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產保險合同保險人說明義務新論

孫知武

履行保險人的告知說明義務，我們應充分理解法律條文的本意，更應深入理解保險締約實踐中不同類型保險合同實務操作。《保險法》第16條關于保險人對保險標的或被保險人的詢問，投保人應履行如實告知義務，如未履行將產生的法律后果做了規定。第17條關于格式條款保險人應向投保人說明合同內容，特別是責任免除條款保險人的說明義務以及如未履行義務將面臨的法律后果。雖然法律條文明確，但當前司法實踐中普遍對投保人和被保險人相對于保險人告知義務并未按相同標準適用法條規定，這種選擇性的適用法律條款的問題，明顯加重了商事財產保險合同保險人履行如實告知義務的責任，應當重新審視調整商事財產保險合同中保險人如實告知義務的適用原則，根據《民法典》以及締約過失責任所產生的后果進而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來代替現行的法條中約定“不產生效力”的強制規定，這樣才更符合商事財產保險合同締約雙方權利和義務的對等原則。

一、保險人履行說明義務困難的原因分析

（一）法律約定及適用存在問題

現行《保險法》針對保險格式條款，保險人需履行主動說明義務，但是無須提示，也沒有規定違反告知義務的法律后果。但“免責條款”又明確要求保險人必須履行主動提示和說明的義務，如果未盡到該義務，該保險合同下的除外責任約定內容將不產生效力。對于法條中提及“不產生效力”，具體是指該除外條款的內容“未訂入”保險合同，還是指該條款完全“無效”，各方對此法律條文的理解和釋義存在較大爭議。

司法實踐中保險人需要承擔主動提示或明確說明的告知義務，而履行這項義務的舉證責任或舉證成本會很高。即使保險人可以通過口頭說明或錄音錄像等方式保留了投保過程的證據，但相比這種證明方式，保險人更傾向于通過條款設計加入“免責條款”，例如：“對于本保險合同所有免責條款，保險公司已對我明確說明”，請投保人/被保險人在條款下簽字確認的方式，來證明保險合同的免責條款，保險人已經履行了相關的告知義務的法定程序，但是在實踐中投保人未理解該條款卻簽字的情況大量存在，如果依照這種“形式主義”的認定標準，參考《保險法司法解釋（二）》第13條的規定履行告知義務，這將導致保險人去重點關注免于履行如實告知義務的手段方式，這就偏離當初讓保險人主動履行告知義務的立法初衷。

另一方面在有統計的保險合同爭議中，有超過85%的敗訴案件，絕大部分敗訴的原因是因為保險人不能舉證其已經履行了關于保險合同條款的告知義務，其他的敗訴理由占比極少，主要是因為當前市場環境下保險人履行如實告知義務的難度很大且舉證難度更大。司法實踐中，有的法官按照形式標準來理解保險人應履行的告知義務，有的按照實質標準來解釋，例如有的法官支持“投保人申明”這種形式，來證明保險人已經履行如實告知義務的訂立合同程序，但有的法官并不認可此種方式的有效性，他們認為形式主義的標準不能證明保險人確定已經履行了告知義務。

對于提示義務的證明方式，各法院的認定標準也有很大的差異。有些案件要求保險人需將除外責任條款內容以加粗加黑方式標示出來，如果符合上述規定，則法院會認定該保險合同保險人已經履行了提示義務。但是同時另外一些案件法院則認為：“要求保險人履行提示義務和告知義務，相關的免責條款的內容，需要做到讓普通人毫不費力地注意到，而且還要讓投保人一目了然、一望即知，內容簡單且容易理解，否則投保人根本不會去重點閱讀這些免責條款，此種情況下保險人的提醒說明義務就履行不當，未能有效履行相關義務”，這種解釋帶有很強的個人主觀性，缺乏具體的可執行標準。很多保險訴訟案件甚至可以明顯看出法官的判決往往以保險人未履行說明義務作為手段，達成讓保險人承擔損失責任，平衡各方利益減少社會矛盾的目的。

（二）投保人信息差及非理性決策

從立法目的和法律基礎角度來分析，要求保險人履行說明義務主要是為了縮小保險合同主體掌握的信息差，維護處于信息弱勢的投保人利益，讓投保人獲得足夠的信息提高投保人簽訂保險合同決策的有效性，保證合同的公平性。但是保險人提供過多的信息，也未必有助于提高投保人的決策質量，主要由于存在投保人信息接受和處理能力不足，導致大量存在投保人“非理性決策”的傾向，現實中許多投保人在聽取保險公司職員或保險中介相關條款的說明解釋之后，依然選擇投保了并不適合的保險產品。

根據以上問題分析原因：首先，作為個體消費者，接收很多的陌生保險相關信息，很容易無所適從抓不住重點，過多的干擾信息使得消費者無法作出正確的判斷，使得在保險產品選擇上，最終完全偏離了最初或最合適的目標。人們決策時往往還受到各種經驗主義、認識偏差、直覺判斷等非理性的情感因素的影響。特別是保險合同簽訂時，存在對保險價值的認知偏差和選擇決策時的信息處理障礙等問題，這些問題導致簽訂保險合同時，經常出現投保人實際需求和最終達成的保險合同并不匹配。其次，代表組織參與決策的個人依然存在認知偏差或非理性因素的影響。最后，作為組織或法人的投保人，除了會有個體消費者的困惑之外，群體決策實際上并不能有效避免個人的認知錯誤，甚至在群體決策過程中，由于組織內部的各種規則，影響個體決策的準確性，反而將決策錯誤的機會不斷地放大，這些問題都可會影響群體決策的質量。

綜上，再完備的制度或流程設計，如果僅要求保險人履行告知說明義務，解決投保過程中的信息差的問題，將會把過重的合同締約責任強加于保險人，這有違合同公平性和平等性原則，并不能最終有效解決問題。另外，不合理的合同告知義務強加于保險人，不利于中介市場的培育，不利于在一些高新技術領域創新保險產品的開發及保險創新產品的供給，這也是當下國內保險產品同質化問題突出的重要原因。特別應該注意到，當前商事保險合同中對保險標的風險信息更有優勢的投保人一方，如果未履行風險如實告知義務并沒有太嚴重的締約過失責任，進而需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這是明顯制度設計上的偏離，亟待糾正。

二、保險人說明義務履行的優化建議

（一）借鑒《民法典》重新構建保險合同下保險人的提示與說明義務

如前所述，由于《保險法》對于保險人說明義務的規定不合理，對于一般條款的說明義務和除外條款的“明確說明義務”，并未作出不同說明程度的明確區別，在司法實踐中要求保險人履行不同程度說明義務并能夠證明該義務已經履行，并不具備清晰的可操作性，因此在具體的司法實務中該告知說明義務的履行不可避免陷入形式化的危機。在具體司法實踐中出現判決標準明顯有過大的差異以及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過大導致判決明顯不公平的問題，應當予以修正。《民法典》的相關內容可供參考，具體詳見《民法典》第496條，應明確保險人對“與對方有重大利害關系的條款”應該履行提示和說明義務具體可執行的標準，如果沒有履行該如實提示和如實告知的義務，保險人需要承擔的法律后果是該除外責任條款“未訂入合同”的法律后果應作出相關的規定。

（二）完善《民法典》第496條以明確告知義務裁決規則

依照《民法典》，明確適用《保險法》：“與投保人有重大利害關系的條款”具體的可列舉細化的內容有哪些條款，這些條款不應該包括非格式化的條款、雙方協商達成一致的特別約定條款或者法定免責的條款等，只有如此才能避免各基層法院裁決標準差異過大，或者履行告知義務的條款適用的范圍被無限擴大的問題。另外，需明確關于保險人違反告知義務的標準，不應包括諸如要求達到投保人“一望即知”的“理解”的標準，因為“理解”標準，如果作為告知義務履行的實質標準，那衡量標準是否達到“投保人已經理解”判斷，就不可避免帶有主觀性，這必然會導致司法裁決標準難以統一。

（三）履行保險合同說明義務應與保險合同主體適當性義務配合

當前無論學界還是保險業界，雖然在強調保險人履行告知義務的立法目的主要是保護投保人為自然人的民事保險合同訂立中因為信息差中處于相對弱勢地位，忽視了商事合同特殊性，在很多商事領域，如海事海商、高科技領域、信用責任保險等專業保險細分領域，投保人掌握較保險人更多的信息優勢，商事保險合同投保人通常聘請專業的經紀人作為保險顧問，在訂立合同時投保人沒有明顯信息劣勢。

海外商事保險市場通常要求須保險經紀人參與合同簽訂的全過程，平衡各方利益，消除信息差實現相對公平的合同關系，這也間接促進了保險中介市場發展與成熟。筆者認為商事保險合同要求保險人必須履行告知義務方面應有別于自然人的民事保險合同，特別是商事保險合同不應該在簽訂完且投保人履行了保費繳納義務保險合同已經生效，在發生保險合同爭議時，給予投保人/被保險人特權，借助司法裁決要求保險人承擔告知義務舉證責任，如果舉證不能，就可以撤銷保險合同免賠條款的法律效力。

三、結 語

綜上，當前學界和保險業界研究重點關注對于法律條文的解釋、理解和司法裁判的解讀分析，忽視了從行業的特點、締約過程不同主體的權利義務對等關系，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理論和實踐的矛盾沖突。除了立法和司法解釋條文解釋，我國保險業已存在的大量的行業規則、操作習慣，其中不乏實踐理性強，充滿智慧的辦法，這些都值得學界認真分析和研究。另外，海外成熟保險市場也已經形成了諸多有益的實踐成果，值得我們學習借鑒。通過創新的手段，解決當下過分強調保險公司履行告知義務困難以及告知義務履行流于形式的突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