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背水一戰

賀一

2023年12月10日，美國梅薩，TikTok音樂節現場

TikTok在美國的命運，再度撲朔迷離起來。

北京時間3月13日晚間，一項名叫“保護美國人免受外國對手控制的應用軟件威脅法”的法案，以352票贊成，65票反對，在美國眾議院通過。盡管法案支持者們說這不是禁令，但媒體和公眾都心知肚明，這就是沖著TikTok來的。

根據法案要求，如果6個月內不從字節跳動剝離，TikTok將被禁止進入美國的應用市場，蘋果、谷歌等應用商店將不得提供下載服務。

TikTok很快發表聲明，稱法案是被強行通過的，通過的原因只有一個：這是一項禁令。

事實上，早在一周前，TikTok就已經吹起了反抗的號角。3月7日，TikTok就向美國用戶推送了開屏彈窗：“Stop a TikTok shutdown”（阻止TikTok被關閉），鼓勵1.7億美國用戶給當地議員打電話，試圖阻止法案的通過。

不少議員辦公室電話被打爆了，但可惜未能如愿。

目前，法案已經遞交參議院，也就是說，接下來，TikTok的戰場，將轉移到民主黨領導的陣地。流程的最后一站，便是拜登的辦公室。而早在3月8日，拜登就表示，如果法案到他那里，他會簽字的。

TikTok態度也明確拒絕被收購，如果法案通過，將撤出美國市場。

但無論如何，博弈還在進行中，參議院形勢與眾議院有所不同，各有擔憂的參議員，也可以說是各懷鬼胎，這也許給TikTok留下了周旋空間。

大選年，一切瞬息萬變，一切都是未知數。

反抗的號角

3月7日，美國用戶打開TikTok，都會收到一則標題為“Stop a TikTok shutdown”（阻止TikTok被關閉）開屏彈窗。

彈窗的主要內容是：國會正計劃全面禁止TikTok。請大聲說出來—在政府剝奪1.7億美國人憲法賦予的言論自由之前，這將損害數以百萬計的企業，摧毀全國無數創作者的生計，并讓藝術家失去觀眾。

與此同時，這一彈窗還鼓勵用戶向本區議員提出自己的反對意見，人們只需要點擊彈窗最下方顯著的紅色標識—“Call Now”（立即撥打電話），輸入五位數的郵政編碼，就可以看到自己所在地區的議員辦公室電話。

這一舉動使問題變得更突出了，“即一家外資科技公司在美國國內擁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TikTok向美國用戶推送的開屏彈窗

當天中午，國會議員的電話就已經被打爆。據報道，有了解情況的國會助手表示，一些來電者似乎是青少年，而另一些人一接通電話就掛斷了。其中一名助手說，他們的辦公室接到了大約一百個電話，另一名助手則說他們接到了一千多個電話。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來得“悄無聲息”的剝離法案。

雖然在“中美戰略競爭特別委員會”的網站上，可以看到多位簽署這一法案的美國議員對TikTok“激情開麥”，大有要將TikTok置于死地的架勢，但在公共輿論中，他們在這一法案正式公布之前，都采取了相對低調的方式。

這也許是一種策略。正是因為這些議員特別能沉得住氣，才能打TikTok一個措手不及。很難說TikTok的反擊是幫了忙，還是再次刺激到了國會議員們的神經。就在彈窗發布后的幾個小時后，美國眾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以50∶0的投票結果，一致通過了針對字節跳動旗下TikTok的剝離法案。

為此，TikTok開展了積極的游說活動。打出的第一張牌，是第一修正案，認為這侵犯了1.7億美國用戶的言論自由權。

2024年3月14日，美國華盛頓特區，民眾在白宮外要求保留TikTok

其次則是數百萬依賴TikTok的小企業。3月12日，國會大廈外舉行的集會上，很多商家都喊出了自己的口號，稱該法案會摧毀小企業，摧毀了他們的生計。名叫Paul Tran的TikTok商家，甚至說：“如果你們通過這項法案，你們將摧毀我們真正相信的美國夢。”

Tran和妻子經營著一家名為“Love and Pebble”的護膚品公司。他說，去年他們的業務幾乎關閉，直到TikTok Shop 出現，“徹底引爆了業務”，現在他們90%的業務都來自TikTok。

然而，游說并未奏效。

法案先在眾議院進行審議，這里原本兩黨分化嚴重，如今卻出現了少見的聯盟和合作，以352∶65的巨大優勢得以通過。

龐大的用戶群體，尤其是Z世代選民，某種程度上，也是TikTok的資本。

美國副總統卡馬拉·哈里斯的前高級顧問邁克·內利斯，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雖然TikTok此次反擊是一種“聰明的組織策略”，但他也認為“適得其反”，因為這一舉動使問題變得更突出了，“即一家外資科技公司在美國國內擁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現在，法案進入參議院審議的階段，這里成了事關TikTok存亡的新戰場。TikTok在聲明中表示，我們希望參議院能夠考慮事實，傾聽選民的意見，并認識到這對經濟、700萬家小企業以及使用我們服務的1.7億美國人的影響。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美國的社交媒體上，關于“Ban TikTok”（禁止TikTok）的討論熱度不減。在X平臺多個已有近千萬瀏覽熱度的帖子下，充斥著美國網友的吐槽。

從高贊評論可以看出，在美國網友眼中，他們壓根沒覺得這件事值得美國國會大動干戈。

有人直言，“當TikTok成為國會首要議題時，我們就注定要失敗了”；也有人用反諷的語氣表示“與其通過槍支管制法來保護我們的孩子，不如禁止有很多跳舞視頻的TikTok”或是“因為TikTok很糟糕，但想發動種族滅絕卻是可以的”。

對于美國公眾來說，他們有更關注的政治議題：通貨膨脹、醫療保健負擔能力、吸毒和槍支暴力等。

事實上，這個法案也引起不少議員的批評，民主黨參議員康涅狄格州的克里斯·墨菲和馬薩諸塞州的埃德·馬基都曾是TikTok用戶，他們說，與其專注于禁止一個社交媒體平臺，我們更希望看到國會解決保護兒童上網的立法問題。

參議員蘭德·保羅在X上強烈譴責禁止TikTok，理由是違反憲法第一修正案和第五修正案，有1.7億美國人在使用TikTok，“你不能因為不喜歡一家公司就剝奪他們表達自己的權利”。

“國會中的某些人，為了控制美國人的言論自由權而不擇手段”，這讓他感到驚訝，此言一出，引得馬斯克拍手稱贊，回應稱：“聽起來，比起誰能擁有TikTok，這項法案還有更多值得關注的地方。”

不少媒體也針對圍剿TikTok的運動提出了批評，華盛頓郵報在社論中說，TikTok禁令是個餿主意。沒有具體證據的情況下，跳過評估程序，威脅一家科技公司實施禁令，過程并不公平。

在該媒體看來，這個法案還試圖建立一種機制，讓總統可以輕易地“指定”某些應用程序不受外國控制，這本身卻容易受到美國自身各種政治勢力的影響，諸如那些在競選活動中制造話題的立法者，以及尋求地緣政治影響力的高管。“看看政客們關于TikTok危害的過激聲明就知道了。”

共和黨參議員蘭德·保羅

就連2020年強迫TikTok剝離而未遂的特朗普，態度也出現了逆轉。他宣稱，禁掉TikTok，會讓年輕人“發瘋”。他補充說，任何損害該平臺的行為都會使臉書受益。要知道，他和臉書可是不共戴天，早在2021年，他的賬號就被臉書封了，還把臉書叫做“人民公敵”。

更深一步，已經脫離了單純的吐槽或者批評，關于TikTok的禁與不禁，背后的戲碼越來越豐富。

針對TikTok的一系列行動的意圖已經擺在臺面—圍繞科技競爭、數據安全，這個平臺，成了美國政客根據自身立場和策略隨時利用的議題，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事實上，TikTok公司稱，它已花費超過15億美元實施一項計劃，將美國用戶的敏感數據存儲在美國云計算公司甲骨文運營的服務器上。

即便如此，這家公司依然頻頻遭到封禁的威脅，可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各種政治勢力的裹挾下，TikTok始終游走于“被禁”與“解禁”之間，反復橫跳。

就像特朗普當年，打著國家安全的旗號禁TikTok，本質依然是為了選票。法案最終不了了之，如今特朗普態度轉變，據外媒分析，原因也相當有趣—共和黨的金主杰夫·亞斯，持有價值330億美元的TikTok股份，他反對封禁TikTok。

緩沖機會

TikTok坐擁全球10億用戶，美國青少年中，其受歡迎程度，僅次于YouTube。

TikTok的成功為其招致了麻煩，然而，龐大的用戶群體，尤其是Z世代選民，某種程度上，也是TikTok的資本。

這讓美國政客越加撕裂。

典型如拜登，一邊禁止聯邦工作人員在政府手機上使用TikTok，還表示“如果他們（美國國會）通過法案，我就會簽署”，但一邊卻利用TikTok來提高自己連任的可能性。

有意思的是，眾議院準備法案的同時，拜登也沒閑著，3月7日，拜登發表國情咨文的當晚，他還請了數十位TikTok網紅去白宮參加派對，早就把自己的擔憂拋到了一邊。

活動現場，拜登對著在高處拍攝的年輕網紅喊道：“別跳，我需要你們！”這一幕，被拍下來傳到TikTok，獲得了幾十萬的觀看量。

眾議院的65張反對票中，也主要來自民主黨人。

拜登的連任競選團隊入駐TikTok發布視頻

拜登的連任競選團隊剛于今年2月11日入駐了TikTok，并利用“超級碗”（美國橄欖球大聯盟年度冠軍賽）的熱度在該平臺發布了首個競選視頻。目前，這一主題視頻已經獲得了超過600萬的觀看量。

他的競選團隊，還有模有樣地學了些TikTok熱梗，跟年輕人玩得不亦樂乎。

短視頻往往擁有龐大的年輕用戶群，此外，它還具有成本低、傳播速度快等優勢。拜登自上任后就推出了“數字戰略”（digital strategy），旨在吸引和動員年輕選民，并積極探索更年輕化的宣傳方式，入駐TikTok顯然是重要一環。

技術政策公司Anchor Change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凱蒂·哈巴斯表示，不僅是民主黨人，就連那些呼吁禁止TikTok的共和黨人，最終可能也會被迫使用這個平臺，來接觸年輕選民，因為“（占領）選民所在的地方將會獲勝”。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拜登才會在TikTok問題上如此搖擺不定。有美國法律行業的專家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明顯總統府內部是有不同意見的，一個明顯的例子就是競選辦公室幫拜登開了TikTok賬號，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發言人卻支持剝離TikTok的法案。”

參議院多數黨黨鞭、司法委員會主席迪克·杜賓承認，禁止TikTok可能在政治上不利于拜登在11月的連任，“將一大批年輕選民排除在外，并不是眾所周知的最佳連任策略”。

杜賓的口風，也許能讓TikTok緩一口氣。

他對媒體表示，自己從孫子那里了解到，年輕人很喜歡TikTok，“這是他們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他們不想失去它”，當然，這套托詞的背后，還是劍指選票。

參議員眼下的態度，決定了TikTok的未來命運。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是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民主黨人查克·舒默的立場，關于是否投票，他未置可否，并對記者說：“我必須咨詢相關委員會主席，看看他們會有什么看法。”

領導參議院商務委員會的華盛頓州參議員瑪麗亞·坎特韋爾也說：“我還不確定我們會怎么做，得和很多人談談。”

美國國會兩院中，參議院人數較少，100個議員，需要60票才能打破“拉布”僵局。在美國政治語境中，參議員聲望高一些，也會更審慎。因此審議周期不會像眾議院那么迅速，導致事態不太明朗。

另外，參議院控制權在民主黨手里，此前民主黨人刷TikTok也相對多一些。正如眾議院的65張反對票中，也主要來自民主黨人。

現在，不少參議員態度模糊，甚至可以說各懷鬼胎，對TikTok而言，不失為一個緩沖機會。

總而言之，大選中變數重重，局勢瞬息萬變，對于歷經磨練的TikTok來說，考驗也許才真正開始。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