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藝術鑒定方法的科學化演變探究

摘要：“目鑒法”作為藝術鑒定的傳統方法，具有深厚的文化背景與審美價值。盡管中西方的藝術鑒定都依賴肉眼觀察與直觀分析，但受獨特的文化傳統和思維方式的影響，二者在理念、方法和側重點上存在顯著差異，這種差異在19世紀逐漸加深。文章通過對中西方藝術鑒定方法中的“目鑒法”進行系統比較，分析其歷史演變和文化背景下的異同點，旨在為今后藝術鑒定學科的交流與發展提供理論依據與實踐指導。

關鍵詞：中西方；藝術鑒定； “目鑒法”；風格

中圖分類號：J1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9-00-03

本文引用格式：楊曼曼.中西方藝術鑒定方法的科學化演變探究：以“目鑒法”為例［J］.藝術科技，2024，37（19）：-.

“目鑒法”這一術語源自中國古代的藝術鑒定理論，最早出現在清代文人吳大澂的《書畫鑒定法》一書中。吳大澂是清代著名的書畫鑒定家，他在《書畫鑒定法》中詳細闡述了書畫鑒定的各種方法，其中就包括“目鑒法”，即通過肉眼觀察來辨識書畫作品的真偽與藝術價值［1］。作為一種藝術鑒定方法，“目鑒法”在中西方傳統藝術鑒定活動中起到了核心作用，并在后來的鑒定學研究中得到廣泛應用。中西方“目鑒法”都主要依賴肉眼觀察作品的外觀特征，強調通過細致的視覺分析來判斷作品的真偽、藝術價值和歷史背景。但受各自獨特的文化傳統和思維方式的影響，兩者在具體理念、方法和后續發展方面存在顯著差異。這些差異不僅體現為技術與方法的差異，更深層次地反映了中西方在藝術審美、歷史觀、社會功能及藝術價值觀等方面不同的文化內涵。

1 中西方傳統“目鑒法”的文化根基

中國“目鑒法”強調藝術與哲學的結合。其植根于傳統的儒道文化與文人畫的藝術理念，強調“天人合一”的宇宙觀、文人精神與道家哲學對藝術的影響。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藝術鑒定不僅僅是對作品真偽的驗證，更是審美與哲學的體現。中國的“目鑒法”深受儒道思想的影響，儒家尤其推崇“氣韻生動”和“文人氣質”。書畫作品鑒定強調筆墨的“氣韻”與“精神”，而非僅僅關注作品的形式和技巧［2］。因此，中國的藝術鑒定不僅是技巧性、理性化的分析，更多是情感、氣質和精神層面的探索。書畫鑒定往往通過對“賞”的深刻理解與體驗，結合文人精神的傳承，以識別作品的真偽與藝術價值。當代鑒定學家按照故宮博物院研究院徐邦達先生的看法，憑借視覺觀察識別作品的藝術表現特征，即對實物進行目鑒，這是鑒別古書畫的主要方法。通過對帶有款印的古代書畫作品分別進行精細的對比研究，將對作品的認識從感性提升到理性層面，從而區分出獨屬于某一作者作品的獨特藝術技巧和特征，在心中樹立起“樣板”，作為此后鑒定相同作者作品時的依據。對某一作者作品的認識也需要在之后的實踐中加以反復檢驗、修正和充實［3］。

西方“目鑒法”則側重藝術的理性與形式分析。在西方語境下，“鑒定”有多個對應的詞，包括“examination”“identification”“connoisseurship”等，學術上采用“connoisseurship”一詞，該詞源自法語，意為內行、行家、專家，在藝術領域即藝術鑒定家。從詞源學角度出發，其可以追溯到文藝復興時期出現的“conoscitore”一詞［4］4。鑒定是指為了確定藝術作品的創作者、來源以及風格特征等信息，對其表面狀況、藝術質量、創作材料等因素進行細致分析。傳統藝術史研究與這一過程有很大程度的重合。除了對作品進行質量評估、區分以及欣賞，西方藝術鑒定實踐還強調與作品創作時間和地點相關的信息，進而盡可能確認作者的身份。西方藝術鑒定受理性主義、科學思想以及古希臘哲學的影響，藝術被視為形式和結構的體現，強調理性分析與邏輯推理。西方的“目鑒法”多側重于作品的形式、比例、透視法等技術手段的分析，特別是在繪畫領域，風格的辨識與技術的運用被認為是藝術鑒定的核心。在“西方藝術史之父”喬治·瓦薩里看來，歸屬鑒定的手段與對藝術風格的評估幾乎可以完全互通。西方傳統目鑒方法更傾向于通過對作品的視覺分析，結合歷史文獻與藝術家的創作背景，識別和歸類作品［5］。因此，西方的藝術鑒定方法更側重于外在形式的表現與時代風格的考察，較少關注作品所傳遞的內在情感與哲理。

2 中西方“目鑒法”的內涵及發展

中西方早期都采用以風格鑒定為主、以文獻考證為輔的方法。中國繪畫鑒藏的歷史可追溯至魏晉時期，從顧愷之的《論畫》到謝赫的《古畫品錄》，古畫鑒定的標準逐漸確立，后世的藝術家、藝術史學家以及鑒賞家甚至將謝赫提出的“六法論”作為指導思想，并在此基礎上不斷豐富和發展其內容。此外，唐代各種書畫理論著作的出現，除提供了重要且可靠的史料價值外，還詳盡地記載了書畫鑒藏的具體內容。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整理了龐大的鑒定方法體系，如卷二的“論傳授南北時代”討論了各流派風格的演變和傳承，在“論顧陸張吳用筆”中，總結了這些流派的特色，并指出風格差異的關鍵在于筆法的不同，由此可見對“筆法”的辨識在中國書畫鑒定中至關重要。此外，張彥遠還對繪畫過程的繁復步驟進行了詳細描述，包括技法、材料、臨摹等，并對繪畫收藏價值進行了評價，提出了鑒賞與收藏的標準。在卷三中，他進一步討論了題跋、印章、裝裱等書畫鑒定的輔助要素［6］，這些都成為鑒定書畫風格的重要參考資料。

張彥遠研究中的各種方法和手段不僅對后來的書畫鑒定學、藝術史學和收藏史研究產生了深遠影響，還為風格判斷、技法分析、材料鑒定等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持，包括其他目鑒必不可少的輔助條件，這些鑒定方法融合了目鑒和考證兩種手段，推動了美術史和收藏史的研究。張彥遠的體系一直延伸到唐代以后的許多書畫理論著作中。直到宋元明清時期，書畫理論方面的著作都未曾中斷，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宋代書畫家米芾和郭若虛對鑒賞的論述。真偽鑒定、評價、印章、材質、裱褙、收藏和考訂等方面的內容在米芾的《畫史》中都有詳細的記載，其被歷代賞鑒家、收藏家以及藝術史家奉為圭臬［7］。

西方藝術鑒定前期較為依賴藝術品的形式分析與藝術家的風格特征。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以喬治·瓦薩里為代表的畫家提出了“風格學”方法。他的《畫家、雕塑家和建筑家傳記》雖然不是專門的鑒定著作，但涉及對一個藝術家的所有作品、作品的品質和風格特征等內容的評判。瓦薩里的鑒定內容大致包括對作品題材的描述、對作品質量的評價、解決作品的歸屬問題，關鍵在于確定藝術家在藝術史上的地位，或確立具體作品在經典藝術作品中的位置［8］。瓦薩里的鑒定暗含價值評判：以藝術家創作最美之物的水平作為衡量的中心，再考慮個人和地區的風格。風格鑒定法對后來藝術史家產生了深遠影響，一直持續到18世紀。西方最早出版的鑒定著作是亞伯拉罕·博斯于1649年所著的《論區分繪畫、素描和雕刻作品真跡及其復制品的各種方法》。博斯把繪畫鑒定分為兩類：繪畫藝術風格的識別以及繪畫原作和贗品的區分。博斯表示，他的寫作對象是由業余愛好者、藝術愛好者和藝術從業者構成的群體，目的在于提高他們的繪畫鑒賞水平。因此，他的鑒賞目標與瓦薩里的理念相似，都是為了幫助讀者提升對藝術作品的理解和評價能力［4］17。另外，博斯提出鑒定才能是一種天賦，源于某些對繪畫內容、構圖、色彩等細節天生超群的洞察力和記憶力，他關注到了作品自身內容的特點，這方面相較于瓦薩里的純繪畫要更加客觀。

3 近現代中西方“目鑒法”的科學化轉型

從19世紀莫雷利提出科學鑒定方法開始，歐洲開始發展古畫科學鑒定技術，在目鑒的基礎上引入跨學科理論，自此與傳統目鑒拉開了較大差距。中國20世紀主流的鑒定方法仍然是依靠眼力和經驗的傳統目鑒方法。張珩的《怎樣鑒定書畫》作為一本專論鑒別方法的著作，匯集了歷代鑒藏家與書畫史論家提出的鑒定方法，尤其提出了“望氣派”書畫鑒定方法，主要是面對真偽、精粗莫辨的書畫作品，看氣韻，看氣息，通過與往日對某一家作品的印象比較，作出自己的直覺判斷［9］。整體上，中國的藝術鑒定方法仍較為注重感性判斷與經驗積累，并沒有全面引入科學技術。而西方的“目鑒法”，以莫雷利為代表，參考潛意識心理學理論，主張對作品不那么重要的視覺特征進行細微的剖析，如對手、耳朵、指甲等細節進行歸類，并將其作為鑒定作者的依據。莫雷利將自己的“方法與法則”公之于眾，向鑒定家們傳授科學的鑒定方法［10］。隨著19世紀中后期西方學界對自然科學的大力支持，光學領域的研究成果接踵而至。不可見光線對物質的強穿透性以及不同物質的反饋程度給當時歐洲的考古界帶來了新的福音，以光學分析為重點的自然科學的鑒定方法應運而生。荷蘭物理學家阿斯佩倫教授1975年的論文《繪畫的科學檢測入門》，系統翔實地講解了科學檢測方法的類別及使用方法，成為繪畫科學檢測的入門指南。法國保存及修復領域的專家卡蒂·維耶思卡茲曾表示：“越來越多的藝術史學家來到實驗室尋求幫助，通過檢驗贗品的科學方法來求證作品真偽，幫助他們下最后的結論。”［11］自此之后，光學分析儀器不僅被運用在油畫的深層研究中，也惠及整個考古學和藝術史學。

總體來看，近現代中國的藝術鑒定方法仍然較為依賴感性判斷和經驗積累，尚未引入科學技術方法，更沒有發展跨學科思想。然而，也有一些具有先見之明的學者較早意識到了科技在藝術鑒定中的應用潛力。例如，民國時期黃賓虹曾提到顯微鏡在鑒別書畫材料中的作用，吳湖帆曾運用攝影技術鑒定元代黃公望的《剩山圖》。此外，近代以來建立的大量書畫攝影圖庫，也反映了科學技術在中國書畫鑒定領域的早期影響［12］。與傳統鑒定方法相比，科學鑒定方法更加客觀、高效，能夠節省時間和精力。鑒于中國藝術品鑒定市場的巨大潛力以及書畫造假現象的長期存在，科學鑒定方法在藝術史研究中的重要性愈加突出。因此，將科技鑒定方法與傳統技術相結合，已成為必然趨勢。科技不僅能應用于現代繪畫作品的鑒定和存檔，也可以用于古代繪畫作品的修復，甚至可以擴展到其他藝術領域的鑒定中，具有廣泛的實用價值和發展前景。

盡管中國傳統的“目鑒法”受限于科學技術，引入較晚，但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和學術交流的加深，越來越多的中國鑒定家開始采用現代科技方法與傳統經驗相結合的方式。科學鑒定方法在繪畫領域的應用無疑將成為未來的發展方向。借鑒和研究國內外已成熟的繪畫科技鑒定方法，并總結和歸納，可以為傳統目鑒注入新的活力。深入了解這些鑒定技術及其具體操作流程，未來可以將科技繪畫鑒定方法應用于我國傳統繪畫、現代繪畫以及其他藝術品鑒定領域。科技繪畫鑒定技術在我國有著廣闊的應用前景，其不斷發展和深入研究，能為我國藝術品鑒定與收藏領域的研究提供科學依據和實際便利［13］。

4 結語

本文探討了中西方藝術鑒定方法的歷史發展，發現兩者都源于傳統的肉眼觀察法，經歷了從感性到理性、主觀到客觀的轉變，也體現了社會認知方式的根本改變。隨著近現代的發展，尤其是莫雷利跨學科鑒定方法的開創，傳統鑒定方法逐漸得到完善，融入了心理學、潛意識等理論，使目鑒不再是玄妙的學問，而變得有跡可循，為藝術鑒定提供了更加客觀的支持。現代化學、物理光學等學科的發展更使藝術鑒定的科學程度提升了一個境界。在17至19世紀的演變過程中，目鑒方法逐漸科學化，鑒定體系逐步建立在可驗證的科學基礎上，為藝術史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未來，藝術品鑒定與藝術史研究必定與新興的科學技術融合得更加緊密。隨著人工智能、大數據以及其他前沿科技的應用，藝術鑒定的客觀性、準確性和效率將進一步提升，為藝術市場和文化遺產保護提供更加科學的依據。同時，全球藝術鑒定方法的融合與交流，將為跨文化的藝術品評估和保護提供更加統一和高效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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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曼曼 （2000—） ，女，研究方向：外國美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