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林
在紅海危機持續發酵之際,伊朗革命衛隊強勢“入局”、伊朗與巴基斯坦相互打擊對方境內目標,成為當前中東復雜局勢的又一注腳。巴以沖突爆發三個多月以來,戰火不僅從加沙延燒到紅海,地區國家間的跨境打擊也此起彼伏,巨大的外溢效應已是肉眼可見。
巴以沖突外溢不止
巴以沖突的外溢效應主要體現在三個方向:一是黎以沖突升溫。迄今,黎巴嫩已有190人被殺,包括至少141名真主黨人員和20多名平民。以色列國防軍總參謀長哈萊維1月17日稱,黎以邊境“未來數月”發生戰爭的可能性“比以往更高”。二是紅海危機持續升溫。巴以沖突持續,引發也門胡塞武裝襲擊途經紅海的涉以船只,此舉導致美國的紅海護航行動,最終演化為美國與胡塞武裝的相互軍事對抗。三是跨境襲擊事件驟增。今年1月2日,以色列越境打擊黎巴嫩,已造成哈馬斯政治局副主席阿魯里在內的7人死亡。1月13日,土耳其空襲伊拉克、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武裝,摧毀29個目標。1月18日,約旦空襲敘利亞南部地區,據悉被襲目標被指為向約旦販毒的犯罪人員住所。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就是伊朗跨境打擊及后續反應。1月16日,伊朗向敘利亞、伊拉克、巴基斯坦境內的反伊朗恐怖組織和間諜機構發射彈道導彈,并稱這是對伊朗克爾曼省、錫斯坦-俾路支斯坦省發生“恐怖襲擊”的回應,以及對以色列暗殺伊朗和哈馬斯指揮官的回應。伊朗此舉引發伊拉克宣布召回大使,并向聯合國提出申訴;巴基斯坦則向伊朗境內俾路支武裝組織發射導彈作為反擊行為。
中東地區多重危機同時迸發,并出現沖突螺旋式升級態勢,使近兩年來中東地區剛剛出現的熱點降溫、關系緩和趨勢戛然而止,中東地區正在重新成為名副其實的“火藥桶”。梳理中東沖突持續升級、跨境軍事行動“流行”的主要根源,首要因素還是巴以沖突高燒不退。巴以問題是中東老大難問題,不僅涉及巴勒斯坦與以色列之間的多重糾紛問題,還牽涉阿拉伯民族尊嚴,以及伊斯蘭世界的宗教感情,由此對中東政治產生難以估量的巨大影響。2023年10月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后,以色列在加沙地區長期進行無差別的全面轟炸,且至今沒有收手跡象,這不僅給加沙地區帶來嚴重人員傷亡和人道主義災難,還導致原本脆弱的中東政治生態重新出現體系失衡和功能紊亂。
應該說,巴以沖突是導致當前中東亂象叢生的總根源與導火索。巴以沖突不停火,中東亂象難以根除;巴以問題不解決,中東地區很難實現持久和平。
殖民歷史是結構性根源
從本質上看,當前中東亂象主要體現為各種原本處于蟄伏狀態的矛盾的凸顯化過程。追根溯源,當前的中東矛盾多數是西方殖民統治留下的負面遺產。一戰之前,中東地區原本是奧斯曼帝國的有機組成部分,大一統的政治秩序確保了當時的中東地區總體處于穩定和平狀態。一戰結束后,奧斯曼帝國戰敗,英法借機在中東進行所謂“委任統治”,并按照自身利益需要,將原本統一的阿拉伯地區劃分為若干小國。缺乏核心國家導致各國競相角逐地區霸權,由此導致中東形成“大國當棋手,小國當棋子,弱國當棋盤”的無序爭奪狀態。隨著美國近十余年來在中東的戰略收縮,地區國家的地緣爭奪更趨激烈,由此導致該地區熱點問題層出不窮,國家間關系陰晴不定。
歷史上,英法殖民者從“分而治之”這一帝國主義策略出發,將同一宗教、同一民族的民眾劃分到不同國家里,人為制造出許多的跨境宗教和民族問題。這種民族與宗教的跨境分布特征,導致中東地區打著宗教或民族旗號的政治運動層出不窮,并由此與中東的主權國家體系發生結構性沖突。例如,極端主義的“伊斯蘭國”試圖打破現行國界,建立“哈里發國”的訴求,以及庫爾德人、俾路支人等跨境民族謀求民族分離乃至建立統一民族國家的愿望等,均對現行的主權國家形成巨大沖擊,并由此導致中東地區出現了形形色色的矛盾與沖突。這些矛盾一旦遇到合適機會(如當前巴以沖突)便趁勢而起,以各種方式(主要是恐怖襲擊)對中東現行國家發出挑戰。
更令中東國家困擾的是,這些跨境組織在作案后,往往會逃到鄰國與其同宗同族的區域謀求庇護,以逃避本國政府的報復行動。面對“肇事逃逸”的跨境組織,那些遭受恐怖襲擊的中東國家面臨兩難選擇:不進行越境打擊,此類恐襲活動勢必會更加猖獗;進行越境打擊,則可能侵犯鄰國主權,并遭受鄰國強烈反擊。近期伊朗跨境打擊導致伊拉克、巴基斯坦強烈反擊就是典型例證。伊朗之所以發起越境打擊行動,原因是年初以來伊朗境內接連發生恐怖襲擊事件。伊朗要想遏制恐襲勢頭,就得對在境外活動的恐怖組織發動打擊。但這種越境打擊又觸犯相關鄰國主權權益,最終導致巴基斯坦軍事報復、伊拉克召回大使等沖突升級態勢。
美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其一,美國在中東地區實施的不公平政策導致中東政治日漸失衡,由此導致地區沖突難以根除。這種不公平政策在巴以問題上表現得最為明顯。美國也許并不希望巴以沖突爆發,更不希望這場危機升級和風險外溢,因為當前美國一心想集中力量應對中國和俄羅斯等新興大國,美在中東地區也一直試圖進行戰略收縮,避免在該地區增加投入。按理說,美國對應的政策應該是在巴以沖突爆發后全力施壓以色列,促其盡快停火止戰。但美國卻反其道而行之,一面大力向以色列提供軍事援助,一面在聯合國等國際場合為以色列站臺,由此使以色列有恃無恐,執意將戰爭進行到底。最終,巴以沖突持續高燒不退,外溢效應不斷升級。
其二,美國應對紅海危機同樣有失公平。胡塞武裝紅海襲船,主要針對的是涉以商船,此舉實際是對以色列在加沙地區屠戮平民的報復性行動。美國要想息事寧人,治本之策同樣是敦促以色列盡快停火止戰,但美國試圖通過發起代號“繁榮衛士”的護航行動解決問題,并最終演變為對也門胡塞武裝目標的直接打擊,這種做法無異于火上澆油。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就譴責美英在本地區“過度”使用武力,實際是渴望把紅海變成“血海”。事實上,正是在美國襲擊胡塞武裝目標后,胡塞武裝公開聲明將打擊“美國和英國的所有利益”,由此紅海局勢全面升溫。
其三,美國在中東動輒使用武力侵犯他國主權,樹立了遇事以武力說話的惡例。冷戰結束以來,美國自恃軍力強大,以各種名義頻頻對發展中國家進行武力干涉。“9·11”事件后,美國在中東接連發動兩場大規模“反恐戰爭”。美國這種用維護傳統安全的辦法(戰爭)解決非傳統安全威脅(恐怖主義威脅)的簡單粗暴做法,不僅給當地民眾造成巨大人員和財產損失,還為中東競逐地區霸權的地區大國樹立了“壞榜樣”。這些年來,一些地區國家如法炮制,頻頻超越主權國家界線,對鄰近的弱勢國家采取軍事行動。以色列動輒對敘利亞境內目標發動打擊,土耳其動輒對伊拉克和敘利亞發動越境打擊,以及這次伊朗導彈襲擊伊拉克、敘利亞、巴基斯坦境內目標,凡此種種,足見美國惡例對中東地區影響之深重。
(摘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