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理念下老子音樂思想的構建與解讀

摘要：目的：文章旨在深入剖析道法自然理念下老子音樂思想的構建邏輯與內涵，挖掘老子音樂思想中蘊含的哲學智慧，以及其對當代音樂理論與實踐的啟示意義，為拓展哲學維度的音樂研究提供新視角，推動傳統音樂思想在現代社會的傳承與發展。方法：結合文獻研究法，對《道德經》及相關道家文獻進行解讀，運用哲學思維，從道法自然的核心理念出發，深入解讀老子音樂思想與自然、人性、社會的關系。結果：研究發現，老子音樂思想以道法自然為基石，構建起獨特的體系。老子所倡導的“大音希聲”，認為最完美的音樂是自然無為的，超越了感官層面的聽覺享受，是一種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音樂境界。在音樂與人性的關系上，主張音樂應順應人的自然本性，避免過度的人工雕琢與修飾，以達到內心的寧靜與平和。結論：老子的音樂思想以道法自然為核心，具有深刻的哲學內涵與獨特的審美價值。它為當代音樂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思想資源，在音樂創作、音樂教育等實踐活動中，培養人們對自然、生命的深層思考，提升人們的審美素養與精神境界。

關鍵詞：道法自然；老子；音聲相和；大音希聲；音樂思想

中圖分類號：J6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21-00-03

1 道法自然的內核及在老子音樂思想中的體現

老子提出“道”之概念，標志著中國哲學史上第一個命題產生。“道”是中國哲學領域中最為抽象、思辨深邃、意義寬泛的范疇，對中國哲學史產生了深遠影響。老子在《道德經》中對“道”的內涵進行了闡述，但并未直接給出明確定義。其內涵豐富多變，被視為宇宙萬物生成、存在和歸宿的根本源頭。道法自然是老子對“道”本質的一種較為清晰的界定。劉笑敢指出：“老子所倡導的‘自然’，首要地表現為一種至高無上的價值，它深刻體現了對人類及世間萬物相互關系的終極關懷。”［1］王德有則認為：“老子學說廣泛涵蓋了宇宙、人生、治國、軍事、策略、養生等多個方面，但其核心精髓始終圍繞著‘自然無為’這一不變的主題。”［2］這些觀點揭示了“道”作為萬事萬物運行與存在的根本規律，其存在與運作獨立于外部因素，呈現出自主自成的特性。“道”的形而上深刻影響著形而下之萬物的生成與變化，即自然成為萬物遵循“道”之規律而生滅的不可或缺的要求。這一邏輯不僅深化了對“道”的理解，也為探討萬物與“道”之間的關系提供了理論基礎。在道家思想中，自然被確立為行事做人的標準，追求人與自然之道的契合，尋求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藝術與自然關系緊密，任何藝術形式都是人對自然事物的借鑒和吸收。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觀念被道家學說繼承者和愛好者吸收，在音樂觀念上，道家堅守以自然為核心的音樂理念。莊子沿襲并深化了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將世間萬物的聲響區分為“人籟”“地籟”與“天籟”，并主張順應自然和諧之音律為至真至美之境。最接近“道”的“天籟”是音樂中最能體現道之自然特性的聲音，其特征即道家所描述的“大音希聲”之樂之至境。莊子在音樂上的許多理念符合道法自然理念，其后許多音樂人士也以追求道法自然為理想，創作了許多相關論述和音樂作品，為中國傳統音樂增添了豐富性和哲理性。綜上所述，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觀念在音樂領域產生了深遠影響，成為藝術創作和人性品行追求的重要準則。它揭示了“道”作為宇宙萬物運行與存在的根本規律，強調自然作為“道”的核心屬性，對后世哲學、藝術等領域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2 自然理念下對“音”的認識

《老子》全書一共八十一章，涉及音樂的只有四章，其中第二章寫道：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恒也。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3］80

文中所提到的“音聲相和”是老子對音樂的認識，結合全文來看，老子對不同事物之間的轉換關系，持深刻的對立統一辯證觀。老子認為，美之所以美是因為有了丑的對比，善之所以為善也是因為有惡的襯托。而善惡美丑的觀念，皆是由人的感性主觀判斷產生，這是人心基于周遭事物、基于自己內心的價值取向，人為建立的一種觀念。在老子的思想中，“人為”是有害無益的，他提倡不會困擾本心的合乎“道”之自然本性的自然無為。文中“長短”“高下”“音聲”“前后”，是老子進一步闡釋自己對于反自然的人為觀念的舉例。《老子》第一章說道：“道可道，非恒道。”［3］80“道”是一個代稱，指世間萬物的根本規律、本源，是《老子》全書的核心。蔡仲德在《中國音樂美學史》書中提到：“‘道’至美至善而不可知不可名，知之名之即非真美真善，故知美，這就丑了，知善，這就惡了；從美與丑、善與惡的關系看，《老子》認為世俗之美丑、善惡有對待、有比較才能存在……”［4］人有意為之、言之，才使得善惡美丑之念縈繞人們心中，因此老子才會強調“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由原文可知，“音”“聲”和前面提及的“前”“后”以及“長”“短”等概念，前后關系互為對立，這里的“音”指的是經過藝術加工的樂音，是區別于自然之“聲”的人為創造物，“音”是世人所認為的和諧之美，而“聲”就是突出“音”之美的丑。在持有“道可道，非恒道”觀念的老子看來，因人為而產生的美丑只能是一時之美丑，今日之丑也許會變為明日之美，因此這些美丑都不是永恒的。換言之，在老子看來，“音”與“善、惡、美、丑”等概念相類，都屬于變幻莫測、難以捉摸的范疇。他所謂的“音聲相和”，表面上看是從辯證的視角探討音樂之美，實則是在質疑這種人為雕琢之美的可靠性，因為這種美是建立在對立（如美與丑）的基礎之上的，且能相互轉化，呈現出不穩定、非永恒的特質。與之相反，“道”所展現的自然無為之美，是恒定且絕對的。因此，老子提出“音聲相和”，實則是通過探討“音”與“聲”的關系，揭示“道”之精髓——自然無為。道家核心理念“道法自然”強調順應自然，追求內心和諧。老子音樂思想基于此，反思批判世俗音樂審美。他認為“音聲相合”中人為之音與自然之聲依存轉化，但更傾向追求自然之聲的純真和諧，否定人為之音的過度干預，體現了“道法自然”對自然之聲的尊重。

3 道法自然影響老子“淡”之音樂審美態度的形成

老子借論善惡、美丑、音聲、高下等社會普遍認知觀念的不可靠，來證明道法自然理論的深刻及合理性，其中自然無為是其核心所在。在老子談論不多的音樂思想中，論及音樂也是為了印證自己對“道”的哲學認識。因此，要解析老子的音樂思想，就不能只從音樂本身出發。關于老子的音樂審美觀，在《道德經》原文中如此說道：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3］118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3］205

老子在《老子》的第十二章與三十五章，提出了關于人為事物與自然關系的深刻見解。他認為，人為創造的五色、五音、五味等，若由欲望驅使，將使人陷入無盡的心欲之中。這一觀點與春秋時期醫和與單穆公的論述有所關聯，但存在顯著差異。醫和僅否定“淫聲”（過度放縱的音樂），而對“中聲”（適度和諧的音樂）持肯定態度；單穆公則反對因音樂過度震撼或觀美色而眩暈的現象，但并未否定和諧之音與端正之美的價值。相比之下，老子站在更為徹底的立場，全面否定了這些外在感官享受。他指出，美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聾”，美味使人“口爽”，這些無節制的貪欲會傷害人的生理機能，加速衰老，甚至顛倒是非，亂政于民。因此，他提出圣人應“為腹不為目，去彼取此”，反對過度的欲望，而非人的自然本性，追求不依賴物質欲望、悅納自然的理想目標。馮友蘭指出，人們喪失原有的“德”，是因為欲望和知識過多［5］。老子認為，滿足過多欲望反而得不到快樂，這與他的養生理念“致虛極，養靜篤”相契合，也與他在政治層面主張的“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相呼應。在音樂范疇，老子將理想音樂境界與淡泊無為之“道”相聯系。他心目中的“淡”并非樸素或單調，而是內在精神世界的一種審美理想。真正的音樂應蘊含于自然之中，體會心靈與自然的交融與共鳴。這種“淡”之音樂審美觀的形成，基于道法自然的哲學理念，趨向平淡、近乎“無味”的審美旨趣，與“觀其妙”所揭示的深邃玄奧共同鑄就了中國美學的玄妙精髓。老子通過樂與餌的對比來歌頌“道”，認為五音之繁復易使人聽覺動蕩、心靈紛擾，與其養生和政治主張相悖。他提出“執大象，天下往”，指個體深刻領悟并遵循“道”的規律，便能贏得天下的歸順與響應。這一理念在音樂審美中體現為，通過體會自然節奏中的音樂，達到心靈與自然的和諧共鳴，實現內在精神世界的升華。綜上所述，老子在音樂與審美方面的思想，深刻反映了其道法自然的哲學理念。他反對過度的欲望和人為干預，追求自然、無為的境界。在音樂審美上，他倡導“淡”之美，強調與自然交融共鳴，這種審美理想對中國美學產生了深遠影響，體現了對內在精神世界和宇宙運行規律的深刻洞察。

4 大音希聲之自然意味

基于對“道”之自然本質的深刻洞察，老子在音樂領域提出了“大音希聲”的著名命題，這一命題長久以來吸引了不同學者進行多元闡釋。其中，有兩種代表性觀點：一種認為老子反對人為音樂文化，倡導自然無為；另一種認為“希聲”體現了老子所提倡的一種審美境界，旨在將人們從固化的聲音形式中解放出來，引領至更為玄妙自由的精神世界。結合《老子》全書所論述的核心——“道”來看，“大音希聲”并非簡單否定聲音的存在，而是強調一種超越人類聽覺范圍的更深層次的美。人的聽覺具有局限性，宇宙間最宏大的聲音可能正是超越了人類感官極限、無法直接用耳朵感知的“無聲”。這種“無聲”并非空洞無物，而是蘊含了無限深邃的本源之美，是宇宙間最純粹、最本真的聲音，即聲音之“道”的本源。老子所認識的“道”，是天地萬物之母，無形無色，卻包含萬千，是世間根源所在。“大音希聲”，“大”并非形容聲音的高低強弱，而是暗指“道”之本性。對此老子解釋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3］169這里的“大”指向“道”，表明“道”包含萬千、無所不含的特征。“道”是一切事物的開始，因此“大”也指向了廣袤無垠的美學境界。在老子的哲學思想中，“道”被視為宇宙萬物生成與運行的根本原理，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大音”作為“道”在音樂領域的體現，被賦予了超越物質世界所有音響的特殊意義。它不僅是聲音的本源，更代表一種超越性的、純粹的精神境界。老子崇尚自然之美，認為不經人工雕琢的“大音”是自然而成的，是最美的、最具生命力的。這種對自然之美的追求，與道法自然的哲學思想高度契合。從這一哲學視角出發，“大”表明“道”在本質上優于世間一切聲音，體現了老子對音樂及宇宙秩序深刻而獨特的理解。在老子看來，“大音”是最接近“道”且至美至善的聲音，美而大是“大音”的基本特征。而“希聲”則是對“道”之“無”的進一步印證。老子說：“聽之不聞名曰希。”“希聲”指的是無法以聽覺直接感知的聲音，這一概念與老子對“道”的闡釋相契合。因此，“大音希聲”被理解為一種趨近“道”之本源的聲音形態，超越了具體形象美的范疇，呈現出抽象的美學價值，即“大美”。“大音”遵循天地自然法則，映射出天地間人與事物的變遷與流轉，可視作音樂藝術的至高境界。“大音希聲”不僅是對聲音本質的深刻洞察，更是老子道法自然哲學思想的體現。老子主張真正的“道”無形無相、無聲無息，質樸無華，自然而然地蘊含于萬物之中。在音樂領域，這一思想體現為推崇自然天成、未經人工雕琢的“天籟之音”，而非人為刻意構造的有聲之樂。這啟示人們應超越感官的認知方式，尊重自然規律，體會個體內在的和諧與滿足。這樣才能達到無形無相、渾然一體的境界，使作品自然流露，避免過度雕飾，從而達到觸動人心的藝術效果。

5 結語

道法自然作為道家哲學的核心理念之一，對老子的音樂思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否定了人為之“音”對自然之“聲”的過度干預和破壞，推動了老子“淡”之音樂審美觀的形成，并為“大音希聲”這一經典命題的提出提供了哲學基礎。老子的音樂思想不僅具有深刻的哲學內涵，而且為后世音樂美學思想的發展提供了寶貴的啟示和借鑒。時至今日，人們仍然可以從老子的音樂思想中汲取智慧，追求內心的寧靜與和諧。

參考文獻：

［1］ 劉笑敢.老子古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76.

［2］ 王德有.中國古代學說的分水嶺：兼論黃帝內經的法家歸屬［J］.哲學研究，1996（10）：43-49.

［3］ 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80，118，205，169.

［4］ 蔡仲德.中國音樂美學史［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3：139.

［5］ 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涂又光譯［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107.

作者簡介：王乾淋 （1999—） ，男，研究方向：音樂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