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偉 陳達飛
本輪美聯儲加息周期中,新興市場(Emerging Market,簡稱“EM”)經濟體的金融市場整體運行平穩,并未重演“美聯儲加息―美元升值―資本外流―貨幣危機”的大循環。不過,2024 年,隨著美聯儲降息舉措不斷推遲,美債利率和美元匯率不斷創年內新高,部分發達國家與新興市場經濟體的匯率與風險資產價格承壓。新一輪“貨幣危機”是否正在路上,哪里是最脆弱的環節?
4 月以來,新興市場股市大跌、匯率承壓,主權債務違約概率也有一定提升,似有“貨幣危機”前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似乎來臨。
股市方面,4月8日至19日以來,MSCI拉美、亞洲、歐非中東新興市場指數分別下跌6.3%、4.1%和3.4%,其中,土耳其、科威特、馬來西亞指數領跌,分別下跌5.9%、5.6%和5.6%(圖1、2)。
匯率方面,4月8日至19日,對新興市場的名義美元指數快速升值1%,哥倫比亞比索、印尼盧比、巴西雷亞爾兌美元快速貶值3.9%、2.5%和2.1%。15至19日這一周,美元指數上行,其他貨幣兌美元走勢分化:美元指數上行0.09%至106.11,歐元兌美元升值0.14%,英鎊兌美元貶值0.64%,日元兌美元貶值0.93%,加元兌美元升值0.18%,挪威克朗兌美元貶值1.01%。
主要新興市場貨幣兌美元在同期也多數下跌:土耳其里拉兌美元貶值0.4%,印尼盧比兌美元貶值0.54%,菲律賓比索兌美元貶值1.65%,巴西雷亞爾兌美元貶值1.6%,韓元兌美元升值0.43%。強勢美元讓新興市場的貨幣承壓。
部分國家和地區的主權債務違約風險也明顯上升,當下,黎巴嫩、土耳其、匈牙利一年內主權債務違約的風險分別為26.1%、17.2% 和5.7%。新興市場似有“危機”前兆。
近期新興市場承壓的主要原因,或是“再通脹”交易下美元的再度走強。4 月8 日以來,美元指數大幅上升1.9%,帶動的資產回流導致新興市場貨幣普遍承壓。
美元走強主要受兩方面的影響。一是“再通脹”風險抬升,美國去通脹進程已經出現“死亡交叉”,核心CPI 近半年下行斜率明顯放緩,1 個月、3 個月和6 個月環比增速均超過了同比增速,表明下行阻力越來越強。二是經濟仍有韌性,經濟不衰退(No Landing)的態勢漸趨明朗。2024 年初以來,在各國持續去庫存、金融條件持續轉松的背景下,全球制造業再現復蘇。基于領先指標和金融條件與制造業PMI 之間的因果關系,在金融條件再次收緊之前,美國制造業復蘇態勢仍能延續。
此外,地緣政治等因素則加劇了近期新興市場的風險。隨著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伊朗等方面的摩擦愈演愈烈,中東緊張的地緣局勢對全球投資者的風險偏好也產生了明顯影響。4 月8 日以來,標普500 隱含波動率(VIX)與美國債市隱含波動率(MOVE)指數分別上漲23.2%、12% 至18.7 點、111.3 點。避險情緒的明顯升溫,既推升了黃金等避險資產的價格,也加速了資金從新興市場的外流,加劇了新興市場的風險(圖3)。
市場的擔憂乃是空穴來風,歷史上的幾次新興市場貨幣危機,確實發生在美聯儲加息的背景下,例如20世紀80年代的拉美債務危機、1994年的墨西哥比索危機、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等。即便是2014年美聯儲啟動Taper(縮減),逐漸縮減資產購買規模,也足以觸發新興市場貨幣的大幅貶值。但高強度加息必然會引發新興市場危機嗎?
事實上,20 世紀80 年代的拉美債務危機與其自身外債比例過高、外匯儲備不足等因素有關。此輪危機始于1982 年8 月,墨西哥宣布無法償還外債,拉開了拉美債務危機的序幕。危機隨后波及巴西、阿根廷、委內瑞拉等拉美多國,持續時間長達數年。究其原因,除了時任美聯儲主席沃爾克的緊縮、里根的減稅與供給端改革刺激下的美元指數快速走強外,拉美國家自身金融狀況的脆弱性似乎更為關鍵。前期美元貶值階段,熱錢大量流入拉美國家,導致其產生了過高的外債比例。而這些國家本身外匯儲備不足,“石油危機”逐步退潮后,歐美國家走出滯脹,美元吸引力再度抬升,資本回流導致了拉美債務危機的爆發。

來源:Bloomberg、國金證券研究所

來源:Wind、國金證券研究所

來源:Bloomberg、國金證券研究所
1994 年的墨西哥比索危機,熱錢的大進大出是主因,美元的短線走強僅僅是觸發因素。1994 年12 月20 日,墨西哥宣布比索貶值,引發了貨幣危機。此次危機還迅速蔓延,對拉美其他國家的金融市場造成沖擊,被稱為“龍舌蘭效應”。誠然,危機發生的背景是1994 年2 月至11 月,美聯儲連續6 次合計250 個基點的加息,一系列又快又急的加息導致美元自1994 年10 月26 日開始快速升值,墨西哥比索持續承壓。但危機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則是墨西哥前期外資的大進大出、單薄的外匯儲備,以及彼時動蕩的政治局勢。早在1992―1994 年間,墨西哥年均已流入250 億―350 億美元的熱錢,為此次危機埋下隱患。
1997―1998 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中,東南亞經濟體也面臨著與拉美國家類似的外債比例過高、外匯儲備不足的問題。此次危機始于1997年7 月2 日,泰國政府宣布泰銖區間浮動,隨后泰銖大幅貶值,危機迅速擴散,印尼、韓國、馬來西亞、菲律賓等多地貨幣和股市暴跌。此輪“強美元”發生在克林頓改革的背景下。克林頓上任后,有效降低了美國的財政赤字。同時,在互聯網熱潮下,外資紛紛涌入美股,而東南亞經濟放緩,進一步削弱了其對外資的吸引力。前期“外債比例過高、外匯儲備不足”的隱患在這一時期被點燃,在做空資金的沖擊下,東南亞各地相繼放棄固定匯率,匯率暴跌。
2015 年的資源國貨幣危機中,大宗商品價格暴跌下,其經常賬戶狀況惡化則是根本原因。此輪貨幣危機中,已經實施浮動匯率的阿根廷比索、巴西雷亞爾、南非蘭特、哥倫比亞比索、土耳其里拉和馬來西亞林吉特分別貶值34.2%、32.9%、25.4%、24.5%、20.3% 和18.6%。彼時的美元指數上行發生在歐美貨幣政策分化的背景下,美聯儲自2014 年開啟Taper,而歐央行仍維持了寬松的貨幣政策。觸發此次危機的,不僅有美元的快速走強,更重要的是大宗商品價格的暴跌,使得資源國貿易條件快速惡化、出口規模急劇縮減,疊加高達834.6 億美元的外資大幅流出,資源國貨幣均大幅貶值。

新興市場的基本面和金融狀況是貨幣危機發生的決定因素。
總體來看,歷史上幾次新興市場貨幣危機,確實發生在美聯儲加息的背景下,然而,這只是觸發因素,新興市場的基本面和金融狀況才是決定因素。
新興市場熱錢流動的驅動因素可分為三類:推力(Push)、拉力(Pull)和渠道(Pipe)。
推力指外部因素,即促使美國、歐元區、英國等六個發達經濟體(Advanced Economies,簡稱“AE”)的投資者投資發展中經濟體的因素,其與資金供給有關,比如發達經濟體的貨幣政策、投資者風險偏好、美元匯率等。當AE執行寬松的貨幣政策、投資者風險偏好上升、經濟放緩,大宗商品價格上升或美元面臨貶值壓力時,流入EM即新興市場的資金會增加。
拉力指內部因素,即吸引力,包括周期因素和結構性因素兩大類,實踐中,投資者通常關注這些因素的關鍵綜合指標,如信用評級。渠道指金融市場的基礎設施,是資本流通的介質,不僅包括金融中介,還包括金融制度、規則等(附表)。

來源:Koepke,2019 ;國金證券研究所
資本流動是這三方面因素合力的結果,在供給方流動性充裕、風險偏好較高,需求方經濟基本面穩健、財政健全、金融基礎設施完善、市場開放,以及國際金融機構偏好進行跨境投融資活動的環境下,全球資本流動規模會很可觀。相對而言,規模主要由推力和拉力決定,波動率主要由渠道決定。國際清算銀行(BIS)基于調研的數據發現,無論是AE 還是EM 的銀行都認為,AE 的貨幣政策是最重要的推力,這與后危機時代EM 資本凈流入大幅增加是一致的。拉力方面,EM 的資本賬戶開放度和主權信用評級都有顯著的正向作用。對于不同形式資本流動,同一推力或拉力因素在影響方向上是相通的,在影響程度和顯著性上有差別。
站在當下,從經濟基本面、貨幣政策走向、資本流動性、超額儲備率等方面來看,多數新興市場或無需過慮。
從基本面來看,本輪美聯儲加息周期內,新興市場經濟體的制造業景氣程度好于發達經濟體,且邊際上仍然向好;從貨幣政策來看,部分新興市場已提前進入降息周期,為防范危機的“預防性加息”留下了空間;從資本流動來看,相較于過往幾次危機,近年來,新興市場并沒有大量熱錢涌入;從外匯充足率來看,多數新興市場短債/ 外儲比例較低,債務占GDP 的比重也明顯較此前危機更低;從經常賬戶表現來看,當前商品價格仍在地緣局勢推升下持續上行,有利于資源國的國際收支改善。
不過,對于新興市場未來的發展,仍有幾點風險需要注意。
一是地緣政治沖突升級。俄烏沖突尚未終結,巴以沖突又起波瀾。地緣政治沖突或加劇原油價格波動,擾亂全球“去通脹”進程和“軟著陸”預期。
二是美聯儲再次轉“鷹”。當前市場一致預期認為,美聯儲加息周期大概率已經結束,但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成員對此仍存在分歧。美國勞動力市場邊際轉弱的趨勢能否延續,仍具有不確定性。
三是金融條件加速收縮。雖然海外加息周期漸進尾聲,但縮表仍在繼續,實際利率仍將維持高位,銀行信用處在收縮周期,信用風險事件發生的概率趨于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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