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的政策回旋鏢，打到了自己

謝奕秋

3月7日，拜登任內的第四份國情咨文，好似在為他過去3年的政策路線辯護，但明眼人知道，其中很多政策并非前后一致，而是自相矛盾的。大媒體說，這顯示拜登會根據政策執行中暴露的問題自我修正；更多人說，這凸顯了他不甚高明的判斷力。

十年前的2014年，曾與拜登共事過的前防長羅伯特·蓋茨在回憶錄里評價道：“過去40年里，他（拜登）在幾乎所有重大外交政策和國家安全問題上都搞錯了。”而今，認為在他領導下“美國走在錯誤道路上”的美國受訪者比例，高達66.4%；持相反看法的比例，只有23.9%。

拜登并不是老頑固。內政方面，從續建邊境墻到放慢電動化，拜登都在外界壓力下，對自己原先的政策做出了局部調整。而在對外政策領域，拜登的前后不一更明顯，無論是對于巴以問題、美沙關系，還是就制裁北溪管道、也門胡塞武裝的問題，拜登的政策都在短短幾年內大反轉。

只是，來到特朗普幾乎“逢選必勝”的2024年初選季，拜登的這些政策差池難免被一一放大，成為擊中他自己的政策回旋鏢。

續建邊境墻，放慢電動化

拜登要推翻自己早前的“人道主義”邊境政策！美國媒體推測，這會反映在他的第四份國情咨文中，原因是去年底以來，美墨邊境的偷渡人數創歷史新高，且眾議院共和黨人對此不依不饒，甚至不惜以阻攔拜登最看重的援助烏克蘭撥款作為籌碼。

形勢逼迫拜登讓步。拜登上臺之初，結束美墨邊境緊急狀態令，停建隔離墻。這個信號一發出，越境的偷渡客就成倍增加；到了去年，忍受不了的邊境州，整車整車地把偷渡客免費轉運到民主黨執政的大城市。

一開始，那些大城市的民主黨當局還裝出愿意庇護的樣子，騰出酒店房間收留這些偷渡客，嗣后再將其轉運到其他中小城市；但后來，實在架不住這些人一批批到來，以紐約黑人市長埃里克·亞當斯為首的幾個大城市的市長，紛紛向拜登政府嗆聲，要求聯邦增加相應的援助撥款或是抑制偷渡規模。

拜登的反應總是落后一步。2022年春夏之交偷渡小高潮到來后，拜登總算同意亞利桑那州加建邊境攔阻設施；一年后，美國疫情期間阻止偷渡客入境的臨時措施到期失效，大批偷渡客壓境，拜登才又緊張起來，尋思繼續修建邊境墻，并為此修改安全飲用水法、瀕危物種法中有關限制修墻的條款。

這期間，得州擅自在美墨界河上設漂浮屏障，并在岸邊拉起帶刺的鐵絲網，聯邦政府遂與之對簿公堂。今年1月，得州國民警衛隊與聯邦邊境巡邏隊對峙，以阻止鐵絲網被拆除。之后，拜登的態度有所轉變，聲言若5天內日均超5000人越境，會考慮下令臨時關閉美墨邊境、暫停難民庇護申請。

相比邊境政策上的深度調整，拜登在電動化政策上只是小幅回撤。據英媒報道，美國環保局最早將在3月公布調整后的細則，不再要求2030年美國汽車產量中電動車占60%。另外，拜登政府也在考慮放寬尾氣排放限制。

早前，拜登激進的電動車補貼政策，揠苗助長般刺激了美國電動車的生產，導致電動車在沿海地區家庭的“第二輛車”市場飽和后，扎堆賣不掉。去年底，隨著特斯拉以外的幾十款電動車大量積壓在倉庫，美國3900家汽車經銷商聯名致函拜登，表示電動化轉型中“客戶的聲音缺席”，而多數消費者不太認可純電動汽車。畢竟，美國幅員廣闊，很難遍建充電樁，而習慣自駕遠游的美國人，可不愿當小白鼠。

另外，美國汽車工會也發現，向電動車轉型后，由于相比燃油車零部件數量明顯減少，生產線上所需的工人也大幅減少，危及工人們的飯碗，所以他們罷工除了希望漲薪外，也有意拖慢電動化轉型。像“汽車城”底特律所在的密歇根州，屬于大選中競爭激烈的搖擺州，拜登不愿得罪這里的汽車工會，也只能跟著調整立場。

現在，就像民主黨主政的大城市厭倦了非法移民一樣，作為民主黨基本盤之一的汽車工會也愛不起電動車。所以，拜登為了競選連任，寧可打自己的臉，也要跟上新形勢。

拜登曾宣稱，氣候變化威脅是美國面臨的四大危機之一。他關于在聯邦土地上禁止新的油氣鉆探的決定，以及動用聯邦資金幫助搭建充電樁網絡、促進電池本土化生產的舉動，都是圍繞著化解上述危機展開的。現在，就像民主黨主政的大城市厭倦了非法移民一樣，作為民主黨基本盤之一的汽車工會也愛不起電動車。所以，拜登為了競選連任，寧可打自己的臉，也要跟上新形勢。

對中國來說不妙的是，美國自己的電動化轉型不順利，就開始抱怨中國主導未來汽車市場的前景。拜登2月底宣布，將阻止可能收集敏感數據的中國聯網汽車進入美國市場。商務部長雷蒙多更是直言，要“防止中國制造的輕型汽車充斥美國市場”。

“老外交”跌了大跤

拜登有將近50年的外交經驗，上世紀曾在參議院主導巴爾干事務，在奧巴馬政府中亦曾負責對烏克蘭援助。也許因熟悉歐洲，他兩年前對俄烏交戰可能性的預判，基本正確。

今年2月，俄反對派精神領袖納瓦利內離奇死于獄中；而拜登在舊金山籌款期間，會見了其遺孀和就讀于斯坦福大學的女兒，之后更宣布對俄500多項新制裁，繼續在俄烏議題上撈取聲譽。

不過，在連接俄德的“北溪2號”天然氣管道問題上，拜登屢次被對手攻擊。特朗普以自己任內曾制裁“北溪2號”相關建設公司，而拜登上臺后幾乎全盤取消了這一制裁為依據，批評拜登對俄“失策”；在北溪管道2022年9月被炸后，特朗普又暗示拜登可能是幕后黑手，并渲染后者觸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危險。可以說，“北溪2號”讓拜登很被動。

而在中東問題上，拜登更是頻頻陷入外交上的自我否定。

上臺之初，拜登對特朗普在中東的兩個好哥們—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和沙特王儲小薩勒曼，都刻意疏遠；與之相應，恢復資助99%雇員是巴勒斯坦人的聯合國近東救濟工程處（特朗普政府2018年起停止了資助），并將與沙特干仗6年的胡塞武裝從“外國恐怖主義組織”名單中撤除。

2022年美國陷入惡性通脹，為求沙特為首的歐佩克多產原油，拜登飛赴吉達，與小薩勒曼“碰拳”示意，標志著美沙關系觸底回升。美國與以色列、阿聯酋和印度新組建的I2U2集團，也開始把沙特帶進“以色列轉移技術給印度，讓印度在海灣國家修鐵路”的相關討論，并于次年孵化了“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計劃。該計劃在G20峰會期間的正式亮相，是美以沙三角關系的一個小高潮。

然而，中東和平發展的幻象，在短短一個月內即被戳破。哈馬斯去年10月突襲以色列，拉開了巴以數月戰事的序幕。為了聲援哈馬斯，也門胡塞武裝開始襲擊紅海上的美軍艦艇，美英則于今年1月空襲了也門目標，雙方的報復看不到停止的跡象。以色列與黎巴嫩真主黨的相互襲擊，也愈發血腥。

為抗議以色列的“種族滅絕”行為，2月25日在以色列駐美大使館外，美空軍現役軍人、基督教家庭中長大的亞倫·布什內爾直播自焚，傷重不治，讓防長奧斯汀非常尷尬。拜登作為“老外交”，格外倚重猶太小圈子人士的建議（其他少數民族和女性閣員，包括防長奧斯汀，均非其心腹），也指望靠美以特殊軍事同盟關系籌款，所以在這次戰事中“站隊”以色列—美國4次在安理會否決要求加沙停火的動議，更在聯合國近東救濟工程處雇員被曝參與襲擊以色列后，率先暫停捐助該機構。此外，拜登重新將胡塞武裝打入恐怖陣營，標定其為白宮“特別指定的全球恐怖組織”。

為此，拜登遭到了美國穆斯林公民的排斥。在“關鍵搖擺州”之一的密歇根（該州有將近20萬穆斯林選民）的民主黨初選中，拜登的黨內得票率被高達13.2%的“未承諾”票（超過10萬張）拉低到81.1%，預示著他在大選中很可能失去該州。

黨派認知視野的局限

無論2024年總統大選是對拜登表現的公投，還是讓選民“兩害相權取其輕”，民意調查顯示，大多數選民對于拜登再干4年都不感興趣。

在蓋洛普近期民意調查中，拜登的工作支持率在成年人中為38%。其中，拜登經濟政策的支持率為36%，低于他對烏克蘭局勢的處理（贊成率為40%）；只有28%的人贊成他對移民問題的處理；30%的人贊成他對中東問題的處理，比例也低于他外交政策的整體贊成率（33%）。

獨立人士是他在秋季獲勝所需的關鍵搖擺群體，但他們在對拜登工作的滿意度和關鍵問題上，給了更低的分數。10名獨立人士中，只有3人贊成拜登的經濟政策；而只有23%的獨立人士贊成他的中東政策。

若以經濟增速、失業率和股市指數來衡量，美國當前的經濟相當強勁，但美國人告訴民意調查員，他們擔心通貨膨脹，并給了拜登經濟政策很差的評分。

為抗議以色列的“種族滅絕”行為，2月25日在以色列駐美大使館外，美空軍現役軍人、基督教家庭中長大的亞倫·布什內爾直播自焚，傷重不治，讓防長奧斯汀非常尷尬。

通脹顯而易見。在特朗普任內，商品和服務的價格年均漲幅不到2%；相比之下，過去三年的價格每年漲幅都超過5%。房貸利率也在短短三年內飆升了令人瞠目結舌的70%：在特朗普任內，美國30年期固定抵押貸款的平均利率為3.89%；現在是6.60%。

與其說“拜登經濟學”不給力，不如說這根源于黨派認知視野的局限性。拜登在通脹問題上的后知后覺，一個原因是民主黨內的官僚群體和IT精英對通脹不敏感。

在上屆中期選舉讓民主黨“丟掉眾議院”之前，聯邦立法者對赤字支出過于滿意，并且接受了政府用納稅人的錢“解決”問題的新方法。2022年的《通脹削減法案》是最令人震驚的例子，相當于超過1萬億美元用于社會工程實驗。而這樣肆意花錢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

在國會掣肘下，隨著拜登的執政進入“垃圾時間”，想推出“芯片法案2.0”再大筆資助國內半導體產業，也變得可望而不可即。

眼下白宮正試圖處理南部邊境的問題，但以邁克·約翰遜為首的國會共和黨人，似乎不愿意通過妥協達成協議，而寧愿將偷渡客作為他們可用來反復抨擊拜登政府的競選議題。

到目前為止，民主黨人擁有強大優勢的唯一議題是墮胎。但這張牌已經在上屆中期選舉中被用來抵消共和黨的“紅潮”攻勢，這屆大選中還好使嗎？

刻舟求劍使不得。拜登初上臺時，美國疫情仍很嚴重，但封禁政策已被眾商家厭棄。所以在2021年年底，拜登與各州州長座談時，不再糾結“戴不戴口罩”的問題，而是順水推舟把防疫責任都交還給各州，這才讓美國率先走出經濟凋敝期。這顯示，若想克服黨派認知視野的局限，尊重各州的自主權或是不二法門。

展望“后拜登時期”，民主黨需要的不僅是一張相對年輕的面孔，更需要此人接地氣、懂經濟、不攬權、能照顧選民的核心焦慮。“笨蛋，問題在經濟”，這一比爾·克林頓當年貶損老布什外交成就的競選口號，也同樣適用于評判在烏克蘭議題上得分相對高的拜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