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老師,您還教六年級畢業班嗎?還當班主任嗎?”我正在教室里負責學生報名工作,突然聽見有人問我。
我轉過頭看,一個帥氣的小伙子笑瞇瞇地看著我。我好奇地問:“請問你是哪個孩子的哥哥?”
只見他趕緊摘下眼鏡:“鄭老師,您不記得我了?您仔細看看,我是‘我不遲’??!”
“‘我不遲’”?我愣了一會,隨即記起了這個特殊的名字,“怎么長得如此高大帥氣了?”我驚訝地把眼前的他與記憶中瘦小、活蹦亂跳的他,認真做了對比:“哈哈,當年的影子一點都找不著了。你應該還在讀書吧?開學了,你怎么還沒去學校上學?”
聽我這么問,他又戴上眼鏡,樂呵呵地說:“鄭老師,我已經從華東師范大學畢業,正準備讀研。聽我妹妹報名后回家說,她六年級在您班上了,我就趕緊過來看看您呢。還有一件事想……”話沒說完,他竟忍俊不禁地笑了:“鄭老師,您還記得當年您是怎么幫我改成‘我不遲’這個名字嗎?今天,我特意來感謝您當年的改名之恩。自從有了這個名字,六年級那年起,我上學再沒遲到過,學習成績一天比一天好,一直保持到大學。我妹妹叫吳晨,與我當年一樣,天天晨起賴床,上學也經常遲到。我想拜托您,也給我妹妹改改名字?”
我摘下老花鏡,看著他的眼鏡后那雙真誠的眼睛,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那是很多年前,我一直任教六年級。一個名叫吳耀墀的男生,報名的第一天就被我記住了。我們這里屬于廣豐塘墀,孩子名叫“耀墀”,可見家長對其寄予的期望。正式上課了,連續好幾天,他都準確無誤地遲到,我開始留意這個瘦小的男孩。又一天,已經上課好幾分鐘了,他才急匆匆向教室跑來。跑到教室門口,他倒是自覺地停了下來。只見他一邊氣喘吁吁,一邊左右不分地伸出一只小手,快速舉在耳邊,大聲地向我喊“報告”。我一時沒有應答,他就自覺地站到黑板底下去,懶洋洋地從書包里取出書。我是從來不罰學生站黑板底的人,更不要說罰站教室門外或站辦公室。我怕會因一個學生遲到而影響其他學生的學習,更怕傷害孩子的自尊心。所以,這次,我又只提醒他早點到校,要對得起父母給他取的好名字。他聽完我的話,抿嘴笑笑,點點頭從容回到座位上。下課后,班上一些學生圍在我身邊,爭先恐后地告訴我:“鄭老師,我們以前的老師都不怎么管他的,他遲到就罰他站黑板底,您怎么不罰他……”
一次練習課上,有個學生笑著起哄說:“老師,反義詞的題目就讓吳耀墀來答吧,哈哈哈……”說完,很多學生都笑了。他們個個笑得如此狡黠,我立刻明白了。隨即,我就有意讓吳耀墀回答最簡單的“大”的反義詞,心想,這個他總該知道吧。我原本是想給他一次在同學面前“出彩”的機會,沒想到,他睜開惺忪的雙眼,脫口而出:“不大?!蔽毅等唬僮屗卮稹靶Α钡姆戳x詞,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回答:“不笑?!蔽曳磸驮?,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在某個字詞前加“不”字,惹得全班同學哈哈大笑。我好想生氣,并當即批評他一頓:六年級的學生了,這么簡單的反義詞都不知道。但我知道,“狂風暴雨”只會摧折一棵幼苗,孩子需要的是“和風細雨”般的呵護和潤澤。于是,我強忍住怒氣,轉而心平氣和地告訴他,在思考時,可以在所給的詞語前加“不”字,但絕對不能寫出來。題目是一個字,就要找一個字的反義詞。比如“大”的反義詞,你想的時候可以想“不大”,“不大”就是“小”,所以,寫的時候,你就要寫與“大”字一樣一個字的反義詞“小”。兩個字的,就得找兩個字的反義詞,以此類推。他聽完,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鄭老師,有時我是不想動腦筋,所以怎么容易就怎么來,而有時我也是想惹同學們笑……”后來,我又特地翻看了他五年級期末語文考試試卷。雖然答卷不怎么樣,但我發現這孩子字跡還算工整,尤其作文語句通順,詞匯也豐富。為什么他連最簡單的反義詞卻說不準確?還有,他為什么天天遲到,上課經常上下眼皮打架?為了解開我心中的疑團,我決定去他家里看看。
一個下午放學后,我騎著自行車來到他家。一放學,他腿腳比兔子還快,早早趕回了家。我到他家時,他正與奶奶一起做家庭手工制作的活兒。他奶奶告訴我,吳耀墀父母長年在外務工,對孩子的學習不管不顧,寄回家里的錢也不多,他們只好做點手工貼補家用。吳耀墀也告訴我,他每天早晚都得幫奶奶做點手工活,有時做到夜里很晚,第二天早晨起床后還得接著做。聽了他們的話,我心里不免同情起這孩子。于是,我耐心地向他奶奶解釋:“耀墀個子小,但聰明懂事。大娘,你在孩子完成作業后或者雙休日,讓孩子與你一起做手工賺點小錢,體驗一下賺錢的不容易,也未嘗不可。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孩子的學習成績會很糟糕?!甭犃宋业脑挘先怂斓乇硎?,從此以后盡量不讓孩子做手工活了,會督促他專心學習,只是她長年在外的兒子不懂事……老人欲言又止,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隨即,我向她要了吳耀墀父母的電話號碼,馬上聯系到了吳耀墀的爸爸。一番長時間的交流后,電話那頭的父親表示愧疚、自責。最后,他說會一天一個電話督促孩子學習,并表示馬上寄錢回家。臨走時,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他奶奶說:“孩子‘吳耀墀’這個名字含義很好,但如果他天天遲到,作業不能及時完成,拿什么光耀塘墀鄉村?而且聽起來像‘我要遲’,不遲到才怪呢。能不能改成‘我不遲’?”沒想到,吳耀墀看了看他奶奶,又看了看我,跳起來拍手歡呼:“這名字好,我喜歡!鄭老師,您以后就叫我‘我不遲’吧。奶奶,我現在就跟老師保證,我再也不遲到了!”
家訪后,吳耀墀果然連續幾天沒有遲到過。我馬上買了一本漂亮的筆記本和一支黑水筆獎勵他,鼓勵他從此以后要好好學習,并用這本筆記本摘抄反義詞。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天天堅持利用課間休息及放學時間,幫助他復習語文基礎知識。一段時間后,吳耀墀的成績有了明顯進步。
有一次,他居然又遲到了,氣喘吁吁地跑到教室。我問他遲到原因,他竟然答非所問地說:“老師罰我做反義詞吧。”我好氣又好笑,就隨口問他:“白?!彼⒓疵摽诙觯骸昂冢±蠋熌懿荒軄韨€難點的?”“信守諾言。”他遲疑了一會兒說:“違背諾言!”“吳耀墀?!薄拔也贿t!”回答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分明閃爍著淚花。這時,學校吳主任走進教室,高興地告訴我:“你班上的吳耀墀同學,剛才在上學路上幫一個摔跤的老人提菜回家,正好被我看見……”我什么都明白了,立即把這個可愛又有點委屈的孩子擁入懷中,班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此后,“我不遲”真的再也沒遲到過!他的表現越來越好,成績也是節節攀升,一時間他的名字在整個學校都出名了。冬天天氣冷,早晨有時戀被窩,他就會馬上大喊:“我叫‘我不遲’。”叫到第三遍,他倏地一骨碌翻身起床。他經常第一個來到教室,然后大聲晨讀。小學畢業那天,我要把他的外號“我不遲”改回來。沒想到他急了,他真誠地說:“我的本名‘吳耀墀’沒有外號‘我不遲’響亮?!也贿t’不僅是一個有深意的外號,更是我今后學習的一座警鐘!”
三年的初中,“我不遲”叫得叮當響;三年的高中,“我不遲”叫得梆梆響;四年的大學,“我不遲”叫得嘩嘩響。他告訴我,他時刻不忘我給他改成這個外號的用意。今后,他會一如既往地用“我不遲”來鞭策、激勵自己走向更高更遠!
沒想到當年不經意的一句話,會成就一個如此優秀的高才生!這不,瞧,他還想著讓我給他妹妹改名字呢……
(作者單位:江西省上饒市廣豐區塘墀小學)
(插圖:Z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