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文學評論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曾說過:“想象世界末日比想象資本主義末日更容易。”他指出,兩個世紀以來第一次,資本主義被視為既具有破壞性又不可逆轉。對后資本主義未來可能性的信心減弱,滋生了深刻的悲觀情緒。
這種普遍的絕望,讓人想起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在1930年發表的《我們孫子孫女的經濟可能性》一文,文章警告人們不要出現“兩種相反的悲觀主義錯誤”。首先是“革命者的悲觀主義,他們認為事情是如此糟糕,除了暴力變革之外,沒有什么能拯救我們”。第二種是反動派的悲觀主義,他們認為經濟和社會結構“如此不穩定,我們不能冒險進行任何實驗”。
為了回應他那個時代的悲觀情緒,凱恩斯提出了另一種愿景,預測技術將帶來一個前所未有的富足時代。他認為,在一個世紀內,持續的技術進步將使生活水平提高到1920年代的4~8倍。這將使他這一代人的孫輩只要工作祖輩工作時長的幾分之一即可。
凱恩斯廣為人知的短期就業理論,是這個更大的技術烏托邦愿景的一部分。在他看來,產能全開的經濟是從必要到自由的最快途徑。一旦我們實現了這個目標,凱恩斯所關注的經濟“疥癬之疾”就會變得多余。然后,我們的注意力可以轉移到“心腹大患”上,即“生活和人際關系、創造、行為和宗教”問題。
像凱恩斯一樣,馬克思對未來的愿景聲援了有教養的業余愛好者,這是傳統上為貴族保留的角色。但凱恩斯和馬克思對如何戰勝資本主義“怪物”有著根本不同的看法,這源于他們對資本主義制度的不同解釋。對凱恩斯來說,資本主義是一種精神上的變形,它以清教主義為載體在西方文明中傳播,一旦不再被需要,它就會自然消亡。在一個富足的時代,“對作為一種財產的金錢的熱愛會得到恰當的承認”,這是一種“有點令人作嘔的病態”。
相比之下,馬克思并不認為資本主義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相反,他把它看作是一種政治和社會制度,其中資產階級壟斷了土地和資本的所有權和控制權。這種統治地位使資本家能夠榨取工人的剩余價值,而工人唯一可銷售的商品就是他們的勞動。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不會簡單地消亡;它必須被推翻,但不能在它的創造潛力得到充分實現之前就推翻它。
馬克思將資本主義描繪成一種創造性的力量,這源于黑格爾的辯證法,并受到瑪麗·雪萊1818年小說《弗蘭肯斯坦》的顯著影響。另一個靈感來源是歌德的《浮士德》,其中梅菲斯特被描繪成上帝救贖計劃的勤奮執行者。
在許多方面,今天的悲觀比凱恩斯在1930年發現的悲觀更深刻。左翼革命者仍然渴望資本主義垮臺,但自蘇聯解體以來,他們從未提供一個可行的政治替代方案。與此同時,保守主義已經演變成“激進右翼”,以怨恨和沙文主義為特點,但缺乏對和諧未來的連貫愿景。雙方似乎都無法提供光明的出路。
正是救贖愿景的缺位,維持并部分定義了當今普遍存在的悲觀。凱恩斯和馬克思相信機器的解放力量,但技術現在被廣泛視為一種威脅。同樣,凱恩斯和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在自然反抗其剝削之前早將崩潰;而我們現在面臨著氣候變化的威脅,全球對抗氣候變化的努力成功希望渺茫。最令人擔憂的是,公眾對民主制度取得有意義進展的能力的信任正在迅速削弱。
但鑒于資本主義的末日并不在眼前,問題仍然存在:我們該向何處去?
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是英國上議院議員、華威大學政治經濟學榮譽教授。本文已獲Project Syndicate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