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砂器，爐火燃千年

于苑

魏宏剛制作的平定砂器。

在魏宏剛的家鄉山西省陽泉市平定縣，砂器作為熬藥、燉煮的炊具，幾乎家家必備。他沒想到，這一生會與砂器結緣，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平定砂器制作技藝的代表性傳承人。

如今，這流傳千年的技藝經過魏宏剛的改良與創新，完全變了模樣，大到一米高的龍鳳砂壺，小到茶幾上精致的茶杯，造型多樣、古樸典雅。砂器不僅是一種實用器具，更是一種精美的藝術品。

摶沙逐夢

魏宏剛最先接觸的，并不是砂器，而是陶瓷。18歲那年，他想學門手藝，掙點錢補貼家用。便跟隨父親在平定縣冠莊陶瓷廠當臨時工。

第一天報到，廠里安排魏宏剛學習陶瓷造型和制作中的施釉。父親負責制作配料和設計，下班之后，他跟著父親去工作室繼續學習。這樣一干就是3年多，掌握了整套的陶瓷制作工藝。

當時在農村，有一份工作已經不錯。但時間長了，魏宏剛卻覺得這并不是自己的人生理想。想來想去，還是辭職去平定縣城開了一家日用百貨批發店。魏宏剛發現，眾多貨物中，賣得最好的，就是平定砂器。

平定砂器有“燒飯不變色、煎藥不變性、燉肉不變味、煮水無水垢、養花不爛根”的獨特性能，外觀光閃晶亮，古樸典雅。平定砂器有細砂和粗砂兩種。平定產砂器可追溯到秦，1972年平定縣東關古窯出土的砂器碎片粘合復原的秦時砂燈、砂鼎可為證。明清時期，平定砂鍋已聞名遐邇，與宜興紫砂陶、廣東砂煲齊名，史稱“三鼎甲”。

砂器歷史悠久，常常供不應求，魏宏剛萌生了自己制作砂器的想法。研究一段時間后，他發現砂器生產中，配料、制作工藝、燒制等工藝環節，仍有提升空間。于是魏宏剛關了百貨店，開了一間陶藝坊。

陶藝坊主要做灰陶、黑陶、砂器。當時接到的第一個訂單是為陽泉市第一監獄園林處制作一萬件砂器和一萬件灰陶花盆。

魏宏剛有陶瓷生產經驗，但砂器生產，就要從外面請領頭師傅。第一單順利完成后，為了更好地發展，他做了一個重要決定——父親和哥哥專攻陶瓷，而他自己專攻砂器。對砂器興趣濃厚的魏宏剛，承包了村里已經倒閉的陶瓷廠，改為平定魏氏砂器陶藝坊。

但是，這個決定讓他血本無歸，以至于過年還要出去躲債。2002年，荷蘭客戶通過魏宏剛的父親找到他，開門見山要定制一批砂器。原來，這位客戶在市場看到閃閃發亮的平定砂器，本以為是金屬制造，后來才知道是砂器，覺得很神奇，便想把砂器做成具有荷蘭風格的花盆。由客戶提供圖樣，魏宏剛只需要依樣制作。

非物質文化遺產平定砂器制作技藝的代表性傳承人魏宏剛。

魏宏剛一看圖樣，自覺簡單，便簽了合同，開始制作砂器。按照傳統，制作平定砂器，首先采用當地無煙煤層下20米處青坩、鋁礬土，15米處的黏坩等原料，經一年以上風化陳腐后，按照7∶3的比例加水成泥，然后經拍、捏、卷、粘、磨等多道工序制成坯。坯要用北方特有的火炕結構的烘房烘干，為確保坯子不開裂，溫度要逐漸升高至70℃。再進行 煅燒，通常采用“豎穴窯”，窯內結構由進風口、火膛、火壁、火眼、爐條、火墊等構成，燒造的關鍵在爐溫和時長。

平定砂器分為黑、白兩種，白砂器燒造后自然冷卻即可。黑砂器還需一道熏釉（滲碳還原）工序，就是將燒好的砂器立即放入預先放上鋸末或麥皮等物的煤渣堆坑里，把鑄鐵圓形蓋扣上，大約20分鐘后打開，表面光閃晶亮的黑砂器就做好了。

但是，按照荷蘭客戶給的器形尺寸——底部圈足12厘米、瓶口27厘米、瓶身高度30厘米，魏宏剛發現，依照砂器的工藝，難以做出規定的器形。

其實，荷蘭客戶曾依照設計好的花盆圖樣，在另一家砂器廠打過樣。他們要求花盆48小時內不能有圈足印（水印），還要求砂器里外都光潔發亮，而砂器的特點便是透氣性好、滲水率高。加之荷蘭人所要求的器形，不符合砂器的制作原理。結果試制半年，未達到要求，這才幾經輾轉找魏宏剛來制作。

嘗試過才知難度大，但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魏宏剛曾做過砂器花盆，自覺有信心，便開始多次實驗：他做好器形后請砂器師傅燒制，幾次三番，都沒成功；他又抱上4個花盆，租車去陽泉市郊區，以一個40元的“高價”，請最好的砂器師傅燒制，卻也失敗了。

就在魏宏剛想放棄時，荷蘭客戶鼓勵他：“這是你們的傳統技藝，若實驗成功，中國砂器將走向世界，你們應該試一試。”他一聽，覺得拿下這個訂單，以后市場也好打開，決定咬牙繼續。

泥與火的瑰麗嬗變

讓魏宏剛沒想到的是，這一試，就試了5年。

首先，他要解決原料問題，用傳統的青坩、鋁礬土、黏坩等原料，制成的砂器不符合荷蘭客戶的技術要求。魏宏剛做了大量試驗，結合陶瓷的配料原理，除了傳統原料，還加入當地一種特有的黏土，最終燒制成密度大、不易滲水的砂器。

其次，砂器制作最關鍵的環節，為燒制。魏宏剛告訴筆者，平定砂器燒造所用的豎穴窯中火眼多少、爐膛尺寸，由所燒造砂器的數量、坯子厚薄而定。燒造時間過長、火候大，器具就會長“瓷猴”；時間短、火候不夠，砂器就會因密度不高而滲水，廢品率增高。

燒制砂器不同于其他，對于溫度沒有具體要求。因此，用儀器來測量溫度，在砂器的燒制中并不常見。要綜合考量胎的薄厚、配料是否耐火、炭塊數量等變量。千年以來，制作砂器的師傅都是靠經驗來辨別和掌握燒制火候。

魏宏剛向筆者透露了其中奧秘——若胎厚，燒制時間要長一些，大約需要40分鐘；若胎薄則需要半小時。另外，由于燒制砂器時多使用快火（指鼓風機吹的配火），相差幾分鐘，坯體就會變形。魏宏剛只能靠眼睛觀察，見坯體燒至發白，白到有一些閃光點，閃光部位增多且均勻出現時，就可以出火。

砂器燒制時間快，一般只需40分鐘左右，這是世界上燒制砂陶制品用時最短的工藝。燒制完成后，便進入熏制流程（指降溫過程），把燒好的砂器進行熏烤，目的是幫助砂器降溫，行話叫“以毒攻毒”。如果直接把高溫的砂器放在外面，會立即炸裂。

行話說：“風大不能燒，雨天不宜燒。”因此只能挑選風和日麗時熏制。并且，季節不同，熏制方法不同。熏制分上下風口，比如，冬天要避開上風口，在熏坑下風口開一條小縫，避免砂器炸裂。砂器從泥巴到成品，僅兩個小時便可完成，在砂陶制品中，可謂獨一無二。

魏宏剛制作的平定砂器，克服了砂器易掉砂、手感粗糙等難題，研制出了無輻射釉彩噴砂工藝，改善了砂器的品質與品相。

解決了原料問題，再經過多次燒制嘗試，荷蘭客戶訂購的花盆終于完成。自2001年接單至2006年交貨，整整5年時間，僅收入6萬元，這筆生意讓魏宏剛吃盡苦頭。

現在回想起來，魏宏剛仍感慨不已。他說：“這是我命運的一個轉折，雖說與荷蘭人的生意賠了錢，但是仔細想想，卻是為砂器賺了一個未來。”

為荷蘭客戶做完花盆后，魏宏剛心想，當年那些砂器師傅說不可能完成的事，如今也做成了，接下來就要仔細想想砂器的路，未來怎么走。當時他心中有兩個方向，一個是繼續制作傳統砂器，一個是走自己的路，繼續創新砂器。

于是，魏宏剛想擺脫傳統砂鍋的實用功能，將器形向藝術品的方向發展。他認為，砂鍋本身的肌理感強，在保持砂器的特點的同時，增加藝術欣賞性，從實用性向藝術性轉化，是一條可行的路。

魏宏剛在保留傳統砂器特點之外，開始創新制作具有收藏價值的藝術砂器，制成之后更顯色彩多樣，造型樸拙，深受市場歡迎。他還不斷嘗試新的工藝和配方，克服了平定砂器易掉砂、手感粗糙等難題，研制出了無輻射釉彩噴砂工藝，填補了平定砂器無釉彩的空白，改善了砂器的品質與品相。此外，他還把剪紙、刻花等工藝與砂器結合，集裝飾和實用為一體，使砂器由過去單純的生活用品發展為具有觀賞價值的工藝品、藝術品。

魏宏剛認為自己是一個只知道低頭拉車的人。魏宏剛說：“燒制砂器的爐火，已經燃燒了上千年。在保持傳統的基礎上，向藝術化發展，這一爐火，將會燒得更旺。”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