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業貴
安靜地看你倆吃草
沒有離你們太遠,坐著看一件事物如何經過黃昏
像是完成了一個人的一天或半生
沒有太多需要想的事,我還是個孩子
那時我只需要把牛趕出去又趕回籠
就可以吃一頓晚飯
泥土、雨聲和稻香轉嫁到那只牛犢身上
它已經是一個母親
父親已經講好價格把它的老母親賣給屠夫
它的母親很老了
隔夜
那只牛犢將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
把頭壓到它的母親身子壓過的溫熱的泥土上
閉著眼
咀嚼相似的青草和禱告
成年的一段時間,我愛上了去菜市場
看那些簡樸之物
北方運來的菜花雪白剔亮
仿佛雪站滿了異鄉的車轍
南方細膩而豐腴的青瓜
時令下,還結著白露
它們一天中好看的背影,在黃昏之時輕淡而去
我走到菜市場的尾部
一位阿婆,賣著青菜
她的細小的菜葉上有許多罅隙
我的眼神碰到它
碰到一棵植物上我們共有的身份
這個世界不完美的事物,太多了
我將她的微笑和有漏洞的都買了回來
真好
一切都輕松了下來
兩三只螞蟻用頭部相觸以后各自離開
抽綠尚未展平的榕葉在風中獲得微小的擺動
哪有人在意,樹梢上的啼鳴是為了碰到半空中
飛遠但尚且有微弱的余音
佩索阿,我此刻感受不到:
我住在思想的底樓
看生活慢慢逝去是一種折磨①
我坐在那里
一只螞蟻爬到我大腳趾和第二個腳趾中間
咬得我發疼
我知道,我擋它路了
注:①引自費爾南多·佩索阿的《鴉片吸食者》。
我看見一只掉落的松鼠
兩米高的光滑泥墻和四周的水把它圍住
我們指了指說應該用那一根長竹竿救它
它會沿著竹竿靠近它熟悉的地方
繼而歡跳,尋覓喜歡的食物
或在另一個枝頭遇上自己的愛人
這樣的想法繼續
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它不理解我為何把竹竿伸向它
它慌張擺動尾巴,游向春天的荷枝
這對于它來說比靠近我更安全
對于未知的不懷好意的事物
另一物種的發聲都具有揣測和威脅性
猶豫,反抗,駛船
我用那根竹竿把它挑上船艙
將它放回榕樹旁
它在這個精神之地永久地沉眠
(遠離水和人類)
我再次折返看它:
濕漉沒有掙扎
一群螞蟻爬上去啃食
死亡對繁衍的事物的侍奉已是萬物的一種和解
有時我會坐在石凳上看一池荷葉
我不像智者一樣思考其中的要素
花香進行的一場分子擴散運動
魚群如何拐過一池荷葉,冒出頭呼吸
鳥忽飛,它的雙腳輕壓浮萍
輕微地使力反彈
它們在那里,不在我的眼中
我的眼睛不會定義任何事物
否定我所不愛的
我坐在那里
暮色從涼亭的檐角移入一片荷葉
此時,仲秋了
我慶幸遇到一株枯敗了的秋荷
這多像在隔世,我能看一件事物
輕輕地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