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里的枸杞

林衛(wèi)輝

《詩經》在《小雅·杕杜》首次提到枸杞。《詩經》中“雅”部分，分為大雅、小雅。雅樂，即正調，朝廷之音，也指當時西周都城鎬京地區(qū)的詩歌樂調。這是一首妻子思念長年在外服役的丈夫的詩歌，也有說是夫思妻的。此詩主要采用賦和興的手法表現主人公真摯深切的感情，也反映出長期的戍役給下民帶來的痛苦，全詩分四章，每章七句，說到枸杞的是第三章：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盬，憂我父母。檀車幝幝，四牡痯痯，征夫不遠！

大意是，登上北山高山坡，采摘枸杞頗奔波。國家戰(zhàn)事無休止，擔心父母心啰啰。檀木役車已破敗，拉車四馬也疲憊，征人也應快回歸。

枸杞還在《小雅》里又露了四次面。在《小雅·湛露》這首寫貴族們在舉行宴會，盡情飲樂互相贊揚的詩里：“湛湛露斯，在彼杞棘。顯允君子，莫不令德。”說的是早晨露珠灑在枸杞酸棗叢，這就如光明磊落的君子，個個都有好名聲。在《小雅·北山》里居然一字不漏照抄《小雅·杕杜》，也是“陟彼北山，言采其杞”。不過后面一章的幾句讓后人不停傳誦：“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位下層官吏到北山采枸杞，抱怨勞逸不均，抱怨歸抱怨，小人物改變不了現狀，只有憂傷和憤慨。在《小雅·南山有臺》里有“南山有杞，北山有李”“南山有枸，北山有楰”等用枸杞樹等樹木歌領王公高山仰止，令人肅然起敬。在《小雅·四月》里則有“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君子作歌，維以告哀”，一個被放逐至南方的臣子自喻為山上生長的蕨菜薇菜，濕地里生長的枸杞赤楝，至于這些植物是北方的還是南方的，都有可能。

枸杞是茄科，枸杞屬多年生木本植物，起源于我國，《詩經》年代它還只叫杞，之所以后來叫枸杞，李時珍在《本草綱目》里說清楚了：“枸、杞，二樹名。此物棘如枸之刺，莖如杞之條，故兼名之。”原來是覺得它身上的刺像枸樹，枝條如杞樹，所以就叫它枸杞。

枸杞只出現在《小雅》里，這也說明當時的京城鎬京盛產枸杞。枸杞分布于溫帶和亞熱帶地區(qū)，西周鎬京就是現在的西安市長安區(qū)，正是最適合枸杞生長的地方。北宋科學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就說：“枸杞，陜西極邊生者，高丈余，甘美異于他處者。”枸杞可生于山坡，《小雅》兩次出現“陟彼北山，言采其杞”，那個時代枸杞就是野生于山上。“湛湛露斯，在彼杞棘。顯允君子，莫不令德。”這四句話以枸杞來贊譽尊貴君子的美德美名，說明周朝時期枸杞在人們的生活中已經享有盛譽，其知名度及普及性不亞于今日之“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里泡枸杞”。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詩經》時代，枸杞是野生的，想吃的時候到山坡上采摘就是。枸杞的嫩葉和果實皆可當蔬菜。東漢經學家鄭玄《毛詩傳箋》說：“杞非常菜也，而升北山而采之，托有事以望君子。”說枸杞不是經常吃的蔬菜，初唐經學家孔穎達在《五經正義》中說：“杞木本非食菜而升北山以采之者，是托有事以望汝也。”則干脆說枸杞不是蔬菜，這說明從漢至唐，枸杞已經從蔬菜行列里由淡出到退出。漢朝和唐朝，人們已經優(yōu)選出味道和口感更佳的蔬菜進行種植。枸杞葉微苦，枸杞子則被賦予藥用功能，在蔬菜界里地位不彰顯也很正常。

孔穎達說“杞木本非食菜”太絕對了，即便是唐之后，枸杞一直還是被拿來當蔬菜吃的，只是地位不那么重要而已。蘇軾就是枸杞的狂熱愛好者，他寫下的詠贊枸杞養(yǎng)生益壽的詩文不下四篇，在密州任上，因地方公使錢暴減，蘇軾又要勒緊褲腰帶，想辦法籌措糧食，用于收養(yǎng)數千棄孩，客人來了，但“齋廚索然”，啥都沒有，他和通判劉廷式二人沿城尋覓廢圃中野生的枸杞和菊花來招待客人，他在《后杞菊賦》中云：“吾方以杞為糧，以菊為糗。春食苗，夏食葉，秋食花實而冬食根，庶幾乎西河南陽之壽。”從枸杞苗吃到枸杞葉、枸杞子，連枸杞根都不放過。他寫《枸杞》：

神藥不自閉，羅生滿山澤。

日有牛羊憂，歲有野火厄。

越俗不好事，過眼等茨棘。

青荑春自長，絳珠爛莫摘。

短籬護新植，紫筍生臥節(jié)。

根莖與花實，收拾無棄物。

大將玄吾鬢，小則餉我客。

似聞朱明洞，中有千年質。

靈龐或夜吠，可見不可索。

仙人倘許我，借杖扶衰疾。

大意是，好的藥物不會自動隱藏起來，會長滿山野。白天有牛羊的煩惱，年年還要遭受野火的焚燒。越地的風俗不重視枸杞，把它當作荊棘一般的雜草看待。青色的嫩芽在春天里自由生長，結出的紅果實也不去采摘。我把它移植過來護上籬笆，紫筍似的芽從節(jié)中生出。它的根莖與果實對人都有好處，沒有可拋棄的。大的功效可使我鬢發(fā)變黑，小的功效可以饋贈賓客。聽說羅浮山洞中有千年生的枸杞。但守洞的仙狗有時候夜里會叫，所以無法取得。倘若我長壽，那就借助枸杞之力，來治愈我的衰弱之疾。蘇軾一生顛沛流離，晚年窮困潦倒又身患疾病，但無論逆境還是順境，卻一直保持樂觀豁達的精神，從枸杞中咀嚼出美味綿長。

到了明朝，人們還是把枸杞當蔬菜吃的，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就說，枸杞“春生苗，葉如石榴葉而軟薄堪食，俗呼為甜菜”。現在廣東和廣西人們仍然大吃特吃枸杞葉，春天吃是甜的，其他季節(jié)雖然微苦，但兩廣人不怕苦，照吃不誤。枸杞葉豬肝湯、枸杞葉瘦肉湯被賦予滋陰養(yǎng)血、清肝明目、預防動脈硬化等功效，枸杞葉含甜菜堿，所以有甜味，加上蘆丁和氨基酸，構成特殊的風味，很是特別，最起碼不難吃，喜歡的人還特別喜歡。

至于枸杞子，作用則從蔬菜直接上升到神藥級。最不可思議的記載，來自北宋翰林醫(yī)官院編寫的《太平圣惠方》，說有個路人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在打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就制止了她并問為什么打人。女子說老人是她的曾孫，因為不聽她的話乖乖吃藥，所以老的走不動路了。路人說那你多大啊？女子說自己 三百七十二歲了。路人嚇壞了，問你吃的什么藥啊？女子說：“藥惟一種，然有五名。”“春名天精，夏名枸杞，秋名地骨，冬名仙人杖，亦名西王母杖。以四時采服之，令人與天地齊壽。”

一年四季吃枸杞能活到幾百歲，這當然是胡說八道，但《本草綱目》里說枸杞子“壯筋骨，耐老，除風，去虛勞，補精氣”，則為現代醫(yī)學理論予以證實。枸杞含枸杞多糖，枸杞多糖是枸杞的主要活性成分，枸杞多糖具有降血糖的功能，它通過提高超氧化物歧化酶的活力，改善機體抗氧化及增強清除氧化產物的能力，同時降低丙二醛的含量，最終減輕甚至可能阻止自由基對胰島B細胞的損傷；枸杞多糖可以通過降低氧化及對DNA的損傷，從而使修復酶的表達下降而實現抗衰老的作用；枸杞多糖能使血清鈣及鎂的含量下降明顯，促進細胞增殖，促進細胞內鈣離子水平及膠原蛋白的合成，從而防治骨質疏松癥；枸杞多糖能明顯改善有損傷的神經元的形態(tài)改變，提高細胞存活率，減少細胞的乳酸脫氫酶漏出，并可提高細胞內超氧化物歧化酶活性，減少脂質過氧化產物丙二醛的產生，這在理論上就有一定的抗腫瘤作用；枸杞多糖能增強細胞的活力，提高超氧化物歧化酶的活性，從而延緩腎臟的衰老，而腎好了通常又被聯(lián)想到不靠譜的壯陽，古人常告誡家中男子“離家千里，勿食枸杞”，意思是說男人出門在外不要吃枸杞，吃了很容易把持不住，拈花惹草。

枸杞多糖的作用是國內外研究的熱點，這些作用只是理論上的，不過，對于熱衷于藥食同源的人們來說，這種理論上的可能已經足以鼓勵大家對枸杞孜孜不倦的追求，不僅僅是保溫杯里泡枸杞，燉湯里面放枸杞也很常見，需要注意的是枸杞燉湯時不宜長時間，枸杞子里面的果酸釋放出來會讓湯發(fā)酸。

對這個紅了幾千年的蔬果，我們不必太過較真，愉快地吃枸杞，比所謂的功效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