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權相風云

［美］劉子健 趙冬梅/譯

在1139年前，管理國政的通常是兩員宰相，一員負責民事行政，一員負責軍事事務，并各自分掌與之相關的財政權。

1127—1134年，宰相如走馬燈般頻繁變換。1135年，趙鼎和張浚被宋高宗任命為宰相。張浚負責軍事事務，趙鼎負責普通行政。然而好景不長，由于一些分歧，趙鼎辭去相位。那時，秦檜在朝廷官員中享有不偏不倚的好名聲。因此，張浚請求讓秦檜接任趙鼎。次年，淮西軍變后，張浚又遭到放逐。高宗決定召回趙鼎。

此時發生重大轉折——和議。在北方，女真人答應議和，將河南地區歸還給宋朝，送還高宗之父徽宗皇帝的棺材，釋放他的母親。作為交換條件，女真人要求宋朝貢獻一大筆歲幣，并承認是大金上國的附庸。

當秦檜發現朝廷是反對議和的，便謹慎地避免在這個議題上暴露自己。當皇帝想要議和時，機會來了。首先，秦檜搞了些預備動作來迫害趙鼎。他向皇帝密報趙鼎不忠，然后，秦檜糾集同黨，指控趙鼎與大將們秘密保持密切聯系。在這個敏感的指控之下，趙鼎的官僚生涯宣告終結。

一旦成為唯一的宰相，秦檜便盤算著促成和議。他十分謹慎，請皇帝思考三天。之后，皇帝批準了他的計劃。但是，秦檜建議皇帝在最后拍板之前再考慮三天。一旦確認了皇帝的全力支持，秦檜立刻在朝廷上宣布這個堂皇的決定是為了和平，他將負責和談，他人不得插手。

高宗為什么會接受屈辱條件，他難道不怕和議會引起廣泛的不滿？問題的核心是安全，秦檜為此努力良多。和議達成前夕，秦檜將三員大將召回朝中，任命為樞密院長官，與軍隊隔離。這些軍隊就被置于朝廷直接控制之下。三大將之中最具愛國精神的岳飛，唯一公開表示了不滿，并堅持反對和議。在尚未動用皇權的情況下，秦檜僅憑一個權相的權力，就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并處死了岳飛。

與女真人的媾和保證了外部安全，剝奪大將的兵權則保證了內部安全。安全對高宗的意義非同尋常，作為皇帝，他掙扎了十余年，經歷了一連串的艱險逃亡。早期那場迫使他退位的兵變，常使他對武人感到恐懼。現在，當秦檜完成這一切后，再也沒有什么可怕的了。從他的立場看，一小撮官員的反對，在野知識分子的不滿，都可以通過政治手段平息。這樣，帝國就太平了。

之前，高宗對各種危機的反應是頻繁試用新宰相。而當形勢轉向穩定，相反的情況出現了。秦檜獨相的時間不同尋常地長達18年，直到1155年去世為止。甚至在他之下的副宰相也沒有經常更換，18年中只有四任副相。

種種威壓之下，多數士大夫不再參與政治討論。甚至高宗都注意到了這種沉默，他告訴秦檜，在和平時期，宰相應當放松。然而，在秦檜看來，最迫切的任務就是不斷揪出那些持不同意見的士大夫。傳說在臨死前幾天，秦檜還在制定一個53人的應彈劾、解職官僚的名單。

清除異己之后，秦檜任人唯親，公然將自己的家人和姻親安排在朝廷的諸多關鍵職位上。秦檜死前，他的兒子要求接替其職位。高宗拒絕了這個厚顏無恥的要求，而后迅速對秦氏家族開刀，罷免了在朝的秦家子弟。帝國已經相當鞏固，不再需要一位權相。高宗希望通過肅清秦檜流毒來抬高形象。

皇帝決定親自掌管國政。秦檜時代辦事不循程序制度，監司郡守有事直接報請相關機構，不經朝廷；高宗下令事事必須直接上報朝廷。對秦檜時代更為顯著的一項撥亂反正，是下令敘復了一批遭到貶謫的前宰相和官員。已去世的趙鼎得到了身后哀榮。富有軍事才干的前宰相張浚后來也得到起復。

高宗是否會罷免曾在秦檜手下任職的宰相們呢？恰恰相反，他還要留任他們一段時間，因為政策取向基本上仍保持不變。但是，這班宰相不免遭到被平反者的攻訐撻伐，都沒能在朝廷上立足太久。走馬燈似的換相模式重新出現了，人浮于事的風氣也在官僚群中重現。

1162年，統治南宋長達36年之后，高宗選擇退位，傳位給養子孝宗。高宗遺產中最為重要的，是一個傾向于絕對獨裁的君主專制權力。

（摘自《中國轉向內在：兩宋之際的文化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