的教學環境和個性化培養著稱的高中對想要尋找教育答案的王熙喬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他深感自己需要喘息的空間和支持思考的資源。于是,他只身前往北京參加了面試,并被北大附中國際部錄取。這次孤身赴京求學在他曾經的采訪中,被稱為“求生”。
彼時,北大附中在時任校長王錚的帶領下經歷了一系列革新:根據留學、高考、競賽等升學路徑將學校分為四大學院,教學上鼓勵學生自主學習討論,弱化了課堂上老師單向輸出的主導作用。2014年,王崢又建立了跨越年級的八大書院,實行書院自治制度。千人千面的個人課表給學生創造了足夠豐富且復雜的思考場景。

教學樓內部時常能看到一些標語。
王熙喬在這里獲得了空前的自由。在就讀道爾頓學院(國際部的正式名稱)后,他開始寫小說、組建搖滾樂隊、搭建公益平臺網站,還常常跟著王錚和其他同學去聽音樂會。在北大附中,他有充足的時間和空間去探索。高三時,他還在老師的幫助下獲得了中科院超導所的實習機會,每周去做實驗助理。
2015年畢業前,王熙喬拿到了美國南加州大學與加州理工合辦的天體物理系的錄取通知書,但就在距離赴美還有15天時,他辦理了休學。王熙喬的腦中不斷回蕩著創業課上老師對未來巨變的推演,在梳理完自己的成長經歷后,他意識到,不同階段的教育對一個人能夠產生極大的影響。
教育就是最有意義的。王熙喬想明白了張璐鷗給他的問題。“與其一個人去探究世界的本質,在創新教育方面做出身體力行的改變和推動,更讓我有成就感。”
在和團隊成員協商之后,大家決定,辦一所真正意義上的創新型學校。為了給學校融資,王熙喬拜訪了不少投資人,他的辦學理念也得到了部分投資人的認同,但要說服他們出資是另一回事—沒人相信4個平均年齡只有22歲的年輕人能辦好一所創新型高中,直到翊翎資本出現。
在翊翎資本合伙人徐海遠的印象里,僅僅只和王熙喬見了兩面,他就作出了投資的決定。在長達4個小時的暢聊中,王熙喬說了3個他關注的問題:什么是學校?這是什么時代?以及什么是這個時代的學校應該有的樣子?
彼時,徐海遠正在給自己的孩子挑選幼兒園,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盡管技術的發展已經帶領人類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教育卻依然在用一種規訓的方式培養孩子,就如同他二十多年前讀書時一樣。
什么樣的教育能讓孩子更好地迎接充滿變數的未來?在探月身上,徐海遠看到了理想學校的樣子。于是,翊翎資本投了探月學院的天使輪,同時,他們也投了同樣做創新教育的一土學校。
2017年3月12日,探月學院正式立項,王熙喬等人決定先通過在北大附中開設選修課試水。團隊在5月推出了面向所有學生的4門先導課,分別是創意寫作、公共藝術創作、幸福與生死學、科學專業生涯規劃,由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等院校的畢業生擔任老師。
2018年,探月學院開始對外招收第一批學生,學費為15. 9萬元/年,比北大附中道爾頓書院高出50%左右。
徐俏寒就是在這個招生季走進了北大附中。初中就讀于海淀區北京理工大學附屬中學的徐俏寒計劃本科出國留學,初三時她參加了四中、人大附中等學校國際部的宣講會,但這些學校的宣講并不吸引她,“感覺很boring,沒什么意思”。直到她走進了探月學院的宣講會。
王熙喬以“人類文明未來的瓶頸”作為開場,他講到教育成為重要的變革因素,引出他辦探月學院的原因。徐俏寒形容那一刻有種“被擊中”的感覺。“別的學校從來不告訴我它們為什么要做教育,好像辦學校是個天經地義的事情。”
徐俏寒很快申請了探月學院并拿到了offer。
和在公立學校的學習體驗不同,探月學院初創時沒有語數外物化這樣的基礎課程,學生通過3種方式獲取知識:混合式學習(BL)、深度學習(DL)和項目式學習(PBL)。混合式學習讓學生在線上學習知識性內容;項目式學習則以問題為導向,驅動學生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獲取知識。一堂90分鐘的課至少有一半時間留給學生去探索,老師則會關注學生的進展并在關鍵節點上引導。每個月老師會舉行一次答辯(checkpoint),查看學生的學習情況。
不過,開學兩個月后,探月就對這種學習模式做了調整。以項目結果先行的學習模式在初期造成的一個問題是:由于缺乏核心知識作為支撐,很多項目只能算是“小打小鬧”,學生能獲得的知識和能力非常有限。于是,時任探月教育研究院研究員的楊博宇對課程重新分類,將原本交由學生完全線上自主學習的部分調整為采取翻轉課堂模式的學術基礎課程,同時老師對于項目式課程的備課邏輯也從“如何完成項目”變成“如何在項目中學到知識和能力,并嘗試跨學科融合”。在不斷地摸索和調整下,2019年春季學期,探月逐步穩定了自己的課程體系:學術課程、項目式課程和榮譽課程,其中,學術課程有三十多門,另有18門高階AP課程(美國大學先修課程)供學生選擇。
王熙喬也把“以學生為中心”的辦學思想調整為“以學生的發展為中心”,并提出探月的核心評價方式“表現性評價”—學生不是完成項目或是做對題就行,必須要把自己發展的證據—即做項目的過程、學會了什么、發現了什么等,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現出來,并得到老師的證明,項目成功與否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這樣,學生在課程里的發展就可以被看見。楊博宇認為,表現性評價是探月學院和其他創新教育學校的核心區別。
2020年,探月學院迎來137名學生,72名教職員工,是初始屆的4倍。隨著學生人數的擴大,北大附中已經無法滿足探月學院的需求。北京朝陽區東北部的塑三文創園成了新的落腳點。這個計劃于2020年9月投入使用的新校區由英國安托士(ATDesignoffice)設計事務所與探月學院的學生共同建設—所有學生都可以對探月新校區提出建議。每類建議由學生與負責籌建的小組老師討論、落實細節,于是新校區有了冥想室,增設了無性別廁所……大家都盼望著開學就能搬過去。
但隨著疫情暴發,探月學院進入了一段混沌期。施工延期加上預期投資無法兌現,交完數千萬元的房租和裝修費后,探月學院的賬戶余額已經不夠支付教師工資了。
最困難的時候,探月的幾位創始員工拿出了自己的積蓄用于墊付教師工資。為了保證學校的運營和新校區正常完工,在妻子的支持下,王熙喬也抵押了房產用于貸款,又以個人名義欠下債務,只為探月可以順利開學。
此后的3個月,他們先后找到延慶、昌平的兩座酒店作為學校的臨時落腳點,直到2020年11月才回到塑三校區。
然而“雙減”政策的頒布又讓耗資千萬的校區不再合規,只能舍棄。最絕望時,王熙喬曾說: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想辦法送目前這些孩子平穩上大學,然后就關掉探月。
原本他寄希望于將學校搬回北大附中,但隨著王錚在2021年離職,這個計劃也化為泡影。
在此期間,有很多具備資質的學校向探月拋出了橄欖枝,愿意提供場地或資金。不過,它們都有附加條件:對盈利有較高要求,或要在實質上變更探月學院的所屬權。如何保持探月的純粹并維持下去,這是王熙喬在面向商業世界時始終面臨的問題。
最后,王熙喬拒絕了這些橄欖枝,“如果找不到(滿足我們條件的投資),就不值得做了”。
2022年,在成立5年之后,探月學院迎來了重要的轉折點。
它接管了位于國家網球中心的清森學校,從此有了穩定的校區,以及完整的K12辦學資質。
很多創新教育界的同行將此視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
清森學校原本是清華附中國際學校,后因政策要求改名為“清森”。2022年7月4日,王熙喬被王錚和清森學校管理者邀請參加緊急會議,因為“公參民”學校整改,清華附中要退出,清森學校需要接管和資金支持,等待探月的是一個巨大的攤子。
王熙喬記得,那天的會議開到很晚。會議結束后,他的內心沒有太多波瀾,“做探月那么長時間,不到最后一刻,事情沒有真正落地,都可能有很多的不確定性”。
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從前,探月即便再難,始終保持著一個相對獨立的狀態,就像一顆小行星,按著自己的軌道運行。和一所傳統國際學校融合則是一次行星相撞,是理想之外的部分,也是現實的考驗。小而美的教育社區想擴大影響力,想要在中國現有的教育體制下生存,終要迎接一些“挑戰”,這種挑戰有時候是無奈的,是意料之外的,也是不得不接受的。
接手清森后,學生的數量從153人增長至550人,翻了近4倍。首先擺在眼前的問題就是師資短缺。王熙喬曾在一封公開信中提到探月接管原清森學校時所面臨的師資短缺問題:整個中學部只有一名英語老師和兩名數學老師,語文組、社會科學組、工程技術組等也都有崗位空缺,遠不能支撐原清森學校學生的學習。為了能順利開學,組織發展部、人力資源部主任張春燕成立了特別招聘小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收到了兩千余份簡歷。
要成為探月的教師,不僅要有專業的學科背景,有符合探月教學模式的授課能力,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教育理念要符合探月底層的價值觀。最后一輪面試對王熙喬會關注候選人為什么來做教育,以及能否以開放的心態面對不確定性。王熙喬常常會問候選人在過往極端情景、重大事件中的舉措,“面臨危機關頭、重大利益得失時,才能看出一個人三觀的知行合一程 度”。
最終,經過數百人的面試篩選,49位新教師加入了探月。
然而,變動所帶來的割裂在很多方面都存在于兩所不同基因的學校之間。
高中部學生發展負責人、數學老師曹竹飛來到探月的新校區時,感受強烈。首先是物理空間上,從南門走進校區是很有探月風格的教學樓,再往前走則又趨于傳統。曹竹飛教授的線性代數課是少量同時開放給探月和清森學生的課程之一,清森的同學通常占據后排,戴著口罩,攤開筆記本或平板記筆記,探月的同學則常常會“霸占”前排,坐姿非常“多元”。曹竹飛明顯能感覺到,清森的學生多數基礎不錯,而探月的學生思考問題的方式更多元。
但比起學科知識,更難適應的是身份認同,尤其面對獨立意識逐漸成熟的高中生,“如何接納學生的情緒狀態和認同上的必然沖突,如何接納這些歷史、面對他們的關系還是蠻有挑戰的。”曹竹飛說。
程麗秋的兩個孩子分別在原清森學校的小學部和初中部,在得知探月要來接管清森之后,她聽到了來自周遭不少質疑的聲音。原清森的家長擔心的是探月的教學水平。社交媒體上能看到大量諸如“清華附中國際部降格不知名雙語學校”的討論,“家長覺得是你們把清華趕走了,天天罵,所以當時非常痛苦”,楊咋了回憶那段輿論紛飛的日子,喧囂但無從辯解。另一部分聲音則來自老探月人。在探月,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導師,不同于學科老師,導師關注孩子的全面發展并及時給予幫助,很多家長都是沖著導師制選擇了探月,但接管清森后,學生規模的擴大以及新老教師間的磨合與適應,讓導師制沒能很好地落地。作為家委會成員之一,程麗秋在去年動態收集上來的家長反饋中看到最多的意見是關于“成長導師制貨不對板”“探月不探月了”這樣的質疑。但在程麗秋看來,這都是學校規模急速擴張所帶來的問題,而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時間。
程麗秋的這種篤定感來自于她對探月學生的觀察,她發現,即便此前經歷了種種波折,但探月的學生給人一種內核穩定的印象,“他們給人感覺很放松,很自洽,這種放松來自對自我的肯定”。
搬來的第一年,探月高中部的課程研討和精進幾乎停滯。“我們需要先把我們的課程為什么、是什么、怎么做,給所有人講清楚。這個過程不可能邊教別人邊往前走。”楊博宇回憶道。
保住探月的組織文化和基因,是這個過程中王熙喬最看重的,“如果只是為了讓探月活著,卻活成另一個東西,不如讓它散掉”。
然而守護常常伴隨著代價。對王熙喬而言,接手清森是痛苦的。“我擴大了一部分以前根本不想碰的人際關系,以及必須要處理的事情。”生活中的王熙喬沒什么物欲,但為了探月,他卻不得不去爭取一些東西。“你沒錢沒法做,沒有影響力沒法做,沒錢沒名會影響你做事情,這讓我的心靈不斷受到污染。”王熙喬也想過撂挑子不處理了,但“幾百個家庭在這里,不能處理不好”。
2022年的冬天是他有史以來最感到心力交瘁的時刻。有一個星期王熙喬被封控在家,他干脆什么都沒干,也不怎么回消息,躺在家里看了一周的《天幕紅塵》。這是本講述信仰并研究馬克思主義的人死于極端民族主義者槍下的小說。“(主角)既能安于平凡、寧靜的生活,又能在應當自己面對的事情真正到來的時候坦然承擔自己的責任,這部分是我當時遠做不到,但心生向往的。”
要拿到清森學校的經營管理權,還要替清森償還之前欠下的場地債務,這是一筆巨額數字。最終,是一直關注探月的兩位北大附中的學長填補上了這個漏洞。他們籌集了大量資金,幫助探月全資收購了清森學校的經營管理權和所有權,并全權交予探月管理。
王熙喬發現,自己的規劃只能是規劃,命運永遠有另外的安排。
2023年,55名學生從探月畢業,他們得到了來自118所海外高校的241份offer,其中包括密涅瓦大學這類創新型高校和紐約大學這樣的綜合性大學,還有像圣約翰學院這樣的小眾文理學院等,錄取專業涵蓋神經科學、交互設計、電影制作等各個方向。
在辦學之外,王熙喬還希望將探月的經驗分享出去,因此成立了探月教育者發展中心,為其他學校提供落實素質教育(項目式學習、表現性評價等)的教師培訓,還免費給感興趣的中小學教師分享相關的方法論、資料 包。
北大附中成了最早試水的公立學校之一,于璇老師帶著北大附中生物組參與了這場教育試驗。
“像我這把年紀的人,如果不去支持他,我都覺得我們在犯罪。”聽完王熙喬在探月學院首屆畢業典禮上的致辭,尤其聽到他“埋怨”王錚“當初怎么不早告訴他辦學校這么難”,于璇為之動容,于是她決定帶頭走出舒適圈,去接納這種新的教學方法。
項目式學習需要跨學科教師的參與才會有更好的效果。于璇曾多次邀請更多老師參與,但被一些老師婉拒。她很理解老師們的選擇,畢竟項目式學習屬于額外工作,且對老師的職業晉升沒有實際的幫助。即便在北大附中這樣的學校里,要推進創新教育模式也很艱難。“項目式學習不是探月獨創的,(難以落實的原因)是人的心很難改變。”王熙喬說道。
在升學競爭日益激烈的今天,傳統教育依然占據主導地位。創新教育在近年來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國內的T School于2019年關閉,一土學校也在去年陷入財務糾紛;創新教育先驅、美國的AltSchool早在2017年年底便宣布關閉校區。實際上,探月在今年3月底告訴《第一財經》雜志,小學部的招生面臨著不小的壓力。
求穩已經取代創新,成為國際學校的主流趨勢。包括北京愛迪學校、青苗學校、上海安生學校和美達菲等在內的國際學校近兩年來陸續開設或恢復面向國內升學的普高項目,允許走出國路線的學生中途改回高考路線。雙軌制的卷土重來與國際學校的招生萎縮、學生家庭經濟水平的變化、家長對學生未來發展穩定性的追求等因素均有著緊密關系。
“我們很容易陷入這種精英教育的陷阱里。”程麗秋發現,如今很多國際學校的學生和家長都被裹挾在焦慮之中,變得越來越卷,即便是走出國路線,壓力并不比高考輕松。“留學機構已經破解了國外大學的招生策略,只要你按照他們這個游戲規則,就可能申請到世界前多少名的學校。”這和她當初為了遠離升學壓力而選擇體制外學校的初衷背道而馳,但探月接納了這批不愿意被裹挾的孩子和家長,“當孩子到了某個人生階段,他們會去思考我為什么活著?我為什么要學習?我到底想干嗎?這些問題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空去思考,但探月創造了一個‘奢侈的環境,讓孩子能去做這個事。”程麗秋說。
進入第二個5年,在2023年秋季學期,探月將科創納入了重點課程方向。過去,也許是出于對自我認知和社會責任的強調,探月的許多學生在學術路徑的選擇上更偏向人文社科領域,但這有時也會埋沒了一些有理工科天賦的孩子。“情懷之上,你要有知識、有能力、有技術去改造世界,而技術的底層離不開基礎學科,特別是數學和自然科學。”探月將高中部的物理、化學、生物、地球科學和計算機科學老師從個位數增加到十余位,計劃為十年級生開設以綜合實驗為基礎的科學課程。此外,探月高中部與全球頂尖技術企業合作,已經開設了不少編程語言、全棧開發、AI等相關課程。如果說項目式學習(PBL)是探月1.0的支撐,那么探月2.0則更強調科創特色。
即便創校已經7年,王熙喬依然常常置身于危機與生機的分叉口,資金始終是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在海外發達國家,一些頂尖的、擁有幾百年歷史的大學、高中等,學費收入只占自身總收入的70%左右,其他收入都來自捐贈或捐贈基金的投資回報。”王熙喬說。
因此,王熙喬和其他合伙人也計劃將自己所擁有的股份全部捐出,通過成立基金會或同其他基金會合作成立專項基金,來開啟募集捐款和捐贈基金。
曾經有投資人告訴楊咋了,“作為投資項目,我投有點傻,但如果是一個公益項目,會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