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東

【摘要】本文以漢學家雷伊娜英譯《張協狀元》為研究對象,探討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在譯本上的適用性,借助“求真-務實”譯者行為評價模式,分析美國漢學家雷伊娜在英譯《張協狀元》時的翻譯內行為(方言、詩歌和修辭)和翻譯外行為(作品、譯者和讀者因素),進而在翻譯內與翻譯外的基礎上論述譯者采用的歸化、異化的翻譯策略與省略、注釋等翻譯方法,從而得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符合“求真為本,務實為用”的翻譯行為規律。
【關鍵詞】《張協狀元》;譯者行為批評;翻譯內行為;翻譯外行為
【中圖分類號】H315.9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1-0062-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1.020
《張協狀元》被現代史學界譽為“中國第一戲”和“戲曲活化石”,它由南宋時期溫州九山書會的才人創作,創作時間距今大約九百年,該劇講述了書生張協與王貧女的故事。據考證,它是目前唯一完整保留下來的南宋戲文,在中國戲曲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是研究中國古代戲曲的重要史料[1]。《張協狀元》的跨文化交流經歷了一段珍貴的歷程,然而,《張協狀元》的譯文僅局限于美國漢學家雷伊娜在哈佛大學的博士論文之中,對于《張協狀元》的英譯譯者行為很少有學者探討。基于此,筆者根據本土學者周玲順教授提出的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從多角度分析雷伊娜英譯《張協狀元》的翻譯行為規律。
一、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適用性
譯者行為批評(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是繼中國本土學者構建的“變譯理論”和“生態翻譯學”之后,由揚州大學的周領順教授提出且較成體系的原創性理論[1]。該理論要求對譯者行為進行研究時,分析譯者“翻譯內”和“翻譯外”等因素,以此更深入地理解譯者對源語言和目標語言之間的轉化過程所做出的選擇和決策,進而理解譯文的內容和背后的文化特征。具體來說,“翻譯內”因素指的是譯者的語言能力、知識水平、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個人方面的因素,這些因素會直接影響到譯者對源語言和目標語言之間的轉化過程。而“翻譯外”因素則更注重考慮社會、文化等環境因素對譯者翻譯決策的影響。通過分析這些因素,可以更好地理解譯者對源文本的詮釋,以及所選擇的翻譯策略的依據。此外,了解譯者角色化的意義和影響,也有助于深入理解翻譯活動在特定社會和文化背景下的變化。傳統的翻譯研究注重譯文和原文之間的相似性,而譯者行為批評要求把譯者看成語言人和社會人的結合體,從翻譯內和翻譯外兩個層面開展對譯者的研究,并結合“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統評價模式對譯者行為的“求真度”“務實度”“合理度”進行較為客觀的評價[2]。譯者通過與作者的原文發生視域融合后,根據復雜的社會和潛在的讀者產生適應性的譯文(整個過程詳見圖1)。根據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求真”是“務實”的基礎,“務實”兼顧“求真”并略高于“求真”。翻譯旨在求譯文之真、之用[3]。“求真”是翻譯的主要目標之一,這意味著譯者應該盡力避免有歧義或片面的翻譯,以確保最終譯文能夠準確表達原文的含義。“求真”是確保翻譯準確性和真實性的基礎,而“務實”則涉及更廣泛的因素,如譯文可讀性、可接受性、文化敏感性等。在翻譯時,譯者不僅要盡量貼近原文,還要考慮讀者的文化背景,譯者需要平衡“求真”和“務實”,以達到最佳的翻譯效果。
二、《張協狀元》譯者雷伊娜的譯內行為
英國翻譯理論家紐馬克(Peter Newmark)把文本分為三種類型:信息型文本,表達型文本和誘導型文本[2]。《張協狀元》歸屬于信息型+表達型文本,英譯的目的除了將戲劇情節信息交代清楚以外,也兼顧著抒發劇本故事主人公情感的功能。對于如何在英譯中處理散白、韻白及曲辭,雷伊娜“每行使用不同的縮進表示劇作的不同體裁,使讀者明了體裁變化,并且以一句曲辭后另起一行的方式表現韻律”[4]。在每一段的說詞與唱詞前分別用“Speaks”和“Sings”來表示,且曲牌名都用拼音英譯,保留了南戲曲牌的本真。除此以外,譯文在方言、詩歌、修辭翻譯上也遵循了以“求真”為主的“求真-務實”連續統模型。
第一,方言翻譯。《張協狀元》為南宋溫州九山書會才人所寫,保留了大量溫州方言。雷伊娜在翻譯時不僅仔細地捕捉到這些溫州方言,在翻譯時運用歸化策略將方言用英文同義表達,在符合“求真性”的同時,彰顯了譯者行為的“務實性原則”。如《張協狀元》第一出《水調歌頭》中的“苦會插科使砌”的“苦”,溫州方言往往作程度副詞,表示“甚,善于”。此句譯文“We are especially good at inserting comic skits and cracking jokes”用“especially”準確地闡釋了“苦”的含義;又如《滿庭芳》中的“前回曾演,汝輩搬成”的“搬”字,也是溫州方言,又作“般”,俚語有“唱詞搬戲”一說,譯文用“performed it successfully”來表達曾經演出的成功,準確且生動。
第二,詩歌翻譯。詩詞在古代戲曲典籍中是比較常見的寫作手法。通過詩詞,讓戲曲典籍生澀的信息變得有韻味,增加戲曲讀者的閱讀興趣,使他們能更好吸收中國傳統戲曲文化。
例:張秀才應舉往長安,王貧女古廟受饑寒。呆小二村沙調風月,莽強人大鬧五雞山。
譯:Scholar Zhang leaves for Changan to sit for the imperial exams.Poorlass Wang suffers from hunger and cold in the old temple.The foolish Xiaoer makes a crude display of"wind and moon".The rude robber creates havoc on Wuji Mountain.
從整首詩的英譯來看,譯者整體上用詞簡潔準確,較好地保留了詩歌的信息。對詩歌內的文化負載詞,如“調風月”與“五雞山”都采用了字面翻譯,較好地保留了東方戲曲的異質文化,符合“求真-務實”連續統模式的“求真”原則。由于“村沙”文化負載量大且內涵豐富,譯者采用深度翻譯作了腳注。在副文本中解釋:“That is a lascivious display.A character is missing from the original text.Qian suggests the character sha(沙)after cun(村),making the compound cunsha(村沙),or‘crude.See Qian.p.4.n.3.”此處譯文在保持譯文“求真性”的同時,深挖詩歌文化負載詞的信息,用信息功能替換,凸顯了“務實性”,從“求真-務實”連續統模式中可以窺見譯文的合理性。
第三,修辭翻譯。在《張協狀元》原文中運用了各種修辭表達,通過借代、對偶、比喻等修辭,可以增加國外讀者對《張協狀元》劇情的理解。通過注釋或解釋的方式讓讀者有能力更好地吸收中華古代文學知識與傳統文化。
例:那張葉性命如何?慈鴉共喜鵲同枝,吉兇事全然未保。
譯:And what of Zhang Xies fate?Like the loving crow and the happy magpie perched on the same branch,fortune and misfortune are completely unpredictable.
注釋:From the Liji(禮記).27.1462 in Shisanjing zhushu(十三經注疏).shuju.1983.The crow is traditionally an ina--uspicious sign,while the magpie is an auspicious one.See Qian,p.12.n.61.
原文運用了“慈鴉共喜鵲”兩種鳥來暗喻主人公張協的命運,譯者用“the loving crow and the happy magpie”來表達。此處還運用了注釋的方法來解釋“慈鴉”“喜鵲”的比喻意,凸顯譯文的“務實度”,使譯文顯得更加豐富飽滿。
三、雷伊娜《張協狀元》的譯外因素
第一,作品因素。在《永樂大典戲文三種》被發現并于1931年影印出版后,南戲研究具備可靠的原始文獻[4]。雷伊娜采用了錢南揚的校注本為底本,并借助了王秋桂等學者的幫助與指導,使譯文達到了較高的水平。此外,她還使用了不同的縮進方式,以表現劇作的不同體裁。整體而言,整部譯稿不僅對南戲研究具備重要意義,同時也是英語世界南戲研究發展至對具體作品進行解讀階段的重要著作之一。在細節處,譯者用了大量的注釋,試圖在保持譯者行為的“務實”之余,充分還原中國古代戲曲文化。
例:真個梨園院體,論詼諧除師怎比?
譯:This is truly in the fashion of the Music Academy.Were our comic repartee not from a master.How could we compete?
注釋:The Liyuan was the imperial theater established in the Tang by Emperor Xuanzong for his personal entertainment.It consisted of groups of resident actors,singers,acrobats and so forth.See Qian.p18.n.21;and Charles O.Hucker.A Dictionary of Official Titles in Imperial China.p.308.
譯文用“Music Academy”來解釋“梨園”體現譯者的“務實性”,但是并不能傳達出“梨園”所凝聚的古代戲曲文化。因此,譯者采用文獻追蹤的方法來解釋“梨園”,不僅從錢南揚的校注本中獲取論證,而且還從權威的英文字典中進一步佐證,盡可能給讀者“忠實”地反映出“梨園”的本真,從這一點足以看出譯者在翻譯時嚴謹務實的翻譯素養。
第二,譯者因素。雷伊娜(Regina Sofia Llamas),美國漢學家,1980年起在北京求學,1986年獲得北京大學漢語言文學碩士學位,1998年獲得哈佛大學東亞語言文化博士學位[4],現任教于斯坦福大學東亞語言文化研究所,主要研究方向為早期南戲、戲曲史、戲曲表演方式及晚清戲曲。雷伊娜對南戲的研究,除博士論文《〈張協狀元〉的喜劇角色與表演(附全劇翻譯)》外,尚有《論早期南戲作品所見之天罰、復仇及書生負心》等論文[5]。雷伊娜具備戲曲譯者的專業素養,在譯文的格式上,嚴格遵循戲劇舞臺的表演順序,給讀者營造一種舞臺感。
例:(眾)【燭影搖紅】(生)暫藉軋色。(眾)有。(生)罷!學個張協元似像。(眾)謝了!
譯:Troupe:“Candle Shadows Waving Red.”Sheng:“Can you give me the lead for a minute.”Troupe:“Sure.”Sheng:“Very well.I shall assume the likeness of Top Graduate Zhang.”Troupe:“Much obliged.”
譯者用斜體來表示《張協狀元》的出場角色,比起原文用括號來詮釋戲劇角色,譯文的處理增加了舞臺角色對話的既視感,較好地維系了譯者行為批評理論中所闡述的“忠實-務實”連續統的平衡美。
第三,讀者因素。中國戲曲學院《張協狀元》劇組早在2001年6月26日、27日在挪威卑爾根國際藝術節HAKONSHAUEN劇場演出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因此,《張協狀元》英譯本讀者除了像雷伊娜為代表的海外戲劇學者以外,還包括海外戲劇迷。因此,如何傳達優美婉轉的戲劇元素也是譯者的一大任務。南戲《張協狀元》中有大量的曲牌名,譯者根據曲牌名的特點采用不同的策略進行翻譯。如“小重山”就異化拼音處理成“Xiao Chongshan”,而“燭影搖紅”就歸化翻譯處理成“Candle Shadows Waving Red”來增加戲曲的優美婉轉,從而吸引國外觀眾對中國戲曲的興趣,增加戲曲譯文的可讀性。
四、歸化與異化:翻譯策略的選擇
譯者不管是作為語言人在執行翻譯內行為時,還是作為社會人操控翻譯外動作,都要靈活運用“歸化”“異化”的策略對原文進行英譯處理。
第一,歸化策略。劇本中出現的詩歌具有強烈的中國傳統文學色彩,譯者采用了歸化的策略,在確保譯文對原文實現功能對等的基礎上,力求譯文對原文的“求真”,保證譯文的可讀性,讓海外讀者能接受譯文的內容,實現譯文的“務實”,從而平衡整體譯文的合理度。
例:(白)古廟荒蕪怕見歸,幾番獨自淚雙垂。黃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
譯:(Declaims)The old temple is deserted and desolate and I am afraid to return:How long must I weep these tears alone.Even the Yellow River will run clear one day.So surely we will meet with better times.
原文中的“淚雙垂”并沒有在譯文中直接體現,但是通過“weep alone”已經較為準確。“豈可人無得運時”在譯文時,譯者用強調肯定句加以轉譯,譯文具備可讀的“務實性”,讓目的語讀者能更加理解譯文。
第二,異化策略。《張協狀元》里包含著大量的語氣助詞。雷伊娜在英譯時,適當地采用異化策略和補充解釋的方法,使帶有古代語氣助詞的表達讓外國友人理解并感受。從譯者行為批評理論來看,通過謀取譯文“求真”,實現了譯文對原文的忠實,通過補充解釋的方法,讓中國文化走入外國友人的視野,實現譯文的“務實”,從而實現“戲曲文化”更好地傳播。
例:(生上白)訛未。(眾喏)(生)勞得謝送道呵!
譯:(The Sheng enters and speaks.)“Are you ready yet?”The troupe in the back stage assents.Sheng:“Ive imposed upon your hospitality and your kind gift of an overture.”
這里的“訛未”是打招呼的語氣詞,以助聲勢。又作“阿外”。《醉寫赤壁賦》三折:“阿外,自家艄公便是。”這里的招呼詞不便譯出,但是為了保持譯文連貫真實,且符合戲劇舞臺表演的場景,譯者用“Are you ready yet?”來凸顯戲劇翻譯的可視感,不僅符合譯者行為批評中的“求真”原則,更彰顯了戲劇譯文的“務實”,在“求真-務實”連續統中保持平衡。
五、翻譯方法的運用:省略與注釋
譯者在翻譯《張協狀元》時所扮演的角色是多樣的,一方面是雙語傳遞的交際協調員,為了達成原文到譯文的二次視域融合,在保持整體譯文“求真”的情況下將原文內容適當省略,以求“合理”之果,另一方面又是傳播中國戲曲文化的使者,通過注釋補充或注釋將戲曲文化播撒在譯文之中,以求譯文“務實”之用。
例:(生上白)訛未。(眾喏)(生)勞得謝送道呵!
譯:The Sheng enters and speaks.“Are you ready yet?”The troupe in the back stage assents.Sheng:“Ive imposed upon your hospitality and your kind gift of an overture.”
原文“訛未”是表示打招呼的語氣詞,以助聲勢。后文的“謝送道”的“道”表示“鬼門道”,《太和正音譜》卷首“詞林須知”“勾欄中戲房出入之所,謂之鬼門道”。東坡詩曰:“搬演古今事,出入鬼門道。”正謂此也。煩勞生入演唱,所以要謝,要送。這里“謝送道”有太多的文化負載且帶有宗教元素,如果在譯文中過分解釋,會影響整體譯文的“務實性”,因此譯者通過犧牲一部分的“求真”來保全整體譯文的“合理性”。
另,用注釋來深度解釋《張協狀元》劇本是譯者行為的一大特色。全劇53出戲一共用了496處注釋,力圖使譯文在呈現“務實性”的同時,盡可能地還原戲曲文化負載詞的文化本真。
例:(合)愿得身榮貴,管桃花浪暖,一躍云衢。
譯:(Together)What we desire is status and honor.I am sure the Peach Blossom waves will be warm.And that in a single jump hell reach the path above the clouds.
注釋:The phrase“peach blossom waves”refers to the swelling of the waters of the Yellow River in spring.This is also the time when the peach trees bloom and scatter their flower blossoms on the river waters.It is said that in the area around Hejin,when the Yellow River swells in spring.The currents are very strong and most fish cannot swim up the river,but some brave the current and manage to swim.This story is often used as a metaphor for the difficulty of studying and passing the imperial exams.“To reach the path above the clouds”is to climb the road to officialdom.
這里由于“桃花浪暖”是附有文化負載的表達,譯者用詳盡的注釋來深度解釋,并且詳述典故來將中國古代傳統文化盡量表現出來,折射了譯者的行為素養。
六、結語
《張協狀元》是中國戲曲第一戲,是南宋流傳下來唯一可考的劇目,也是永嘉昆曲的代表劇目之一。美國漢學家雷伊娜博士將《張協狀元》古本翻譯成英文,在古文解構和英譯行為中付出大量的心血。本文通過運用本土學者周領順教授提出的譯者行為批評理論,來對英譯本《張協狀元》的翻譯內行為和翻譯外行為進行分析,探討譯者的翻譯策略和方法。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整體上符合“求真為本,務實為用”的翻譯行為規律,個體上偏向于“務實”,翻譯合理性較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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