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三分六統”機制及其帶來的變化

文/張國有

農村土地生產經營“分戶管理、分戶采收、分戶結算”“統一品種、統一育苗、統一移栽、統一肥藥、統一品牌、統一銷售”。浦江的“三分六統”機制是個非常值得關注和研究的新模式

浦江“三分六統”機制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23年上半年，我隨北大信息技術高等研究院的研究組到浙江省金華市浦江縣進行“三分六統”機制實施狀態及成效的考察調研，加上之后的專訪和研討，約有半年時間?？疾煺{研結果值得高度關注的是：在農村土地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三權分置”之后，浦江縣提出并實行了農村土地生產經營“三分六統”的一套辦法，切實可行，有效解決了土地經營、村民增收、村社增益等方面的一些問題。

探索“三分六統”機制，構建11個新型聯合體

我曾經做過農村人口變化的分析，發現隨著現代化、城市化、數字化的發展，農村人口在總人口中的比重不斷下降，越是發達的國家越是這樣。我國農村常住人口在總人口中的比重，從20世紀1953年的86.7%降到1999年的69.1%，47年降了17個百分點。21世紀從2000年開始，又從1999年的69.1%降到2022年34.8%，23年降了34個百分點。說明在21世紀，農村人口離開土地進入城鎮的速度在加快。

務農人口的流失，直接影響到我國農戶承包村集體土地、進行小農式經營的持續性。當下的現實情況，在農業人口付出與其收入掛鉤，成本收益不相匹配的情況下，農民在農村務農的動力相對弱化，而在城市做工的動力相對增強。這種情況，讓有的農民寧可使土地荒蕪閑置，也要到城市找活干。

針對這種情況，一些地方政府允許農戶將承包地流轉出來，以經營權轉讓的方式，由企業等其他主體去經營。承包地的承包權仍屬農戶，只是將承包地及其經營權流轉出去。2014年11月，中央正式發布文件，對引導農村土地經營權有序流轉、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等做出規定。文件要求堅持農村土地集體所有權，穩定農戶承包權，放活土地經營權。強調要以家庭承包經營為基礎，推進家庭經營、集體經營、合作經營、企業經營等多種經營方式共同發展；加快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認真總結基層和農民群眾創造的好經驗好做法等。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的三權分置，為企業等新型經營主體參與農村土地經營創造了政策條件。

我們在調研中了解到，浦江縣在2014年中央文件下達后，2015年就開始進行新型經營主體參與農村土地經營的調研，2016年進行試點，2017年首先在兩個村正式推行，2018年開始逐見成效。到2022年，全縣已有11個新型經營主體牽頭建立新型農業經營聯合體，采用“三分六統”機制進行生產活動（即農戶“分戶管理、分戶采收、分戶結算”，企業“統一品種、統一育苗、統一移栽、統一肥藥、統一品牌、統一銷售”）。

我們算了一下，11個聯合體中，有4個是企業牽頭，有2個是專業合作社牽頭，有5個是家庭農場牽頭。11個聯合體，2022年涵蓋的農戶數量有1200戶，占全縣農戶總數（10.4373萬戶）的1.2%；耕地面積總量為5100畝，占全縣耕地面積（16.6834萬畝）的3.1%。相關占比雖然不高，但前景卻非常廣闊，帶來的經濟效能非?？捎^。

“三分六統”機制促使農村農業生產經營發生顯著變化

根據調研結果，我們發現，“三分六統”機制至少在五個方面促使農村農業生產經營發生明顯變化，同時促進經濟效益的增長。

確立以企業為主導，構建聯合體。企業實力越強、品質越高，主導和帶動作用就越大。在企業主導下，通過聯合體，組織、帶動、培訓農戶，小田并為大片田，將各類小農戶重新組織起來，進行規模性的農業生產。增強發展活力，提高土地產出率。

依據現代農業技術標準，組織現代化農業生產。在農戶承包體制下，農業技術源于農戶的家庭傳承和積累。而聯合體機制徹底扭轉了這種狀態。所有的聯合體都依據現代農業技術標準，管理所有的農業活動，各種事項有標準可依。在標準基礎上，變小農式生產為現代化生產。

解決了農戶種什么的問題。以往的農戶既是生產者又是銷售者，信息不對稱，銷路窄、銷量小。在市場經濟中，要通過銷售獲利，再通過市場滿足自身需要。但農戶不了解市場，也不知道種什么比較好。在聯合體中，地塊種什么，由企業根據市場需求來確定。確定后，通過“統一品種、統一育苗”的方式，指導農戶去種植。企業專注市場需求、產品標準和銷售市場，確保種出來的農產品能夠賣得掉、賣得好。農戶無論生產多少，企業都按質按量收購。這就解決了農戶長期以來不清楚究竟種什么比較好的問題。

解決了農戶如何種比較科學的問題。以往農戶都是憑各家的經驗耕作土地，五花八門?，F在聯合體都有標準的操作方式。地塊怎么種，由企業根據生產標準來確定。確定后，通過“統一移栽、統一肥藥”的方式，按標準經營的要求進行管理，使農戶知道如何種才算好或者不好。使用標準化生產技術，解決了多農戶生產的情況下品質不一致、不穩定的問題。

解決了農戶怎么賣的問題。過去村民知道小農產品怎么賣，但不知道大農產品如何打造品牌、怎么賣。聯合體的農產品，由企業根據市場銷路來確定。確定后，通過“統一品牌、統一銷售”的方式，經由專業團隊打造品牌專門進行銷售。專業團隊根據不同的客戶及其需求，構建線上線下多維銷售網絡，采用不同的方式銷售產品，盡力實現市場利益最大化。農戶不再操心銷售的事情，這就解決了以往農戶焦心賣不出的問題。

我們看到，體制機制的變化也促進了經濟效益的增長。從11個聯合體的經濟能效來看，和2017年相比，村民收入有明顯的增加。2022年，聯合體農工年均收入為52000元，與2017年全縣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9611元相比，增長了165%。和2022年全縣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9465元比較，增長了76%。從村集體收入來看，2017年，全縣村集體經營性年均收入21.41萬元，2022年，11個實行“三分六統”機制的村集體年均經營性收入達到45萬元，和2017年比較，增長了110.2%。另外，“三分六統”機制促使村民抱團合作發展、村企村社聯動發展，更加提高了村集體增收共益的能力，增強了農村集體經濟基礎。

“三分六統”機制背后的邏輯及啟示

“三分六統”機制為什么能夠有序有效有益？究其原因，主要是浦江縣通過六年的試行實驗，摸索出了一套比較實用的辦法。這套辦法的基本框架是：由企業牽頭，建立一個聯合體平臺；把與農產品生產經營相關的企業、農戶、土地、技術、規則等要素放到這個平臺上，這些要素相輔相成、相互作用，通過聯合體進行農業的生產經營活動。

農業現代化需要規?；?、標準化、效能化、科學化，以及市場能力、資金實力、技術基礎、管理規制和新的運作模式，在各種經營實體中，現代企業具有比較好的適應性。以企業為主體來實施這個機制，比較有利于農戶的現代化組織，比較有利于聯合體的持續發展。

聯合體中的企業，是聯合體的牽頭者、組織者和主導性力量，具有市場能力、資金實力、品質控制和持續管理的能力；聯合體中的農戶，主要從事特定農產品的田間生產與管理，進行田間種、管、收活動；聯合體中的土地，主要是農戶流轉出來的或村集體流轉出來的土地，通過簽約，供企業經營使用；聯合體中的技術，主要是聯合體進行農事活動所必需的土壤保護、耕地、種苗、澆灌、間作、病蟲害防治等各種技術手段和技術保障；聯合體中的規則，是保證聯合體正常運行的生產管理、用工、耕作、肥藥使用、收購、質量檢測等一系列理念、原則、細則、評價標準的總和。浦江“三分六統”機制正是恰當地發揮了這些基本要素的作用，才使聯合體具有發展的動力和效能。

為保證聯合體的有效運行，還有一件事，就是要明確企業責任和農戶責任，企業和農戶要責任清楚、相互協調。聯合體的責任體系就是上面所說的“三分六統”規則。這里，一方面是企業的“六統”責任，把企業該管的都統管起來，即統一品種、統一育苗、統一移栽、統一肥藥、統一品牌、統一銷售等，以此來保證產品的品質基礎和品質的一致性。另一方面是農戶的“三分”責任，把農戶該承擔的分戶經營的責任都承擔起來，即分戶管理、分戶采收、分戶結算等，以此來保證農戶按規則進行田間操作，保證農產品數量、質量和交貨期。

從“三分六統”機制六年試行和試驗的結果看，這套辦法對于農戶的有效組織、按照現代化規則進行操作、規范進行農產品的生產經營活動具有可參考的現實價值；這樣的框架和機制，在以往的農村生產經營中比較少見，是個非常值得關注和研究的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