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的生命啟迪

一葦

每一個真正流傳于民間的故事，都是人類的心靈史詩。

為什么這樣說呢？

這些故事不是某一位作家一時一地一蹴而就的作品，它們經歷了漫長的流傳，由無數民間故事家以心血鑄就。因此，民間故事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民間故事中最杰出的部分，凝聚著人類心靈中的大愛、大智和大勇。可以說，民間故事揭示了人類生存的本質經驗，這些經驗對于當下極其重要，也將啟迪于未來。

幻想性的民間故事是一種特殊的口語藝術品，它們創造性地運用了幻想藝術（即童話思維），以奇幻迷人的意象、生動有趣的情節來編織故事，與孩童的形象思維相鏈接，成為童年天然的精神食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民間故事是得天獨厚的童年盛宴，給予孩子成長的智慧與勇氣。

點亮一盞燈，照亮腳下的路

江蘇民間童話《蛤蟆精》是一則經典的“青蛙王子型”故事，講述一只丑陋的小癩蛤蟆如何變成漂亮小男孩。那只小癩蛤蟆住在小小的蛤蟆洞里，自卑得不敢出門。一天清晨，朝暉爛漫，洞外來了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它不由得心生向往——“要是能變得像那個小孩子，該多好??！”一條蛇誘惑它，它跳出了蛤蟆洞，卻成為蛇的食物。然而，即使在蛇腹里，小癩蛤蟆也沒有放棄“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小男孩”的努力，它挖穿蛇腹，走進村莊。在村莊里，它一次次敲門，請求人們接納它，卻一次次被拒絕。最終，一戶人家打開門，一位老媽媽接納了這只小癩蛤蟆。第二天，它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孩。

灌云縣民間故事家孫佳訊先生在20世紀20年代記錄了這個故事，收入《林蘭童話》一書。前幾年，我重述了這個故事，把它寫成一個兒童文學文本，并講給孩子們聽。課堂上，全班孩子表示喜歡這個故事，他們都為小癩蛤蟆終被接納感到欣慰。一個男孩站起來發表見解：“我喜歡這個故事，喜歡故事里的小癩蛤蟆，雖然開始時它是自卑的，但它始終沒有忘記夢想，一直在堅持、努力，最終心想事成。這讓我懂得永不絕望、永不放棄，就有可能實現夢想。”

2018年暑假，我受邀到無錫做講座，特意把這個故事送回江蘇。那個班全是六七歲的孩子，當講到“門‘咿呀一聲打開來，老媽媽說：‘進來吧……”時，一個坐在前排的小姑娘緊緊抿住嘴巴，流下了眼淚。講完故事，我走到她身邊，問她：“剛才聽故事的時候，你想到了什么？”小姑娘告訴我：“開始時，他們都不給小蛤蟆開門，我非常難過。后來，老媽媽打開門，讓小蛤蟆進屋，我知道它不會再冷了，不會再餓了，也不會再怕黑了，我就放心了。”看得出來，這個故事給了她安全感。我擁抱了這個孩子。

有時候，孩子像成年人一樣，也會陷入心理危機，找不到出路，受困于某個黑暗的牢籠。如何把他們帶出來？對這類孩子來說，小蛤蟆精的成長之旅直接用形象思維映照出他們內心的困境，給他們指引了成長的方向，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故事有一個溫暖幸福的結局，這給予孩子光明的確信。

成長“升級”，永不放棄

廣東民間同樣有“青蛙王子型”童話，《蟾蜍仔》是我的童年故事，流傳于嶺南地區。故事講述一戶人家生下一個蟾蜍仔，又丑陋又瘦小，然而母不嫌兒丑，它獲得了永不褪色的母愛，在受人鄙視的境地里，它奮發圖強，努力上進。它聰明好學，讀書過目不忘，寫得一手錦繡文章，文韜武略無不精通。后來，蟾蜍仔上京趕考，高中狀元，擊退百萬匪兵，娶得天鵝公主。它一步一步地努力，一次又一次成功，最終抵達了人生巔峰。

與《蛤蟆精》相似，《蟾蜍仔》也是一則成長故事，從“讀書進階”“中狀元”“退匪兵”等情節來看，這則嶺南童話攜帶著濃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基因。

故事里蟾蜍仔的生命歷程，正是千百年來中國民間耕讀家庭孩子成長進階的史詩。

永遠鼓足勇氣，永遠堅持努力，永遠不放棄希望，你必將脫胎換骨，你必將實現理想——這就是“青蛙王子型”民間故事的主旨。這是成長必需的心理能量，又何嘗不是人類存活至今的經驗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