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霍珀藝術風格的形成及其隱喻分析

摘要：目的：文章以20世紀美國現實主義畫家愛德華·霍珀為研究對象，系統梳理其藝術風格的演進邏輯，深入挖掘畫作中的文化隱喻與精神象征，旨在為理解霍珀藝術的哲學深度及跨媒介影響提供新視角。研究聚焦兩大核心問題：其一，霍珀如何通過獨特的視覺語言打造具有辨識度的個人風格；其二，其作品中反復出現的場景與意象，如何成為現代性批判的隱喻載體。方法：研究采用雙重路徑：通過文獻分析法，研究霍珀的創作手記、藝術評論及20世紀上半葉美國社會史資料，追溯其風格形成的多重動因，包括歐洲現代主義的影響、美國本土文化身份焦慮及社會環境的影響；運用視覺圖像分析法，對《加油站》《星期天的上午》《鐵路邊的房屋》等作品進行形式解構，從構圖、光影等視覺元素切入，解碼畫面中的空間敘事與情感隱喻。結果：研究發現，霍珀繪畫風格融合了現實主義的形式精準與象征主義的精神內核，其冷寂場景、幾何化空間及疏離人物的視覺語言，隱喻現代都市中人的孤獨、異化與存在焦慮。光影的戲劇性對比，暗示個體與環境的割裂，空曠場景則映射戰后美國繁榮表象下的精神荒蕪。結論：研究表明，霍珀通過高度凝練的視覺修辭，將個人美學追求轉化為對現代性困境的深刻批判，其作品不僅是美國文化的視覺寓言，更以普世性隱喻觸達人類共有的生存體驗。

關鍵詞：愛德華·霍珀；繪畫；藝術風格；隱喻；孤獨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21-00-03

0 引言

愛德華·霍珀是美國藝術史上有較大影響力的現實主義畫家之一，霍珀之于美國，就像莎士比亞之于英國，兩者作為藝術大師，在表現時代精神方面，都作出了巨大貢獻。

在抽象主義崛起的時代，霍珀走自己的道路，堅持自己的繪畫理解和對美國社會情調及文化的表達。他的畫風獨樹一幟，欣賞者一眼就能分辨出作者。

霍珀逝世之后，《紐約時報》對其藝術成就作出了評價，將其界定為“美國本土場景描繪者與孤獨主題的視覺闡釋者”。這一藝術定位在其生前便已形成，并伴隨其整個創作生涯，最終提煉為貫穿其作品體系的核心美學特質。

1 20世紀初的繪畫藝術潮流

20世紀初期，科學技術迅猛發展，對世界的經濟、政治及藝術產生了深遠影響。正因如此，此時的藝術界處在傳統和創新融合競爭的變革之中。過去，美國的繪畫藝術以模仿、借鑒歐洲繪畫藝術為主，缺乏本土特色。直到20世紀初，羅伯特·亨利領導創建了“垃圾箱畫派”，具有美國特色的藝術運動才開始出現。

作為美國現代藝術首個流派，“垃圾箱畫派”以強烈的創作熱忱聚焦都市街景與市井生活。該流派開創的城市寫實主義風格，其革新價值體現于三重突破：其一，終結了美國繪畫長期受歐洲題材桎梏的現象；其二，系統構建了本土生活場景的視覺敘事體系；其三，確立了美國藝術的自主性與先鋒特質，奠定了現代藝術發展的方法論基礎。

與此同時，歐洲的繪畫藝術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些藝術家不滿足于傳統繪畫的限制，力求創新，先后出現了以馬蒂斯為代表的野獸派、以帕布羅·畢加索和喬治·勃拉克為代表的立體主義、以翁貝特·波丘尼為代表的未來主義。他們與傳統繪畫對抗，為歐洲繪畫藝術注入新的活力，其影響力逐漸蔓延到北美大陸。1913年，以“垃圾箱畫派”和“八人畫派”為主體的軍械庫展覽會在紐約開幕。在這次展覽會上，1/3的畫作來自歐洲，包括印象主義、象征主義、后印象主義、野獸主義和立體主義的代表作品。雖然美國報刊對這些作品大加抨擊，但觀賞者還是如潮水般涌進展覽會。受這次展覽會的影響，美國諸多藝術家投身現代主義繪畫，形成了一股風潮。

2 霍珀藝術風格的形成

1882年7月，霍珀在紐約的奈亞鎮出生，其父親經商，母親是家庭主婦，他的父母熱愛文學、藝術，為小時候的霍珀營造了良好的藝術氛圍。霍珀的父親除了帶給他優渥的家庭條件外，還讓他從小受到文學的熏陶，使霍珀早早就有了對文學內容畫面的想象。母親則給予霍珀藝術上的熏陶，在其啟蒙和指導之下，霍珀很小就開始學習畫畫，并展現出了繪畫天賦，“1889年11月發行的《巴克》（Puck）雜志，竟然采用了霍珀的一幅繪圖”［1］。早期的家庭教育啟發了霍珀，也使他積累了很多經驗。

1899年，霍珀開始在紐約插圖學校接受專業訓練，此時立志成為插圖畫家的他反復臨摹優秀插畫和室外寫生。1900年，霍珀轉入由美國畫家威廉·梅里特·蔡斯創立的紐約藝術學校，接受系統的繪畫專業訓練。該機構課程體系涵蓋靜物寫生、石膏像素描、色彩構成等基礎科目，構建了完整的造型藝術教學框架。作為霍珀的啟蒙導師，蔡斯在教學實踐中強調“需及時消解學院派程式化影響，通過自主研習建立個性化的藝術表現語言”。霍珀接受并遵循這一教學理念，通過對魯本斯、馬奈、米勒及安格爾等大師作品的系統性臨摹研究，最終精研歐洲寫實主義繪畫的造型技法體系。

在藝術成長過程中，羅伯特·亨利作為霍珀的第二任導師，對其產生了決定性影響。這位兼具創作實力與教學智慧的藝術家，不僅完善了霍珀的技術體系，更在藝術觀念層面引導其形成了獨特的美學認知框架。羅伯特·亨利的教學不是以技巧為主，而是從思想上啟發學生。他主張“藝術就是人生，它是表現人生，展示藝術家和詮釋人生”“美國藝術的表達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美國人應該學會在他們自己的時代和自己的地方表達他們自己”。這些觀點伴隨霍珀的一生，影響著他的藝術思考方向。隨著霍珀的繪畫經驗越來越豐富，思想越來越開放，他從以前當一名插畫家的念頭轉變為當一名畫家。在了解到老師亨利等人都有留歐的經歷時，霍珀也下定決心去歐洲游學。

1906年到1910年，霍珀多次到歐洲各地寫生學習，追求更高的藝術境界。獨特的建筑以及數不勝數的美術館、畫廊和沙龍使霍珀大開眼界，他幾乎觀看了所有的畫展。霍珀時常在法國的街頭小巷寫生，描繪建筑、景觀，注重光線的作用和光影的對比，使畫面逐漸明亮起來。在此期間，野獸派和立體主義在法國畫壇盛行，年輕的霍珀沒有加入任何一派，他始終在探索屬于自己的藝術語言，不過野獸派畫面的情感表達和立體主義的結構特點對霍珀的藝術語言造成了一定影響。

歐洲游學的經歷對霍珀產生了非常深刻的影響，在此期間，他創作了《塞納河谷》《酒館》和《夏天的屋里》等畫作。此時霍珀的畫面中已經顯現出其藝術風格元素：熟悉的光影對比、看不清表情的面孔、孤獨凝重的氣氛。

此外，霍珀的愛好也為他豐富了腦海中的精神世界。他的父親酷愛文學，使得霍珀從小也喜歡讀書。霍珀最喜歡的作家是愛默森，愛默森有關自我的觀點對他的影響非常大。良好的文學素養為霍珀的創作奠定了感情基礎。霍珀常去旅游，這開拓了他的眼界，并為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素材。霍珀還愛看電影，常從電影中尋找靈感，他的許多畫作，如《夜窗》等，都借鑒了電影的分鏡頭。

3 霍珀油畫畫面的構成要素

光與影在霍珀的畫作中是永恒且必要的構成要素。“霍珀一直將光影的介入與變化作為畫面的主要因素之一，通過光線及其陰影在物體上形成的分割，使整個畫面在視覺上被長的直線與斜線分割，并井然有序。”［2］早在紐約藝術學校學習期間，霍珀就描繪過魯本斯、馬奈、庫爾貝等大師的油畫，這使他有了良好的基礎。在歐洲游學期間，他常常在街頭寫生，光線與建筑構筑的光影景象使他對光影的運用更加爐火純青，加上他十分喜歡看電影，電影中的光線運用和渲染也使他受益良多。

光有引導人的作用，霍珀在1951年創作了畫作《海邊房間》，畫作中最亮的地方在整幅畫的中間偏右，讓人不自覺地看到敞開的房門外一望無際的大海，頓覺荒涼。此時畫家用第二處光亮，即左側的光線，將觀眾的目光引導至室內，可以看到房間里有一張沙發、一張寫字臺和一幅畫，唯獨缺少人的氣息，仿佛房子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的存在，彌漫著孤獨感。將視線移回第一處光亮，可以發現，光線經過房門與墻壁形成光面，鋒銳的邊緣像是要把畫面分割。霍珀不對畫面的細節和質感進行多余的刻畫，而是用概括的筆觸和色塊來描繪，突出畫面的幾何效果，使畫面既相互分離，又相互依存，構成整體的和諧。同時，光影也為畫作情感和氣氛的表達做了鋪墊。

霍珀鐘愛自然光線下形成的色彩，他不會對看到的景物顏色進行過大的改動，基本遵從景物呈現的本來的面貌，盡可能表現現實景物，只對一些地方進行合理的夸張表現，為畫面添加情感內涵，這使得他的畫作明亮而鮮艷。同時，霍珀是運用冷色調的高手，他利用冷調帶來的開闊、安靜、悲哀感來營造畫面的氛圍。在霍珀于1940年繪制的《加油站》中，遠處無垠的天際與綿延的大樹以及它們所形成的藍綠色調，都表現出深遠與荒涼感，明亮鮮紅的加油站似乎也籠罩在這種氛圍下。路徑消失在樹林中，模糊、黑暗的樹林深處像是黑洞一般，吞沒了道路，只有亮麗的加油站在孤獨地堅守。整個畫面被畫家用色彩和光影分割成了兩部分，形成了視覺上的對比。這種對比讓人泛起一絲緊張感，充斥著陰郁、沉重和憂心忡忡的感覺。

霍珀用光影、色塊、概括性的筆觸以及建筑本身所具備的結構，使畫面形成平行線式、分割式的幾何圖形，這些幾何圖形相互分離，又相互滲透，渲染了緊張、壓迫感。這在《星期天的早上》中有很好的闡釋，一幢兩層樓的房子平行于畫面之中，光線從右側照過來形成光與影，房子、天空、地面顏色形成對比，屋檐、地面、窗戶、房門等形成了各種平行線，這些平行線在具象的畫面中表現出了現代主義抽象的畫面感覺。霍珀在具象的畫面中加入抽象的表現力，具象與抽象相互結合，是他藝術語言的又一特征。

4 霍珀作品中的美國社會現象及情調

霍珀是時代的記錄者，其畫作描繪了20世紀初到20世紀中后期的美國生活，并且融入了自己的主觀情緒。畫家筆下的建筑、人物，景色無一不透露著一種孤獨感，這是20世紀初，美國高速發展的現代化經濟引發的社會問題以及民眾的拜金主義和對未來的不安導致的。“藝術家對社會有一定的依賴性——其作品中的基調、速度和強度均源自他本人所屬的那個社會。”［3］20世紀20年代，美國經濟高速發展，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更是一躍成為世界頭號強國，美國人傳統的生活方式受到現代化潮流的猛烈沖擊，霍珀同樣處在這樣的時期。標志著他特有的孤獨感正式形成的畫作《鐵道旁邊的房子》，明顯表現了這種社會現象。這是霍珀在1925年畫的一幅畫，一座法式復折屋頂的維多利亞式房子坐落在畫面正中，一條略帶傾斜的鐵軌橫穿畫面，將房子的地基掩蓋并使畫面不再穩定。與鐵軌相比，維多利亞式的房子就像貴婦人一般，古老、華麗卻無人問津，孤獨地矗立著，即使是陽光也無法將它與環境相連——因為鐵軌掩蓋了它與地面的關系，而鐵軌象征現代化潮流，載著這棟房子，不知駛向何處。霍珀對畫面的精心布置深刻揭露了美國民眾對未來的擔憂，訴說著美國社會沒有根的特征。

因大量社會財富的產生，民眾變得盲目、浮躁，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在美國盛行。1929年，華爾街股票崩盤，經濟危機導致全球經濟衰退，大蕭條、失業和法西斯主義的抬頭使國際關系惡化并引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這一時期的美國人民充滿焦慮，大多在思考每天如何活著并因此精疲力竭。物質和精神上的不安導致人們的交流減少，人心越發孤獨，甚至連家庭成員之間都彌漫著疏離感。在霍珀的作品《紐約的室內》中，丈夫坐在沙發上讀報紙，妻子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按琴鍵打發時光，理應親近的夫妻二人沒有一絲交流，這樣的場景在當時的美國社會十分常見。

5 結語

霍珀畢生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描繪美國的社會生活現象，并透過畫面表現出人們的精神狀態——他總是尋求人們孤獨的一面并將其充分表達出來。即便描繪的是盛夏，他的畫面也如深秋般寂寥。在其1960年創作的《人們在太陽下》中，雖然人們在烈日下坐在一起，但漠然的表情、麻木一致的動作和他們面對著的荒野，都展現著美國式的孤寂和冷漠。

霍珀描繪美國社會，美國社會也選擇了霍珀。1956年，霍珀榮登《時代》周刊封面，該刊以具有先驅意義的“沉默的目擊者”稱號界定其藝術風格。這不僅標志著其藝術成就獲得了主流媒體認可，更直觀印證了藝術家在美國社會文化認同體系中的特殊地位。霍珀曾說：“在藝術層面上，關于一個國家性格價值的問題或許是不可解的。但總的來說，一個國家的藝術若能極致地反映出人民的性格，就可以稱其為最偉大的藝術。”

參考文獻：

［1］ 何政廣，李家祺.描繪現代生活的畫家［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6.

［2］ 趙秋偉.光影里的孤獨：霍珀繪畫作品研究［D］.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2016.

［3］ 赫伯特·里德.藝術的真諦［M］.王柯平，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95.

作者簡介：延雨澤 （1998—） ，男，研究方向：油畫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