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師的好意被曲解時

曲藝寧

“曲老師，你班上學生的家長在校門口鬧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同事小潘慌慌張張地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我的心一沉，匆忙趕往校門口。只見小琪的父母正怒氣沖沖地站在校門口大聲嚷著，保衛處的保安正試圖勸阻他們。

“小琪父母，有什么事咱們坐下好好聊，不要沖動。”我賠著笑臉迎上去，將小琪的父母請到了校門口的接待室。

一進門，小琪的爸爸就嚷道：“曲老師，我今天非得見見這個教舞蹈的曹老師，問問她為啥把我家閨女欺負成這樣，還那樣說她。這樣的人能為人師表嗎？”聽到這話，我頓時明白，家長鬧的這一出緣于小琪和曹老師之間的矛盾沒能及時化解，現在沖突升級，驚動了家長。我暗自懊悔自己之前的工作沒做到位。

小琪是高二年級的舞蹈生，入學時成績優秀，也是舞蹈科任老師曹老師的重點培養對象。但在一年級征訂新生舞蹈服時，由于小琪的家長沒能及時在群內回復小琪舞蹈服的尺碼信息，曹老師上報時沒有再一次核對數量，導致少發了小琪的舞蹈服。當時小琪非常委屈，誤以為曹老師是故意漏掉她的。在小琪看來，父母已經交了舞蹈服的費用，但自己卻沒有按時拿到舞蹈服，加上后來由于服裝廠忙不過來，小琪直到兩周后才拿到了屬于自己的舞蹈服。其間，曹老師在排練舞蹈時，為了讓隊伍更整齊，把原本站在前排中間的小琪調到了后排。如此一來，習慣了站在中間位置的小琪備受打擊，覺得自己因為沒有舞蹈服被調到后排，本就委屈的心更是憤憤不平。當時我建議曹老師及時與孩子進行溝通，消除誤會，化解矛盾，但后來卻忽略了事情的進展和反饋。現在看來，曹老師與小琪之間的誤會不但沒有消除，而且在孩子的心里生了根、發了芽，最終演變為后續事件的導火索。

思忖片刻，我決定此刻不能讓父母與任課老師直接見面，因為雙方的情緒都非常激動。我先為家長倒了水，讓他們坐著休息片刻，然后我單獨約曹老師見面，向她了解具體情況。

在曹老師的講述下，我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暑假，曹老師布置了作業——每人編排一個成品舞蹈。新學期開學檢查作業時，曹老師發現全班只有三名學生沒能完成作業，其中就有小琪。曹老師認為小琪是因為在上一次的事件中內心沒有得到有效安撫，所以心中一直憋著氣，她抱著逆反的心理故意不完成作業。曹老師考慮到暑期學生可能玩心較重，于是又為她們預留了期限，約定國慶節后必須完成。但假期過后，小琪還是未能如期完成作業。其他兩名學生雖然沒能完成作業，但是認錯態度良好，作業至少完成了一半，而小琪連一個動作都沒有編排。當曹老師問她不完成作業的原因時，小琪只是滿不在乎地回答說自己腰扭傷了，顯得很敷衍了事。這種不咸不淡、拒不認錯的態度令曹老師大為光火。她一氣之下沒能控制住情緒，說了粗話。

談到最后，曹老師仍余怒未消：“我對她寄予了厚望，她不但不努力，反而破罐子破摔，倒先告起我的狀來了！我的出發點是為她好，既然她不領情，那我以后索性再也不管她了！”聽著曹老師有些負氣的話語，我不禁啞然失笑。看來，這一刻曹老師已經沒有什么情緒掌控能力了。

詳細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我安撫了曹老師幾句，連忙回到接待室。

小琪父母的情緒比之前平靜了一些。“小琪父母，我非常理解你們維護孩子的心情，由于我工作疏忽，讓你們特地趕到學校，非常抱歉。”我頓了頓，接著說，“我剛才向曹老師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我覺得其中確實有些誤會。我想單獨跟小琪聊一聊可以嗎？能否麻煩你們去旁邊的屋子里稍等一會兒？”聽到我這么說，小琪的父母沒有多言，走了出去，為我和小琪留出了單獨的交流空間。

沒等我張口，小琪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我遞上紙巾，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她一邊擦拭著淚水，一邊向我傾訴她的委屈：“曲老師，我不知道哪里讓曹老師看不順眼了。之前漏訂我的舞蹈服，曹老師沒給我任何解釋，我沒在意，還想著好好學習，可后來又因為舞蹈服耽擱了，她把我的站位調到后排，我心里很不舒服。憑什么讓我承受她的粗心帶來的后果？暑假時，我怕完不成作業，特意讓爸媽給我報了培訓班，我如果真不想學，還去外面報培訓班做什么呢？”我點點頭，表示認同，輕聲說：“聽你這么說，我感覺你的學習態度確實非常積極，那后來又為什么產生誤會了呢？”“我培訓了幾節課后，腰不小心扭傷了，爸媽帶我去看了醫生，醫生叮囑我三個月內不能練習跳舞，否則傷情容易加重，媽媽只好把我的培訓課退了。當時我還為此埋怨爸媽，我不想失去這個學習機會，但是腰確實用不上力氣，后來也就沒再練習舞蹈了。”“看來你的腰確實需要好好休養。那為什么不和曹老師解釋清楚呢？”我繼續問道。“本來高一時，我就覺得老師不待見我，我一直想好好表現，但是上課時，老師似乎無視我的努力。暑假我本來想再努力表現一下，結果腰扭傷了。我是沒拿片子給老師看，但老師也不該認定我是撒謊，認為我故意不完成作業。今天老師當著全班學生的面說我，我也很惱火，就打電話把爸媽喊來了。”“小琪，老師非常理解你的感受，你認為自己付出了努力，老師卻沒有及時看到，后來還誤會了你，說了粗話，曹老師在這一點上確實做法欠妥。可你知道嗎？在她眼里，你是她最器重的舞蹈好苗子，她特地給你們布置作業，其實是想借此鍛煉你們的能力。換位思考，如果高一時你能夠及時找曹老師將矛盾化解開來，而不是任由它在你們心里擴大，是不是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局面？”小琪點點頭。

顯然，小琪的想法是受到了“認知融合”的影響，即將情緒、想法感受當作事實。從舞蹈服事件開始，到位置的調整、未完成作業產生的矛盾和誤會，小琪一直將自己當下的感受當作事實，認為老師故意針對自己，從而失去了改變的決心和信心。心理學家指出，“認知解離”可以使個體和自己的想法、主觀經驗等保持一定的距離，不需要相信或者不相信，也不需要評價，只需要觀察它們。我們要退后一步去“觀察”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卷入其中。因此，針對“認知融合”帶來的問題，唯有引導小琪采用“認知解離”的方式，才能打破思維桎梏，消解負面思維的自我設限。

于是，我對小琪說：“請你回想一下，在和曹老師相處的過程中，最讓你煩惱的想法是什么，比如老師看不到你的努力，還針對你。然后，嘗試去思考你與這個想法結合得多緊密。它是否把你纏住了，導致你完全深陷其中，相信事實就是如此？”小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現在為這句話，加上一個開頭：‘我有一個想法——老師看不到我的努力，還針對我。然后，再次重復想法，但是這次前面加上‘我注意到，變為：‘我注意到，我有一個想法——老師看不到我的努力，還針對我。現在回過頭想想，和第一句話相比，是不是有所不同？”小琪低下頭想了一會兒，說：“對，可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其實并不是真的。”“看來你已經感受到兩句話的差別了。那么，這樣的想法會讓你有什么感受和情緒？如果不這樣想，事情的發展又會演變成什么樣？”小琪思考了一會兒，緊咬著嘴唇說：“這樣會讓我一直沉浸在老師針對我的負面情緒里。如果我不這樣想，而是認為老師是器重我才對我嚴格要求，便不會產生今天這樣的矛盾了。”小琪向我鞠了一躬，說：“老師，這件事讓我明白了兩個道理，一是在被老師誤解時，應當立即向老師解釋清楚，而不是任由矛盾一次次升級；二是不能把感受當作事實，這樣對曹老師是不公平的。”我贊許地點點頭，說道：“你是個很有悟性的孩子，已經認識到自己的問題了。老師相信你知道下一步該怎樣做。”隨后，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向小琪的父母說了曹老師的良苦用心和小琪現在的想法，并向他們鄭重表示，一定會跟進后續工作，解開師生之間的心結。

第二天中午，去餐廳吃飯的路上，我碰到了曹老師，她告知我，小琪已經主動向她道歉，她也意識到自己在教育學生的問題上做法欠妥，也向小琪真誠地道了歉，現在她們已經重歸于好。

兩個月后的新年晚會上，小琪閃亮登場，她站在舞臺中間，沖著臺下的曹老師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