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超詩十五首

涇州之夜

黑黢黢的山

像頭對著頭腳抵著腳沉睡的巨佛

圍起一片天地靜聽梵音清澈道樂悠揚

天空干凈得出奇，寧靜得迷人

星星像是誰精心鑲嵌上去的鉆石

有幾顆掉落在了王母宮山的山頭

涇水是斷不了的愁干不了的淚

下了狠心

將塵世的卿卿我我阻隔在了外面

絲路溫泉

絲路溫泉

那是千年壓抑的柔情遇著知己在訴說

凄凄切切里飽含歷史的淚珠

遠古的西王母和黃帝

以及絲路古道的戰火風塵

還有穿越千年的幽幽駝鈴聲

均在這里幻化成了

飛天仙女般自由奔放的想象

過去那么遙遠

又仿佛近得可以觸摸

泡在這溫熱的水里

應該明白生命中一些理智的選擇

遠去的去了也罷

過多貪婪的欲望早該如污垢般息卻

只愿這水一般的柔情

能夠永久

露天電影

夏日夜晚的露天電影

讓酷熱一下子涼爽了許多

讓焦躁的人們心情平和了許多

讓夜市、啤酒攤點紅火了許多

給了好多人不愿早早睡去的理由

夏日夜晚的露天電影

讓人想起小時候，還有

那么多甜甜的記憶

一條向著月亮的路

中秋夜，我擦黑從故鄉返回

一條向著月亮的路在正前方

突然

蹦出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

像是要攔住我

像是我逝去的親人

像是我們之間一場心靈之約

這月亮

仿佛托舉在我逝去的親人的手上

像是要全部捧給我

芍藥花，盛開著心情

這么多的芍藥花

跟著初夏的心情一起綻放了

何家坪，涇河南岸的這面黃土高坡

開始展現一年里最絢麗多姿的浪漫

一年四季默默勞作

農家人內心里

對生活的無比熱愛

對美好的無限憧憬

跟季節的華章一樣，沒有休止

除了正月里喬裝打扮耍社火、鬧花燈

也交與農忙時節的犁頭、鋤頭來表達

這不，初夏

這滿山坡的芍藥花

競相開放的正是農家人的心情

收獲時無比喜悅的心情

道路已從山底硬化到山頂

年年都歡迎有心人上山來賞花

生活如此之愜意

又有什么不悅呢

世界如此之美好

誰還忍心要將槍口、炮口對準它

牛角溝，最美的一幅畫

沒想到，真沒想到

牛角溝

出土過5萬年前化石的牛角溝

竟然如此之天然淳樸

如此之令人陶醉

它是我眼前最美的一幅畫、一首詩

不得不喜歡這里的山

因為它平緩

像有意伸出了雙手

誘你攀爬

隨時準備攬你入懷

將青草、杏花、泥土，還有陽光

全捧給你

不得不喜歡這里的水

因為它清澈見底，不摻雜一絲雜質

溫柔、多情

自巖石縫隙間噴涌而出

順著平直開闊的溝底

挽著小草的手

踩著巖石的背

逍遙自在一路走來

臉上溢滿幸福、喜悅

滋潤得桃萬般紅、柳萬般綠

不得不喜歡這里的人

因為他們默默地守護

守護這一方世外桃源

敬奉著他們最早的祖先

還有火鐮、石斧、紡線機、黃酒缸缸

以最傳統的農耕民俗

傳承展示著歷經數萬年演變

積淀的人類文明

保留住了最真的山、最真的水

養育出了艷過桃花的女子

涵養出了淡過溪水的品性

牛角溝，我眼前最美的一幅畫

我心底最美的一首詩

平涼關山

之所以叫平涼關山

是因為跟寶雞隴縣關山相連

這一道山

割斷了東西

東面，華亭馬峽

西面，莊浪韓店

這一道山

隔斷了口音

問個路若不知道

東面人說不知道

西面人說不曉得

我順著盤山公路翻越過一回平涼關山

是午后到傍晚的時間段

是順路免費搭乘運煤的大卡車

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一旁司機手中的方向盤

一路上

一直被緊急轉過去一圈又一圈

又緊急轉回來一圈又一圈

我著實有些緊張感

知道彎有多急、路有多險

窗外的風景沒敢怎么看

多年后想起來

依然心有余悸

再后來，又走過一回平涼關山

山下有了隧道

一會兒就從山這邊來到了山那邊

倒春寒

最狠心的，最無情的

將剛開的花兒、剛返青的麥苗，還有

農家人心頭剛綻放的希望

在一個清冷的早晨

報仇似的戕害

這些無辜的花兒、麥苗

也不知招惹誰了

和傷害它們的倒春寒

有著怎樣的隔世冤仇

或者，只是被嫉妒

藍天中的半個月亮

冬日，灑滿陽光的一個早晨

我抬頭仰望藍得神秘的天空

驀然發現，半個月亮

默默地懸在天空

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更沒有人去追問它走過了怎樣的路程

接下來還要去哪里

朗朗晴空中的這半個月亮

它有點像我

像我默默地混跡人世間

雖然天天努力把生命的光芒奉獻

卻很少被人注意

朗朗晴空中的這半個月亮

它太像我逝去的親人

像他們一樣一直靜靜地陪伴著我

卻很少被我記起

伏天，山中一場暴雨

伏天，山中

突然而至的暴雨是一把鎖

鎖上了進山的門

沒有人再進來

山中一亭

亭中一我

我在避雨，也在聽雨

我在聽雨肆意敲打萬物的聲音

在聽雨敲打孤獨的聲音

一些早已消逝的過往

如醉漢一樣在心頭浮現

偶一兩聲雷的巨響

像是要將天地劈成兩半

像是有巨大的仇恨、無盡的冤屈

像是壓抑積聚了很久

我的內心也在接受這一聲聲的拷問

我有沒有做過什么有違天地良心的事

越下越大的暴雨

像是要洗刷盡人間所有的污濁

洗刷盡人心底所有的污濁

詩意的是

這雨獨將我一人置于天地之間

雨后

我走在最干凈的路上

內心里孕育著最單純的念想

雪

雪是個化妝師

要把眼前的世界裝扮成她想象的模樣

單純的模樣、詩意的模樣

我何嘗不喜歡世界這般的模樣呢

雪是上天精心釀造的美酒

極具浪漫色彩，迷人氣息的美酒

保證睡不著的人一喝就睡

千杯不倒的人也一碰就醉

我何嘗又不喜歡這樣的美酒呢

無聲地帶

蘋果樹的春光里

悄然綻放了那么多希望的花朵

不少被倒春寒一夜間戕害

果農心頭的欣喜和悲涼

來也無聲，去亦無聲

這是前輩子造的什么孽

河岸，草叢邊石頭上

一只小鳥唧唧地叫著

一條兇惡的草綠色的蛇猛撲過來

將小鳥，連同它唧唧的叫聲

一起吞進了肚里

陽光依舊，微風依舊

這是何等陰險又光明正大的獵殺啊

會不會在很多時候

我們沒有聽見本該聽見的聲音

螃蟹

八只夸張的長爪

均一波三折，分兩排密密排列

加上一對鐵鉗似的觸角

虛張聲勢地支撐起

一個并不沉重的軀殼

總做了賊似的慌里慌張

害怕被人發現了它的頭

總橫著行走

渾身灰不溜秋

只有被綁起來放鍋里蒸熟

才露出誘人食欲的色彩

永遠的傷疤

有一位頑童抱著不被懲罰的僥幸

用刀子在一棵茁壯成長的小樹上

刻了一道傷痕

小樹默默落下幾滴淚

忍住了疼痛繼續成長

小樹一年一年長大

傷疤也一年一年跟著長大

這棵樹堅強地活過了一百年

風霜雨雪還有蟲子

在它的傷疤處逡巡攀爬了近一百年

時時在找尋攻擊的突破口

終于，它的傷疤處開始腐爛

并不斷向周圍向樹身深處蔓延

終于，它變成了一具空殼

終于，在一場大風的肆虐下

它倒下了

歲月的傷口

黑夜一旦醒來

總愛舔舐歲月的傷口

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是是非非

便愈加變得清晰

深藏在心靈深處的歲月的傷口

便愈加揪心地疼痛

這一生

遇上什么人、什么事

似乎全由不了自己

作者簡介：

何超，男，涇川縣文化館群文副研究館員，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