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文靜
從電視時代的“學術明星”,到新媒體時代的“銀發知播”,馬瑞芳經歷多次媒介轉型中的經典普及熱潮。她始終認為,搞人文科學年齡越大,積累越深,理解就更透。
把博士生的課程推廣到社會上
掛上劉白羽(現代文學杰出代表人物)真跡做背景,將新著作擺好,支好相機支架,打開照明燈,就可以給自己錄制視頻了……2023年,馬瑞芳學會了在家自己搗鼓“攝影基地”,搭臺、錄制、拆臺,一氣呵成。她笑稱,都說人過多少歲不學藝,自己這是被“逼上梁山”。
2005年,百家講壇《馬瑞芳說聊齋》大火,馬瑞芳應邀在江蘇、山東、北京、深圳等地電視臺講《紅樓夢》,播過一百多講。后來有人找她,說可以給喜馬拉雅再講講,馬瑞芳一臉疑惑:“喜馬拉雅?那不是一座山嗎?”在大家的笑聲中,她才知道當時網絡上音頻平臺已興起,知識節目成了網絡寵兒。“我還是滿頭霧水,電視臺的節目免費看,誰會花錢買音頻?”大家給她解釋,有聲節目可以開車聽、做家務聽。僅是《馬瑞芳品讀〈紅樓夢〉》有聲節目至今已有超7000多萬播放量,一直是大熱門節目。
“人們就是太愛《紅樓夢》了。它是經典中的經典,是最好的中國故事。”進入網絡時代,馬瑞芳講經典的方式又不同了。百家講壇說《聊齋志異》,“以懸疑始,以懸疑終”吸引讀者,分作家、女性角色、鬼怪、妖精等章節講;到了有聲節目《紅樓夢》,不再按人物分析、藝術特點解讀的方式講,而是開始面向普通大眾,一回回地細讀精講,以具有畫面感的講述,帶大家琢磨細膩的筆法、雅致的人物、人生百態的韻味。2016年,《馬瑞芳品讀〈紅樓夢〉》從草長鶯飛的春天,講到萬里飄雪的冬天。
馬瑞芳說,不同于電視講壇,也不同于學校上課,過去的六七年,她反復對自己品讀的《紅樓夢》進行修改、補錄,把最新研究成果補充其中。此后,馬瑞芳又陸續更新200講解說《聊齋志異》、100多講品讀《金瓶梅》、99講品讀《西游記》、100講品讀《紅樓夢后四十回》等。其中,《馬瑞芳品讀〈紅樓夢〉》《馬瑞芳品讀〈聊齋志異〉》《馬瑞芳品讀〈西游記〉》《馬瑞芳細說〈紅樓夢〉后四十回》等紙質書于2023年出版。在孫女的支持下,馬瑞芳又給B站錄制了更具新鮮感、趣味性、系統性的講解內容“中國志怪神魔小說”“中國古代小說高光時刻”等。“中國志怪神魔小說”是“把山東大學古代文學史博士生的課程推廣到社會上了”。談及此,馬瑞芳眼眸一亮,她笑道:“我講得可是很開心,太高興了!”
課程太過精彩,有網友直呼跟著馬老師“網絡博士在讀”,還有學入迷的要求分享講義PPT,更多普通網友一起吐槽古代窮酸書生為何愛塑造那么多被壓迫的女鬼、女妖。而以女性視角分析古代小說,更是馬瑞芳普及經典文學的一個獨特角度。
早在1990年代,馬瑞芳就在各類古代小說國際研討會上,以性別視角分析名著,她提出“三國、水滸中女性意識的空前失落”,探討“蒲松齡的男權話語”,因提出“《三國演義》是女性的貞潔碑,《水滸傳》是女性的恥辱柱,兩部作品女性意識的失落,造成藝術創造損傷”等觀點,還曾遭到男性專家的“圍攻”。
她補充說,今天的女性仍然面臨一些不公平的問題,在同樣的職場工作,女性面臨的困境更多,回家負擔的也要比男性多,現在講女性問題依舊很有必要。“這門課很偏、很小眾,但它有很大的意義。”
“銀發知播”工作有意義
馬瑞芳的一個研究生學生曾問她,馬老師在電視臺講《聊齋志異》,為何沒有課堂上1/3的深度?馬瑞芳笑稱:“電視臺講的這一套,拿到山大的課堂,校長就會讓我下崗。如果拿課堂上這一套,到電視臺去講,觀眾就聽不懂、調臺了。誰會對《聊齋志異》版本感興趣,誰會對《紅樓夢》復雜的脂評本感興趣?”她說,讀者不拿學分,就是通過看電視、聽節目,覺得好玩又能學到知識,就可以了。
講述經典,精英化與大眾化,學術化與日常化,如何讓人文學科與大眾傳媒交融,或許是每一位走向經典普及之路的學者都要面臨的問題。百家講壇時,馬瑞芳也曾內心里斗爭過,電視臺要求以非常簡練、通俗易懂,帶有好萊塢故事模式的方式,給大家講經典,她反問:“這還有學問嗎?”但后來她發現“這是一種新學問”。傳統文化要走向大眾,就要做到簡潔通俗、雅俗共賞,以這種方式將學術研究普及給更多讀者,影響更多年輕人。
近日,南京一位五年級小朋友給馬瑞芳寫信,講述聽完“品紅樓”的感受,還提了類似“薛寶釵的金鎖是不是薛姨媽為了金玉良緣打造的”“林黛玉嫉妒薛寶釵嗎”等疑惑。馬瑞芳透露,五年級的小朋友還不是她最小的聽眾。馬瑞芳的聽眾中,還有很多喜歡傳統文化的外國小孩。有一年,她去上海做簽售活動,一個波蘭小觀眾五歲就喜歡聽《聊齋志異》。
通過在清華大學等高校作講座,馬瑞芳發現,當代學子中,即便是研究高精尖學科的理工科學生,也熱愛《紅樓夢》,讀得很深,他們對“賈母對寶黛愛情的立場態度”的討論,都有自己的年輕視角。馬瑞芳覺得每次與年輕人交流經典名著,都收獲頗豐,啟發思考,甚至有些問題對深入研究經典很有幫助。
馬瑞芳至今很開心的是,在品讀《紅樓夢》節目的讀者反饋中,一個參加過高考的學生留言說,聽完馬老師的講評,高考多考了十幾分。馬瑞芳高興得不得了:“高考多一分都能決定前途,多考十幾分是什么概念?每當此時,我就覺得做這個工作還是挺有意義的,《紅樓夢》沒有白講。”
馬瑞芳也注意到,跟自己一樣,還有不少退休的老教授,通過網絡給更大范圍的讀者普及經典。比如,百家講壇上來自中國臺灣講《易經》的曾仕強教授、講過許多歷史專題的閻崇年教授、百歲老人葉嘉瑩等。“他們是不甘寂寞嗎?我覺得是社會需要他們。”
寫出感人家族故事
百家講壇《說聊齋》播出后幾年,馬瑞芳很忙,去全國各地講課,從牡丹江跑到海南島,又出國去羅馬尼亞、土耳其等國繼續講課,參加研討會,還完成專著《中國古代小說構思學》《〈金瓶梅〉風情譚》等。近幾年,馬瑞芳說,她基本在家里寫書,錄視頻,錄音頻,讀經典,累了就換換腦子看《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全集。“大概從1992年寫長篇小說時,我養成了不睡午覺的習慣,現在年齡大了,不光不睡午覺,早上也起得非常早。”馬瑞芳描述,她一般都是5點以前起床,喝一會兒茶,要么開始在電腦前工作,要么就看書,現在依舊保持每天工作8-10個小時。“雖然任務多,但自己寫得很高興,也挺有力氣寫。”
其實,除了普及經典著作外,馬瑞芳還有一個身份是作家。1992年,她完成第一部長篇小說《藍眼睛和黑眼睛》,生動描寫了中外不同文化背景和倫理觀念釀成的一幕幕纏綿悱惻的愛情悲劇;后來又創作長篇小說《天眼》《感受四季》,以及文化含量很高的古典小說《小喬出嫁了》等。其中,三部長篇小說獲得學術界和文學界稱贊,被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寫進《中華文學通史》當代卷,并被歐洲舉辦的“亞洲文學研討會”譽為“教授作家”。
近年來,馬瑞芳又陸續創作紀實文學《煎餅花》《豆棚瓜架婆婆媽》、兒童繪本《黃鼬子》等作品。回望自己的學術之路,馬瑞芳曾這樣總結:“腳踏實地、心無旁騖地讀書、教書和寫書,不擅長人際關系,不喜歡阿諛奉承,還算勤奮,不是自己多么聰明、多么超群,是轉益多師是汝師,人世自有公道在。”
(摘自《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