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選后的印尼，走向“后佐科時代”

許利平

2月14日，“五合一”印尼大選投票結束。根據3月1日印尼大選委員會對77.9%投票站的統計結果（大選的官方計票結果將于3月20日前公布），二號組合即現任國防部長普拉博沃與現任梭羅市長、總統佐科的長子吉布蘭獲得58.83%的支持率，幾乎篤定贏得正副總統選舉。此次大選還有兩組競選搭檔，一號組合為雅加達首都特區前省長阿尼斯和民族覺醒黨總主席穆海敏，三號組合為中爪哇省前省長甘賈爾和現任政治法律安全統籌部長馬福德。本次大選將奠定未來5～10年的印尼政治格局，并將決定未來新政府內政外交走向。這也意味著大選后的印尼，將正式從“佐科時代”步入“后佐科時代”。新總統將于今年10月20日舉行就職儀式。

“佐科時代”造就了“佐科效益”

現任總統佐科屬于印尼非典型政治家。他既不是來自政治世家，也不是來自軍隊精英系統，而是普通平民家庭出身。他成長的過程中經歷了不少磨難，從事家具生意，曾差點破產，后來生意起死回生，其家具產品贏得好口碑，他也結交了不少朋友，為日后執政打下了良好基礎。

處于內部變革的民主斗爭黨，敏銳地發現了佐科的從政潛質，推薦其競選梭羅市市長，結果一戰成名。他從家具商到市長、省長最后到總統的“三級跳”，只用了九年時間，創造了印尼政壇的“奇跡”。從2014至2024年，佐科在執政的十年里一改傳統政治家風格，勤于下基層，了解普通民眾需求，現場解決許多難題，被稱為“親民”總統。

政治上，通過立法、執法等手段，取締伊斯蘭極端主義非政府組織，并查處幕后黑手，遏制了身份政治上升的勢頭；團結反對派，組織大聯合政府，保持政治相對穩定。經濟上，大力推動基礎設施建設和下游工業發展，改善營商環境，外來投資屢創新高，經濟增長年均保持在5%左右，通貨膨脹率平均保持在4%左右。十年來，印尼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了45%，GDP總量突破一萬億美元，成為全球第16大經濟體。英國《經濟學家》評論道，在全球30大經濟體中，印尼過去十年經濟增速排在第五位。國際事務方面，面對國際形勢的不穩定、不確定，印尼成功舉辦了G20峰會，并擔任東盟主席國，將東盟一體化進程往前推進了一大步。因此，印尼的國際形象進一步提升。近年來，民眾對佐科總統的支持率保持在75%以上，開創了“佐科時代”。

2024年2月4日，在印尼首都雅加達舉行2024年大選第五場也是最后一場辯論，三位候選人（左為雅加達首都特區前省長阿尼斯、中為現任國防部長普拉博沃、右為中爪哇省前省長甘賈爾）圍繞教育、醫療、就業、文化、信息技術等議題發表政策立場。

“佐科時代”為佐科總統凝聚了強大的民心，并吸引了無數無條件支持佐科總統的志愿者。這些志愿者超越政黨、階級、族群，變成大選中除政黨之外的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在大選前一個月，佐科總統公開表示支持普拉博沃和吉布蘭搭檔的競選組合，志愿者紛紛附和，推動了該組合支持率的持續上升。

普拉博沃也以佐科總統繼承者身份自居，大打“延續”口號，以前進聯盟對標現任內閣——前進內閣，巧妙地將民眾對佐科總統的高支持率轉化成對自身的支持率，使得民眾對其支持率出現了“跳漲”，取得了一輪勝選的驕人戰績，凸顯了“佐科效益”。

大聯合政府是大勢所趨

印尼雖然實施的是總統制，但憲政框架設計則是三權分立。國會對總統的施政具有一定的制衡權力，特別是在立法方面。普拉博沃—吉布蘭新政府如想順利執政，需爭取到國會超過半數議席的支持。普拉博沃本人多次強調，未來新政府是包含各個政黨的大聯合政府。

目前來看，支持普拉博沃—吉布蘭的八大政黨中，只有專業集團黨、大印尼運動黨、國民使命黨和民主黨四大政黨有資格進入新國會，它們在未來新國會的總議席中約占42%左右。因此，新政府組成需要爭取更多新國會政黨的支持。

未來新國會的最大政黨民主斗爭黨公開表示要充當反對黨，其在新國會的議席可能占到18%～20%。而民族復興黨、民族民主黨、繁榮正義黨則是三號組合競選時支持的政黨，其在新國會的議席總數可能達到35%～38%左右?？紤]到選前的合縱連橫跡象，民族復興黨加入到新政府的可能性較大，而民族民主黨和繁榮正義黨的動向尚不確定，最后要看新政府給出的“蛋糕”是否足夠誘人。

對于新政府的組成，現任總統佐科可能會發揮比以前總統更大的影響力。雖然按照印尼憲法，組閣是總統的特權，他人無權干涉。在此意義上，普拉博沃擁有組織新內閣的絕對權力。但鑒于佐科在大選中扮演的關鍵角色，新內閣的組成很難避開佐科的影響力，何況副總統吉布蘭還是佐科之子，這就意味著大選后的印尼將從“佐科時代”過渡到“后佐科時代”，佐科總統仍然扮演著重要角色。

從印尼媒體釋放的信息來看，未來新政府的經濟班子可能由佐科來組建。傳統上，副總統負責經濟事務，所以佐科輔助兒子吉布蘭也在情理之中。另一方面，畢竟佐科總統處理經濟事務擁有豐富經驗，而普拉博沃對此顯然不具優勢。因此，普拉博沃委托佐科組建經濟內閣班子具有較大可能性。

新政府未來施政方向

根據普拉博沃—吉布蘭競選時提出的愿景與目標，以及五次總統和副總統辯論所釋放的信號來看，新政府未來施政的總體目標是推動實現“2024年黃金印尼”夢想，即實現印尼強國夢。圍繞這個戰略目標，新政府施政重點方向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自立自強。穩定國防安全系統，通過糧食、能源、水、伊斯蘭經濟、數字經濟、綠色經濟和藍色經濟等進行自給自足建設，推動民族的自立自強。二是發展工業。繼續推動基礎設施建設，提升就業品質，弘揚企業家精神，發展創意產業、海洋產業。繼續推動下游工業，增加國內自然資源的附加值。三是人力資源。加強人力資源建設，促進科技、教育、衛生、體育、性別平等，強化女性和青年的作用，關注殘疾人。四是減貧。加強鄉村建設，減少經濟不平等，消滅貧困。五是加強改革。在政治、法律和官僚體制方面加強改革，強化預防和打擊貪污腐敗以及販毒、賭博和走私行為。六是文化建設。加強人與環境、自然、文化的和諧相處，促進宗教信徒之間的相互包容，推動建設公正、繁榮的社會。

從上述內政施政重點來看，民族主義是主軸，即通過各種措施推動民族振興，保證印尼各地區之間、各民族之間公平和諧地發展，促進印尼繁榮進步。

從目前印尼經濟表現來看，新政府要想實現既定目標仍需面對一些挑戰。首先，印尼必須持續保持經濟增速在5%～7%以上，才能完成“2024年黃金印尼”階段性任務。但當前全球經濟增長乏力，加上印尼推進限制原礦出口的經濟民族主義政策，這些負面影響將可能引發歐美對其“軟壓制”，比如限制印尼棕櫚油出口、打壓全球鎳礦價格等，由此將會對印尼經濟增長產生一定的掣肘作用。

其次，民粹主義政策可能會損害印尼財政的良好紀錄，影響外資投資信心?！懊赓M午餐和牛奶”是普拉博沃—吉布蘭在大選中推行的一項重要民生主張，其目的主要是爭取廣大下層民眾的支持。本質上，這是一個典型的民粹主義政策。根據該計劃，將為8290萬人提供免費午餐和牛奶，包括中小學生、伊斯蘭寄宿學校學生以及孕婦。如果該計劃完全實施，將花費450萬億印尼盾（約合2077億人民幣）國家預算，這將大大增加國家財政負擔，也會影響外資對印尼投資環境的擔憂。

經濟外交或是新政府外交主軸

經濟外交是“佐科時代”外交的主要方向，也將可能是“后佐科時代”的外交主軸。雖然一號組合的總統候選人阿尼斯評價經濟外交是“交易型外交”，沒有奉行印尼外交價值理念，但經濟外交仍然符合印尼當下聚焦發展、推動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的歷史使命。

在大選前，普拉博沃在印尼國際戰略研究中心全面闡述了其外交理念和方略，核心是推動睦鄰友好外交，與鄰國搞好關系，奉行“一千個朋友太少、一個敵人太多”理念，以經濟外交為核心發展對外關系。同時，在地區和國際層面，更加積極參與國際事務，在“全球南方”國家中發揮更多領導和示范作用。

中國和印尼分別是世界第一大和第三大發展中國家，都屬于新興經濟體，兩國具有相似的歷史遭遇和共同的發展任務。最近十年中印尼關系的快速發展給兩國人民帶來了獲得感，也積累了友好合作的堅實根基，在“后佐科時代”，中印尼友好關系不會發生逆轉。

不可否認，印尼也是美國推進“印太戰略”的新興伙伴，在南海問題上，不排除美國使絆子和設陷阱，對此我們要保持充分警惕，做好各種應對預案。普拉博沃曾多次表示不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后佐科時代”的印尼，具有強烈民族主義情懷的普拉博沃政府將進一步強化戰略自主，開展多樣化、多邊化外交，立足東盟，面向“全球南方”，在國際舞臺上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造福地區乃至全球。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