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偶然聽到一支曲子
講的是月夜撒網,哦,那每個音符
都鍍著銀光,旋律里有一條
光斑如鱗閃爍的大河
如果,當年我是說如果
被奔波、勞頓折磨的我
能在夜晚變成一條魚,在紙上做夢
在夢里潛游,該多好。起先就是這樣
我開始用詩造夢,寫出我想要而沒有的
以此豢養、宣泄、釋放
再后來越寫越艱難,甚至痛苦
但又漸漸超脫,學會了
從稍縱即逝的時間之手里搶奪
并且穩住臨淵的顫抖
我有我的道德律,不再為任何說教打動
在詩里,我發現了一個神秘世界
沒有疆域所屬的標注,既在世上又在世外
而我在詩里的孤獨,就是最好的孤獨
聽到有人在樓下叫
“夜魚,下來”
我愣住了
像被人舉報的通緝犯
屏住呼吸
動都不敢動
真見鬼
是不是每天都往
“夜魚”里搬運
剩下的
不夠抵擋幾聲呼喝
過了會兒,對面樓里
有人回應
我松了口氣
“夜魚”
還是活在詩生活里
比較安全
我習慣在黃昏時泡茶喝
榆木茶臺,紫砂壺青瓷杯
有時是玻璃壺玻璃杯
用來觀賞茶色
自從父母先后離開
我的時間就越過越快
比如此刻,墻上的全家福
上一杯茶還五官清楚
下一杯,已模糊成
濃淡不一的灰色
我懶得開燈,并非陷入回憶
太久遠的事已記不清楚
愛也不靠回憶活著
昏暗中我對著相框發呆
我活過了父親的年紀
正朝著母親的年紀奔去
從鏡框里的三歲
到茶臺前的半百
好像也就一盞茶的工夫
相框中的人也對著我發呆
而那一星茶燭,在我們之間
閃閃爍爍,仿佛在續接
另一個世界的暮色
此日居民宿
窗外,滿坡綠竹
萬籟,像被霜凝固
涼幽幽的靜
咝咝游蛇般鉆進來
太寂靜了
什么也聽不到
我合上眼簾
像是擺脫了時間
滑向了無夢的空白處
被白色床鋪托著
沒有影子沒有記憶
語言也歇止了
沒有什么需要掙脫或獲取
可惜,黎明的幾聲雞鳴
又帶來了此時此刻存于世
把我重新押回了時間的掌控
在鮮亮的光線里洗切炒煮
又在鮮亮的光線里小酌
感覺困倦,倒頭睡了,醒來后
光線綿軟像燃到尾聲的篝火
噼啪作響,很快將聽不到了
就是這樣,一個人走了之后
剩下另一個人獨自明暗
光線沒有悲喜
悲傷在光線之外,像一本丟棄在
角落里的日記簿
沒有一頁紙能記起光線中
一筆一畫的書寫
當然一個人存在過的記憶
沒什么了不得
就像人類史對于地球來說
沒什么了不得
至于喪失帶來的哀傷
更加沒什么了不得
僅僅是“不能戰勝自己”這件事
讓我沮喪
但沮喪也沒什么了不得
黎明很快又來了
一只飛抵窗臺的鳥
銜來的光線,新鮮如飽滿的籽粒
雪霧彌漫,氧氣稀薄
幾步之內的輪廓,虛飄、模糊
清寒中呵出的熱氣
在海拔4806米的峰頂
消散又融合
雪霧遮蔽了深淵,參差的巖石下
灰蒙蒙一片
只有颼颼的風,切割
鉆心的疼
我不是說你膽怯
稀薄是常態,大口呼喘的人太多
我們也可以試著
共用一罐氧共握一根繩
用艱險促成相認
雪,寒氣如刃
穿過手掌,在所剩不多的相聚里
請握緊我的手
簡單些,再簡單些,一步步往下
以高處跳動過的心率,去履
所有的深不見底
所有的三月都相似
被光泡著,從頭到腳
生著鮮嫩的芽苞
你蹲在水邊,瞇眼看著
花叢中的女兒,才五歲
已學會擺拍和假笑
草坪上的假更多
涂著熒光甲油的手指
挪開擋臉的樹枝
大同小異的造景
營造出的和諧大同小異
提著婚紗的新娘擺弄著頭飾
一對爭吵的男女,突然冒出
頑童們從假山上沖下
沸聲壓過了所有
十幾年后,你又蹲在水邊
想起當年花叢中的女兒
如今在父母的裂隙間
尖銳如撕裂帛
湖水依舊碧透,讓人忽略
經年又沉積了多少腐殖糜骨
幾只點水的蜻蜓,排出的卵
涼滑、執拗,無數粒裂變的咸腥
從你的苔痕蒼綠里滑過